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重感如冰冷的潮水吞沒意識。葉寒在黑暗中墜落,青銅左臂與血肉右軀在氣流中拉扯出撕裂般的痛。時之繭房的寒潮仍凍結著半邊肺腑,每一次呼吸都帶出細碎的冰晶。不知墜落了多久,下方突然涌現粘稠的橙光,伴隨著某種古老而潮濕的嗡鳴。
噗通!
他砸入一片凝膠狀的琥珀色液體中。巨大的沖擊力被粘稠的介質緩沖,視野里霎時充滿了流動的金黃。無數氣泡從身體周圍升起,每個氣泡內部都包裹著微縮的星辰、或是一閃而逝的陌生生物剪影。他掙扎著上浮,頭破開液面的瞬間,映入眼簾的景象讓他的思維瞬間凝固——
這是一座由巨大琥珀構筑的巢穴。
穹頂高懸,無數琥珀鐘乳石倒垂而下,滴落的粘液在半空凝結成新的琥珀,內里封存著形態各異的蟲族殘骸,如同被瞬間定格的遠古標本。四壁是層層疊疊的六邊形蜂巢結構,每個孔洞都延伸出粗壯的、半透明的生物管道,管壁上搏動著幽藍色的能量流。空氣中彌漫著甜膩的腐敗氣味與臭氧的辛辣混合的氣息。
“咕嚕…”腳下粘稠的液體翻涌,一個巨大的陰影從深處緩緩升起。那是一只被完整封存在巨型琥珀球中的蟲族女王遺骸,它保持著昂首嘶鳴的姿態,復眼空洞地望向虛空,腹部延伸出成千上萬枯萎的產卵管,如同凝固的黑色瀑布。
“第八元會的…最終蟲巢?”葉寒的青銅左手按上冰冷的琥珀壁面,試圖發動同調,但冰盾破碎后殘留的熵減之力只讓接觸點泛起一圈微弱的漣漪,琥珀內蟲族女王的復眼似乎極其短暫地閃過一絲幽光,隨即恢復死寂。脊椎上的龍首骨節傳來針扎般的刺痛,提醒他力量遠未恢復。
“誰?!”一聲嘶啞的厲喝從上方傳來,帶著葉寒熟悉的、卻疲憊不堪的劍意。
葉寒猛地抬頭。在斜上方數十丈高的一個蜂巢平臺上,陳二狗拄著斷劍的身影搖搖欲墜。他半邊身子纏滿發光的菌絲繃帶,裸露的皮膚上布滿詭異的蟲蛀狀孔洞,正滲出淡綠色的體液。在他身后,十幾個幸存的萬象宗弟子蜷縮在菌絲編織的簡陋掩體后,人人帶傷,眼神中交織著恐懼與麻木。更觸目驚心的是,他們每個人的額頭或心口,都浮現出一個微小的、緩慢旋轉的青銅沙漏烙印——天機閣的追蹤印記!
“師叔!”葉寒的聲音因激動和虛弱而變調。
陳二狗渾濁的眼睛瞬間聚焦,看清葉寒的剎那,那被傷痛和絕望壓彎的脊背竟挺直了幾分。“寒小子?!”他幾乎是從喉嚨里擠出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狂喜,但隨即被更深的憂慮取代,“你怎么…你的身體?!”
葉寒沿著濕滑的琥珀壁攀上平臺,每一步都留下帶著冰屑的濕痕。他殘缺的狀態讓幸存的弟子們發出壓抑的驚呼。那個曾向他請教劍術的圓臉少女林薇,捂著嘴,眼淚無聲滾落。
“繭房…時之柱…”葉寒喘息著,言簡意賅,目光掃過弟子們額頭的沙漏烙印,心沉了下去,“天機閣主在抽取你們的…道基?”他注意到那些烙印的旋轉速度有細微差別,意味著被抽取的進度不同。
陳二狗慘然點頭,用斷劍支撐著身體,指向蟲巢深處一條搏動最劇烈的幽藍生物管道:“這鬼地方的能量場暫時干擾了那烙印,抽取得很慢。但…”他劇烈咳嗽起來,咳出的竟是帶著蟲卵碎片的粘液,“我們被‘琥珀之息’感染了…它…它在把我們同化成這蟲巢的一部分!”
