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地磚緊貼著脊背,如同凍土。浸透冷汗的病號服黏膩地裹在身上,帶來刺骨的寒意。每一次粗重的喘息都牽扯著胸腔撕裂般的痛楚,喉嚨里彌漫著濃郁的血腥味。膝蓋和手肘火辣辣地疼,赤腳上的污垢與冰冷深入骨髓。
但這一切物理的痛楚,都被意識深處那場毀滅性的風暴徹底淹沒、碾碎。
負三層。
銹蝕的巨門。
幽暗的慘綠光暈。
周護士長與冰冷男聲的禁忌低語。
“樣本活性”…“剝離”…“繭房”…“母巢”…“祂們”…“蘇醒”!
最后那撕裂靈魂的尖銳噪音!
周護士長那淬毒的“誰?!”以及如同跗骨之蛆的追殺!
這些畫面和聲音,如同燒紅的烙鐵,一遍遍狠狠燙在搖搖欲墜的理智上!帶來滅頂的恐懼和一種被徹底拖入深淵的、冰冷的絕望!
蟲族在聽?
不!
它們不僅僅在聽!
它們在下面!在那被水泥封死又悄然打開的負三層里!它們在活動!在被“觀測”!在加速“蘇醒”!
周護士長不是守護者!她是看守者!是參與者!是那個冰冷“觀測站”的一部分!
“嗬……嗬嗬……”破碎的嗚咽從喉嚨深處擠出,身體在冰冷的地面上無法控制地劇烈痙攣。視線模糊,被汗水、血水和生理性的淚水徹底糊住。天花板上,那個嶄新的、細密的金屬格柵,在昏暗的光線下扭曲、變形,化作了無數只無聲聚焦的、冰冷的復眼!
滋……嗡……
沙……沙……
那無處不在的、細微的、非自然的“動靜”,如同勝利的、帶著粘滑質感的凱歌,清晰地、固執地、更加囂張地……在意識的感知層轟鳴!它們不再僅僅是背景噪音,而是帶著明確的指向性——來自下方!來自那個被重新打開的深淵!帶著一種……被驚擾后的……興奮?和……某種冰冷的……召喚?
嗡——!!!
顱腔內,那持續不斷的心跳轟鳴,毫無征兆地——驟然拔高!不再是沉悶的鼓點,而是變成了尖銳、高頻、充滿金屬刮擦質感的爆鳴!與負三層門內最后爆發出的那種令人頭皮發麻的噪音——一模一樣!
咚!滋啦——!咚!滋啦——!
兩種聲音在顱骨內瘋狂碰撞、撕扯、融合!
像兩股來自不同深淵的、冰冷污濁的洪流,在狹窄的河道里掀起毀滅性的海嘯!
視野瞬間被瘋狂閃爍的雪花點和扭曲的色塊徹底吞噬!天旋地轉!胃里翻江倒海!
“呃啊——!”一聲不似人聲的凄厲慘叫終于沖破喉嚨!身體像被通了高壓電,猛地向上彈起!又重重摔回地面!后腦勺狠狠磕在冰冷堅硬的地磚上!
砰!
劇痛!
黑暗!
無邊的、冰冷的黑暗如同厚重的棺蓋,瞬間砸落,將所有的尖叫、恐懼、扭曲的感知……徹底吞沒。
意識是在一片粘稠的、沒有光也沒有聲音的泥沼中艱難上浮的。
沉重。無邊無際的沉重。像被埋進了深海的淤泥里,每一次試圖掙扎,都帶來更深的窒息和無力感。
感官被厚厚的棉絮包裹著,遲鈍而隔膜。最先恢復的是嗅覺。濃烈到刺鼻的消毒水氣味,混合著一種……淡淡的、屬于藥物和橡膠手套的冰冷氣息。然后是聽覺。遙遠的地方,似乎有儀器規律而單調的“嘀…嘀…”聲,還有……一個刻意壓低的、帶著疲憊和沉重的聲音在說話?
