王愔之照著老習慣,與隨隊而來的山陰民眾交談,深入了解情況,同時甄別愿意和他去錢塘建莊園的目標人群。
好些人把他當作了傾訴對象。
有老人抓住他的手腕大哭道:“郎君活命之恩,仆等沒齒難忘,今后唯愿追隨郎君,即便為一莊客,亦可報郎君之恩!”
王愔之一看,這一家全是老弱婦孺,沒有壯男。
男人與賊兵拼殺,全部死了,幸而及時把孫恩驅走,賊兵來不及施暴,倉惶退出,一家老小逃得一劫。
還有人拽住王愔之的袖子,不放手道:“吾等必奏請府君,委郎君以會稽軍事,會稽安危,皆交付于郎君也!”
這顯然不可能和他去錢塘建莊園,王愔之沒了多少興趣。
一戶又一戶人家走下來,王愔之對山陰也有了大體了解。
山陰良人加商徒有超過萬戶之多,在大晉,已是相當難得。
多數住城外,少數在賀齊營建山陰時,祖輩于城里留有老宅。
而整個會稽,因土地肥沃,水網密布,自耕農本也不少,可今次均是遭了重創,朝廷的稅基也將隨之大減。
其實從士族豪強手里,并非征不來稅,可這需要很大的名氣與很強的人脈,得一家家上門要,曰派捐。
這種事,也就王凝之、禇爽之流能做的來,所以他們這類人,也不完全是尸位餐素,我大晉自有國情在此。
天色漸漸黑了,禇秀之也回來了。
王凝之還是很慷慨,給了禇秀之一萬石糧食,三千匹絹,另有鐵鎧三百領,大黃弩兩百副,刀槍盾槊數千,箭矢十萬枝。
由此也反映出山陰的富庶。
王愔之看著一車車的財貨兵器,暗暗后怕。
要知道。歷史上的農民軍一旦攻陷了某個關鍵節點城池,會獲得大量補給,戰斗力將飛躍提升。
虧得自己及時把孫恩驅逐出城,若任由武庫官倉落入賊手,后果不堪設想。
而城內的喊殺聲仍未止歇,還時不時有火光竄出,映照著漆黑的天際,隱隱約約有號哭聲與咒罵聲傳來。
這顯然是城內的士族豪強在互相攻殺!
“呵~~”
周家也是下了血本,領騎兵跟隨王愔之的,是周僧慧嫡長子周沖,可見建功立業之心切。
此時便是呵的一笑,感慨道:“若無督帥,怕是上回徐道覆來攻,陽羨城里亦是這般,屆時不知有幾家幾戶能保全家業!”
“是啊!”
原城門督余海,是余氏的嫡子,如今也率五十騎在王愔之帳下效力,跟著附和:“陽羨得以保全,皆是督帥之功。”
“值此大亂,郎君必能重回建康,誅司馬道子父子,錄尚書事,輔政于天子!”
“嗨,這鳥朝廷有何干頭,不如掀了他!”
眾人進餐時,議論紛紛,越說越是過火。
“咳咳!”
王愔之清咳兩聲。
聲音這才止住。
他不清楚,這是否陽羨各家對他的試探,不過就目前而言,還是要做大晉朝忠臣,反相王父子,不反朝廷。
沒一會,陳歸女與薛雀兒回來了。
薛雀兒如霜打蔫的茄子,縮頭縮腦,陳歸女則俏面含煞,多半薛雀兒自己交待了。
這很好嘛。
男人就得有擔當。
“哼!”
陳歸女站王愔之面前,冷哼一聲。
薛雀兒連打眼色。
“好了,好了,有何想不開之處?”
王愔之蠻不在乎的揮手:“荊氏也是個可憐人,家里只剩她一個,雀兒若不納她,活著都難。
再者,將來雀兒的莊子也要人打理嘛,我視你如妹,無論如何你都是大婦,雀兒若心有偏坦,你告訴我,我幫你出氣。
對了,可曾打探到家里情形?”
陳歸女撇了撇嘴,一名老者,帶著幾個青年男子走來。
“老朽陳珍,見過郎君,亦謝過郎君對小女的照料!”
一名老者拱手。
“陳公不必多禮,家里情形如何?”
王愔之擺手道。
“哎~~”
陳珍嘆了口氣道:“城外的產業皆已烏有,幸而我家在城內有老宅,堪堪避過一劫,也算不幸中之萬幸?!?
王愔之陪著嘆道:“潁川陳氏,本海內旺族,今次得脫大難,料是祖宗余蔭陰庇,人活著,就有希望,聽聞貴家在錢塘有分枝,不知可有書信往來?”
陳珍面帶戚色道:“五日前,收得家書一封,吾從弟言:賊人相攻太急,不辨來路,恐家業不保,老朽亦是收得家書,才陸續將族人遷回城內。”
王愔之沉吟道:“總是會好起來的,待打退孫恩,我將往錢塘營建莊園,貴家也可遣人同去?!?
“多謝郎君!”
陳珍連忙稱謝。
他清楚,王愔之是有意帶他,不然以陳家的虛弱,想要接手從弟的莊子,怕是人剛到錢塘就被左近豪強攻滅了。
“我與雀兒情同手足,自是應該!”
王愔之微微一笑。
陳珍神色稍滯。
其實他對薛雀兒不太滿意。
講的好聽,汾陰薛氏,究其根本,不就是塢堡帥么?
潁川陳氏再落泊,又何曾淪落到與塢堡帥結親?
可是形勢比人強。
一來,陳歸女于出嫁途中被義興豪強劫走,雖未細說,但一個女兒家遭遇了什么,無須多言,況且陳歸女在王愔之帳下聽命,整日拋頭露面,也嫁不到好人家了。
二來,要想重振家業,還得靠王愔之提攜,他不敢得罪王愔之。
“薛將軍亦是年少有為!”
陳珍捏著鼻子贊道。
“好!”
王愔之點頭道:“雀兒與歸女兩情相宜,既陳公屬意雀兒,待得打退了孫恩,就把雀兒長兄請來,兩家議一議親事,如何?”
其實僅憑門楣,薛雀兒確實有點高攀,畢竟薛家只是塢堡帥,薛雀兒還不是嫡系子弟。
而潁川陳氏的先祖陳寔、陳群,皆為杰出一時人物。
用現代話來講,這是典型的新錢與老錢的結合,老錢掛個老牌士族的牌子,實則內里早已蛀空了。
新錢雖冉冉升起,卻苦無名望,兩者結合,可取長補短。
薛雀兒和陳歸女都有些緊張,他們壓根沒想到,王愔之會挑開來說,還是直接給陳氏郎主施壓。
“便依郎君!”
陳珍看了眼薛雀兒和陳歸女,暗嘆了口氣,點頭應下。
王愔之又打量向陳珍身后的幾名青年,拜前世遺澤,他看人還是有一套的,而且前世有很多相人書,出于業務需要,也讀了不少。
此時看去,這些子弟少了份銳氣,多出些唯唯諾諾,甚至有的都不敢和自己目光對視,怕是讀書讀呆了。
他本打算如陳家有合適的子侄,不介意納入帳下,可此時,只是暗暗搖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