仿佛印證他的話,旁邊一個年輕弟子手臂上的傷口處,幾縷橙黃色的菌絲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鉆出皮肉,扭動著試圖扎進腳下的琥珀地面。那弟子驚恐地用劍去削,卻帶下一大塊腐爛的血肉。
“清瑤前輩留下的星圖…只指引我們逃到這里…”陳二狗的聲音透著絕望,“這根本不是避難所,是另一個墳墓!”
就在這時,葉寒心口那沉寂的胚胎光團突然跳動了一下!一股極其微弱、卻帶著安撫意味的暖流順著脊椎蔓延,暫時壓下了冰寒。同時,一段破碎的畫面強行插入他的意識:
**第八元會·最終母巢決戰**
蟲族女皇龐大的身軀懸浮在星海中央,億萬蟲群如同環繞恒星的星環。它并非猙獰的口器開合,而是發出一種穿透靈魂的、悲憫的嗡鳴。面對席卷而來的道劫赤潮,女皇沒有抵抗,而是將龐大的精神意志注入身下那顆由無數琥珀凝結成的行星核心。行星瞬間化作巨大的琥珀封印,將自身連同整個蟲群文明,永恒凝固在毀滅降臨前最輝煌的剎那。畫面最后,是女皇一顆脫落的復眼,化作流光墜向未知的時空。
葉寒猛地一震,看向腳下被封存的蟲族女王遺骸,又看向那條搏動的幽藍生物管道。一個瘋狂的念頭電光火石般閃過。
“也許…不是墳墓。”葉寒的聲音帶著一絲異樣的沙啞,他抬起青銅左手,指向那條搏動的管道,“是火種庫。”
在陳二狗和弟子們驚愕的目光中,葉寒拖著半殘之軀,一步步走向那條直徑超過一丈的巨大生物管道。幽藍的能量流在透明的管壁內奔涌,發出沉悶的雷鳴。他伸出完好的右手,無視上面殘留的冰晶和血污,輕輕按在了溫熱、搏動的管壁上。
“你要干什么?!”陳二狗急喝。
沒有回答。葉寒閉上雙眼,竭力溝通心口那微弱的胚胎光團。這一次,他不再索取力量,而是將自己在時之繭房目睹的一切——天機閣主的瘋狂、時之柱的慘狀、那逼近的齒輪巨眼——化作純粹的信息洪流,傳遞向光團深處。
“清瑤…若你與它有關…回應我…”他在心中默念。
沉寂。
就在葉寒幾乎放棄時,胚胎光團猛地爆發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一股龐大、古老、帶著無盡蟲鳴回響的意志,順著他的手臂轟然注入生物管道!
嗡——!!!
整座蟲巢劇烈震顫!穹頂的琥珀鐘乳石發出共鳴般的脆響。那條被葉寒觸碰的生物管道瞬間由幽藍轉為熾烈的金紅色!光芒順著縱橫交錯的管道網絡急速蔓延,頃刻間點亮了整座龐大的蟲巢,如同沉睡的巨人睜開了遍布全身的眼睛!
被封存在琥珀中的蟲族殘骸,無論大小,它們的復眼在同一瞬間亮起冰冷的金光!
“活了!它們活了!”有弟子驚恐尖叫。
“不!”葉寒低吼,他感到自己的意識正被那股龐大的蟲群意志裹挾,“它們在…共享記憶!”