“……沖擊性譫妄……神經源性休克……顱壓監測……”
“……電解質紊亂……繼續維持……”
“……觀察窗……加裝隔音……”
聲音斷斷續續,模糊不清。像隔著厚重的毛玻璃。
我費力地掀開沉重的眼皮。視線模糊不清,如同蒙著一層擦不凈的水霧。適應了好一會兒,才勉強看清。
天花板。熟悉的、慘白的天花板。但不是普通病房。空間似乎更小?燈光被調得很暗。空氣中彌漫著更強的消毒水濃度和……一種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抑感。
我的身體……被束縛著。
手腕和腳踝處傳來熟悉的、粗糙皮革的禁錮感。約束帶。比上次更緊。勒得皮膚生疼。胸口貼著冰冷的心電監護電極片。手背上重新扎了留置針,連接著緩慢滴注的液體。額頭……纏著厚厚的、新的繃帶,隱隱作痛。后腦勺被撞擊的地方更是傳來一陣陣深沉的鈍痛。
這里……是哪里?
過渡病房?還是……7號室那樣的地方?
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剛剛恢復一絲清明的意識。
“醒了?”
一個低沉沙啞、帶著濃重疲憊的聲音在旁邊響起。像生銹的鋸子在拉扯木頭。
我艱難地、極其緩慢地轉動僵硬的脖頸。視線艱難地聚焦。
周護士長。
她就坐在床邊那把冰冷的金屬椅子上。沒有穿護士服外套,只穿著一件深色的高領毛衣,襯得她的臉色更加蒼白,眼下的青黑如同淤積的墨跡,深刻得觸目驚心。她的頭發有些凌亂,幾縷碎發垂在額前,失去了往日的嚴整。她的雙手交疊放在腿上,指節因為用力而微微泛白。
她的目光,正牢牢地鎖定著我。
那眼神……不再是之前的冰冷、銳利或評估性的穿透。
而是一種……深不見底的疲憊。
一種……仿佛背負著千鈞重擔的沉重。
一種……混雜著審視、復雜、以及……一絲極其隱晦的、難以解讀的……了然?
她看著我,如同看著一件極度危險、卻又蘊含著某種無法舍棄價值的……破碎容器。
“感覺怎么樣?”她的聲音很平靜,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令人心頭發緊的沙啞質感。仿佛每一個字,都耗費了她巨大的力氣。
我張了張嘴,喉嚨干澀灼痛,像被砂紙打磨過,發不出任何聲音。只能發出嘶啞的“嗬嗬”聲。身體被束縛著,連搖頭都做不到。
周護士長似乎并不期待我的回答。她微微前傾身體,手肘撐在膝蓋上,雙手依舊緊緊交握著。這個姿勢讓她顯得更加疲憊,也……少了幾分平時那種堅不可摧的威嚴感。
“陳晨,”她開口,聲音低沉,每一個字都像是從沉重的磨盤下艱難碾出,“昨晚……你看到了什么?”
昨晚?
負三層?
銹蝕的巨門?
慘綠的光?
她和那個冰冷男聲?
“祂們”?!
巨大的恐懼瞬間攫住了心臟!咚咚咚咚!監護儀的心率曲線瞬間飆升!警報聲尖銳地響起!嘀嘀嘀嘀——!
“呃……嗬……”我徒勞地掙扎了一下,約束帶勒得更緊,帶來一陣窒息般的痛楚!目光驚恐地瞪著她,布滿血絲的眼睛里充滿了無法掩飾的駭然和抗拒!
周護士長看著監護儀上跳動的數字,看著我被恐懼扭曲的臉,臉上沒有任何意外的表情。只有那深重的疲憊,似乎又加深了一層。她抬手,對著門口的方向做了一個手勢。很快,一個護士進來,動作麻利地給我靜脈推注了一針藥物。
冰涼的液體流入血管,帶著強制性的平靜力量。狂跳的心臟被強行摁住,搏動變得沉重而緩慢。警報解除。但那滅頂的恐懼,依舊如同冰冷的潮水,浸泡著每一寸意識。
周護士長等護士離開,門重新關上,才再次看向我。她的眼神變得極其復雜,像在審視一件超出她掌控范圍的、危險的謎題。
“沖擊性譫妄。”她緩緩吐出這個詞,聲音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在說服自己又像是在陳述事實的語調,“極度恐懼和生理沖擊下,大腦產生的自我保護性幻覺。非常……逼真。”
她頓了頓,目光銳利地刺向我,“你看到的‘門’,聽到的‘聲音’,感受到的‘東西’……都是你腦子里的‘蟲族’,在那一刻失控暴走的產物。它們利用了你對‘負三層’傳言的恐懼,編織了一個……足以摧毀你理智的噩夢。”
她的解釋,冰冷、專業,帶著不容置疑的權威性。像一把手術刀,試圖精準地切除掉我昨晚經歷中所有“不合理”的部分,只留下“精神疾病發作”這個冰冷的標簽。
幻覺?
噩夢?
蟲族是我腦子里的?
可是……那冰冷的鐵銹味……那腐朽的甜膩腥氣……那真實的追逐……那后腦勺撞擊地磚的劇痛……還有此刻這被束縛的處境……
“嗬……不……是……真的……”我掙扎著,從緊咬的牙關里,擠出幾個破碎的音節,聲音嘶啞得如同破鑼。
周護士長的眼神驟然變得極其銳利!像兩把淬了寒冰的匕首!那深沉的疲憊瞬間被一種極具壓迫感的冰冷威嚴取代!
“真的?”她微微瞇起眼,嘴角勾起一絲冰冷到極致的弧度,帶著一種近乎殘酷的嘲諷,“陳晨,告訴我,什么是‘真’?”
她的身體微微前傾,帶來一股無形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是你腦子里永不停歇的噪音?是你那些扭曲失控的幻覺?還是……”
她的聲音陡然壓低,帶著一種洞穿靈魂的穿透力,每一個字都像冰錐鑿在心上,“……你對那個叫言曉雨的女孩,病態的、自我毀滅式的妄想投射?把她想象成什么對抗‘蟲族’的‘牧師’?把她的瘋狂臆想成某種‘神圣使命’?甚至……把你昨晚的瀕死體驗,幻想成一場關乎‘世界真相’的冒險?!”
言曉雨!
牧師!
妄想投射!
這幾個詞如同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混亂的意識上!帶來一陣尖銳的刺痛和巨大的荒謬感!周護士長在偷換概念!她在把負三層的真相,強行扭曲成我對言曉雨的妄想延伸!
“不……不是……她……”我徒勞地反駁,聲音虛弱無力。
“不是她?”周護士長冷笑一聲,那笑聲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那她為什么會出現在你的‘噩夢’里?為什么偏偏是7號室?為什么你‘聽’到的聲音里會有‘牧師’?林默,你病得太深了!深到已經分不清現實和妄想!深到把自己和那個女孩的瘋狂,編織成了一個巨大的、自我滿足又自我毀滅的妄想宇宙!”
她的指控如同狂風暴雨,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毀滅力量。試圖將我昨晚的經歷,徹底釘死在“對言曉雨的妄想投射”這根恥辱柱上!
“負三層,”她繼續,聲音斬釘截鐵,帶著終結一切的力量,“只是一個被廢棄的、早年存放危險化學品的舊倉庫。
因為結構問題和殘留污染,早就徹底封死。根本不存在什么‘銹蝕的大門’!更沒有什么‘慘綠的光’!
你昨晚,因為私自下床活動,在昏暗的樓梯間摔倒,頭部受到重擊,引發了劇烈的譫妄!你看到的、聽到的一切,都是你混亂大腦的產物!僅此而已!”
她站起身,居高臨下地看著被束縛在床上的我,眼神冰冷如鐵,帶著一種醫生對無可救藥病人的最后宣判:
“你需要更徹底的‘凈化’,陳晨。遠離一切刺激源。包括……關于7號室,關于言曉雨,關于那些你幻想出來的‘蟲族’和‘負三層’的一切念頭。否則……”
她頓了頓,目光掃過我額頭的繃帶和手腕的約束帶痕跡,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冷酷,“下一次,就不是約束帶和鎮靜劑這么簡單了。我會確保你待在一個……絕對安靜、絕對隔絕的地方。直到你的大腦,徹底‘安靜’下來。”
她說完,不再看我一眼,仿佛已經處理完一件麻煩的垃圾。轉身,邁著依舊疲憊卻帶著不容置疑決絕的步伐,離開了病房。門在她身后輕輕關上,落鎖的聲音清晰可聞。
病房里,只剩下死寂。
監護儀“嘀…嘀…”的電子音。
約束帶勒緊皮肉的痛感。
還有……周護士長那冰冷的話語,如同回音般在死寂中反復激蕩。
幻覺?
噩夢?
對言曉雨的妄想投射?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深沉的無力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淹沒了剛才的恐懼和憤怒。像一拳打在厚重的棉花墻上,所有的力量都被無聲地吸收、消散。
周護士長編織的“真相”,無懈可擊。完美地解釋了一切“異常”。將所有指向負三層和“祂們”的證據,都歸結為一個精神病人混亂的妄想。而我,一個被診斷為“重度雙相情感障礙”、有嚴重幻覺史、剛剛經歷“沖擊性譫妄”的病人,任何反駁都只會顯得更加可笑和瘋狂。
毒藥。
妄想。
地獄。
她再次重申了這些詞。而這一次,我似乎……無力反駁?
身體疲憊到了極點。藥物的強制平靜和巨大的精神沖擊下,意識開始渙散。眼皮沉重地合上。在墜入藥物帶來的黑暗深淵前,最后一點清晰的意識里,只剩下天花板上那個冰冷的通風口格柵。
滋……嗡……
沙……沙……
那細微的、無處不在的“動靜”,在周護士長離開后,似乎變得更加清晰、更加……活躍了?
它們在……嘲笑?
在……慶祝?
接下來的幾天,如同行尸走肉。
約束帶在第三天被解除了。手腕和腳踝上留下了更深的紫色淤痕和破皮的傷口。額頭的傷口和后腦的腫痛在緩慢消退。身體依舊虛弱,但基本的行動能力恢復了。
病房還是那間雙人病房。另一張床依舊空著。護士的看護似乎更加嚴密。
眼神里的警惕和疏離如同實質的墻壁。送藥、送飯、量體溫……所有的動作都帶著一種刻意的、無聲的隔離感。
交流被壓縮到最低限度。任何試圖詢問外界、詢問時間、甚至詢問自身狀況的話語,都被沉默或極其簡短的“恢復中”、“按時吃藥”所回應。
絕對的靜默囚籠。
周護士長沒有再出現。但她的陰影無處不在。這間病房,這層樓,甚至整個醫院,都仿佛籠罩在她那雙疲憊而冰冷的眼睛的注視之下。她承諾的“絕對安靜、絕對隔絕”的地方,像一把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隨時可能落下。
我強迫自己麻木。
強迫自己吞咽寡淡的食物。
強迫自己盯著窗外那片一成不變的、灰蒙蒙的天空。
強迫自己不去“聽”墻壁深處那些細微的“動靜”。
滋……嗡……
沙……沙……
它們頑固地存在著,如同背景噪音。但這一次,我努力將它們屏蔽在意識的邊緣。周護士長說得對,我需要“安靜”。至少……表面上如此。
然而,一種更深層的變化,卻在寂靜和藥物的掩蓋下,悄然發生。
那場負三層的“噩夢”,那場與周護士長的冰冷對峙,像一把淬毒的鑰匙,強行撬開了意識深處某個被層層封鎖的銹蝕閥門。
顱腔內,那持續不斷的心跳噪音……似乎……變得不一樣了。
咚…滋…嗡…咚…滋…嗡…
不再是單一的、沉重的搏動。
而是……摻雜進了某種極其極其細微的、如同金屬諧振般的……高頻嗡鳴?像……像無數極其微小的音叉,在心跳的震蕩下,被被動地激發、共鳴?
這種“共鳴”感,時強時弱。當我不去刻意注意它時,它似乎隱沒在背景里。但當我將意識沉靜下來,專注于自己的心跳時,那細微的、非自然的“嗡鳴”,就會清晰地浮現出來,如同心跳噪音的…“和聲”?
更詭異的是……
這種“心跳共鳴”的強度……似乎……與我感知到的、墻壁深處那些細微“動靜”的活躍程度……存在某種微妙的……同步?
當那些“滋…嗡…沙…沙…”的動靜變得密集、清晰時,我心跳中的“嗡鳴”感也會隨之增強、變得尖銳!
當那些動靜變得微弱、平緩時,心跳中的“嗡鳴”也會減弱、趨于平緩!
仿佛……我的心跳噪音……變成了一個巨大的、無形的共鳴腔?在被動地接收、放大……并反饋著周圍環境中那些無法被正常聽覺捕捉的……“頻率”?!
這個認知帶來的不是恐懼,而是一種冰冷的、令人頭皮發麻的……戰栗感!
蟲族在聽?
不!
是我……在被動地……與它們……同頻?!
這個念頭如同毒蛇,瞬間纏繞住了心臟!帶來一陣窒息般的寒意!
我猛地從床上坐起!粗重地喘息著!冷汗瞬間浸透了后背!目光驚恐地掃視著四周雪白的墻壁!光潔的地板!冰冷的天花板!那個被金屬網封死的通風口!
它們……無處不在!
而我……成了它們頻率的……接收器和放大器?!
巨大的荒謬感和一種被徹底“污染”的冰冷絕望感,瞬間淹沒了意識!
就在這時!
嗡——!!!
一陣極其短暫、卻異常尖銳、仿佛能刺穿耳膜的噪音脈沖,毫無征兆地、猛地從……下方!從地板的深處!爆發出來!
不是“動靜”!
是真實的、能被物理聽覺捕捉到的、極其高頻的噪音!如同無數根燒紅的鋼針瞬間扎入鼓膜!
“呃啊!”我痛苦地捂住耳朵!身體猛地蜷縮!這噪音來得快去得也快,如同幻覺!
但就在這噪音爆發的同一瞬間!
我顱腔內的心跳噪音——咚!滋啦——!——也同步爆發出同樣尖銳、同樣高頻的共振轟鳴!震得我眼前發黑!太陽穴突突直跳!
緊接著!
滋……嗡……沙……沙……
墻壁深處、地板縫隙里,那些細微的、非自然的“動靜”,如同被這突如其來的噪音脈沖驚擾、或者……喚醒?瞬間變得無比清晰!無比密集!如同潮水般洶涌而來!帶著一種……強烈的、焦躁不安的……情緒?!
發生了什么?!
下面……負三層……又出事了?!
這個念頭帶著巨大的驚悚感瞬間攫住了我!身體僵硬得像一塊石頭!感官被強行提升到極限!死死地“捕捉”著周圍環境的一切細微變化!
死寂。
只有我狂亂的心跳和那無處不在的、洶涌的“動靜”。
幾秒鐘后。
嗒嗒嗒嗒嗒嗒嗒嗒嗒!!!
一陣密集得如同驟雨般的、瘋狂的敲擊聲——不!不是敲擊聲!是更尖銳、更混亂的、如同無數金屬碎片在管道內壁瘋狂刮擦碰撞的噪音!——猛地從頭頂!從那個被新金屬網死死封住的通風口深處!爆發出來!
聲音穿透了細密的金屬網!雖然被削弱,卻依舊清晰可辨!帶著一種……歇斯底里的狂躁!一種……瀕臨崩潰的絕望!
是……管道里?!
通風管道?!
是……她?!
言曉雨?!
她在管道里?!她在刮擦?!她在……回應下面的噪音脈沖?!
7號室!她被關在7號室!7號室的通風管道……和我這里……是連通的!雖然被加裝了更細密的網!但聲音……還能傳過來?!
“呃……嗬嗬……”喉嚨里發出意義不明的嘶鳴!巨大的震驚和一種無法言喻的悸動瞬間沖垮了麻木的堤壩!她沒死!她還活著!她被關在7號室!她在試圖……聯系?!用這種瘋狂的方式?!
周護士長的警告如同驚雷在耳邊炸響!毒藥!地獄!切斷!
但這一次……那管道里傳來的、瘋狂而絕望的刮擦聲……像一根燃燒的引線,瞬間點燃了被壓抑太久的、病態的連接渴望!
就在我心神劇震的剎那!
嗡——!!!
又一陣更加猛烈、更加持久的尖銳噪音脈沖!如同實質的沖擊波!再次從地板深處!從負三層的方向!狠狠爆發出來!席卷了整個病房空間!
這一次!
伴隨著這噪音脈沖!
我清晰地“感知”到!
墻壁深處、地板縫隙里那些洶涌的“動靜”,瞬間達到了一個頂峰!如同沸騰的開水!帶著一種……冰冷的、狂熱的……“興奮”?!
而頭頂通風管道里言曉雨的瘋狂刮擦聲……也陡然變得更加凄厲!更加絕望!仿佛承受著巨大的痛苦!
就在這所有噪音和“動靜”達到混亂頂峰的瞬間!
我的顱腔內——
咚!滋啦——!嗡——!!!!
那心跳的噪音、那被動共鳴的高頻嗡鳴、與下方傳來的噪音脈沖、與管道里言曉雨的瘋狂刮擦……所有的頻率!
在這一刻!
毫無征兆地!
強行地!
粗暴地!
徹底地——
**同調了!**
嗡————————!!!!
一種無法形容的、超越所有物理聽覺極限的、純粹由“頻率”構成的、冰冷而宏大的“聲音”,如同宇宙初開的尖嘯,瞬間在我的意識深處——炸響!
沒有具體的音節!
沒有明確的意義!
只有一種……冰冷的、浩瀚的、非人的……“存在”感!
一種……由無數細微意志匯聚而成的……龐雜“信息洪流”!
帶著混亂、痛苦、渴望、冰冷、以及……一絲……無法理解的……“命令”?!
在這恐怖的同調洪流席卷意識的剎那!
一幅破碎的、扭曲的、如同透過布滿裂痕的毛玻璃看到的畫面,伴隨著那冰冷的“信息洪流”,強行擠入了我的腦海!
畫面極其模糊,晃動劇烈。
慘綠色的、搖曳的……光?
冰冷的、反著幽光的……金屬臺面?
臺上……束縛著一個……瘦小的、劇烈掙扎的……人影?
深藍色的……病號服?
亂糟糟的……枯草般黃褐色的……頭發?!
是……張宇?!那個癲癇發作的轉學生?!
他……怎么會在下面?!
在……負三層?!
畫面一閃而逝!
如同被強行掐斷的信號!
緊接著!
一個更加清晰、更加絕望的、帶著哭腔的、屬于言曉雨的嘶喊聲,仿佛穿透了層層阻隔,直接在我混亂的意識深處——炸響!
“邪神大人……頻率……同調……救他……救……我們……祂……要醒了……繭房……撐不住了……”
聲音戛然而止!
嗡————————!!!!
那冰冷的、宏大的同調尖嘯也驟然消失!
所有的噪音!
所有的“動靜”!
瞬間歸于死寂!
只有我胸腔里那顆瘋狂跳動的心臟,在絕對的死寂中,如同最后的喪鐘,沉重而絕望地……持續回響。
我癱坐在床上,渾身被冷汗浸透,如同剛從冰水里撈出來。身體無法控制地劇烈顫抖著。瞳孔因為極致的驚駭而擴散。
頻率……同調?
救他?救張宇?救……言曉雨?救……我們?
祂……要醒了?
繭房……撐不住了?
負三層的畫面……張宇被束縛……言曉雨絕望的嘶喊……還有那冰冷的、宏大的“同調”感……
幻覺?
還是……通過這該死的“頻率同調”……被動接收到的……真實?!
巨大的混亂和一種超越恐懼的冰冷認知,如同最深沉的寒流,瞬間凍結了全身的血液。
我緩緩地、極其艱難地低下頭。
目光落在自己攤開的、依舊在不受控制顫抖的手掌上。
手腕上,新舊疊加的紫色勒痕,如同丑陋的圖騰。
我……
成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