無數破碎的畫面、聲音、感知碎片如同決堤的洪水沖進他的腦海:第八元會輝煌的星艦蟲群、女皇悲憫的最終抉擇、琥珀封印的奧秘…以及,一道被深深烙印在蟲群集體意識底層的指令——【火種守護·共生協議】!
這股信息流是如此猛烈,以至于葉寒完好的右半身皮膚下,竟開始浮現出若隱若現的、類似昆蟲甲殼的金色紋路!脊椎上的龍首骨節發出不堪重負的哀鳴,試圖對抗這外來的同化。
“寒小子!守住心神!”陳二狗看出不對,斷劍駐地,一道微弱的劍意屏障試圖隔開葉寒與管道的連接。
就在葉寒的意識即將被蟲群記憶淹沒的剎那,心口胚胎光團的核心,那個一直緊閉的龍形虛影,突然睜開了眼睛!
冰藍色的豎瞳,清澈而威嚴。
一股源自靈魂深處的清冽氣息瞬間滌蕩而出,如同極地寒風,瞬間壓制了狂暴的蟲群意志。葉寒皮膚下的金色甲殼紋路迅速消退。與此同時,那條被點亮的生物管道中,奔涌的金紅色能量流開始分離、匯聚。
一滴。
兩滴。
三滴。
粘稠如蜜、散發著濃郁生命氣息和微弱時間波動的金色液體,從管道內壁滲出,緩緩滴落,懸浮在葉寒面前。
“琥珀金漿…”葉寒福至心靈,脫口而出蟲群記憶中的名字,“逆轉‘琥珀之息’…修復道基損傷…”
“快!接住它!”陳二狗反應極快。
葉寒用傷痕累累的右手,小心翼翼地捧住那三滴懸浮的金漿。金漿入手溫熱,蘊含著磅礴的生命力與一種奇異的、穩定時空的法則碎片。
“師叔!張嘴!”葉寒毫不猶豫地將一滴金漿彈向陳二狗。
金漿入口即化。陳二狗渾身劇震,體表那些蠕動的菌絲如同遇到克星般尖叫著枯萎、脫落!他身上被“琥珀之息”腐蝕出的孔洞,肉眼可見地生出粉嫩的新肉,連帶著萎靡的氣息都強盛了幾分!最顯著的是他額頭上那個青銅沙漏烙印,旋轉的速度明顯滯澀下來!
“有效!”弟子們爆發出絕境逢生的狂喜。
葉寒將第二滴金漿彈向傷勢最重的林薇。少女吞下后,蒼白的臉色迅速紅潤,斷骨處傳來噼啪的愈合聲。
就在葉寒準備分配最后一滴金漿時,異變陡生!
蟲巢穹頂,那片被封存的、倒懸的琥珀“星空”,毫無征兆地崩裂開一道巨大的、邊緣燃燒著青銅色火焰的裂縫!
冰冷、機械、帶著絕對主宰意志的聲音,如同審判之錘,砸進每個人的腦海:
“找到你們了,小老鼠。”
天機閣主的身影,踏著燃燒的時空裂痕,降臨蟲巢!
他不再是葉寒在繭房所見的模樣。胸口的機械核心暴露在外,那枚逆旋沙漏徹底碎裂,被一團蠕動的、不斷變幻形態的黑暗物質所取代——那是道劫之力的具象化!他的左臂齊肩而斷,斷口處滋生出無數扭動的青銅肉芽,右臂則完全被一種流動的、液態的青銅金屬覆蓋,五指延伸成銳利如時之針的爪刃。最駭人的是他的臉,那半張清虛子的人皮布滿蛛網般的裂紋,機械骨骼的部分則覆蓋著一層薄薄的、不斷流動的赤色冰晶(葉寒永寂寒咒的殘留)。一種非人的、混亂而恐怖的氣息彌漫開來。
“葉寒…”天機閣主那只完好的機械右眼鎖定下方平臺,電子紅光掃過眾人,“還有…萬象宗的余孽。正好,省得我再去找燃料。”
沒有絲毫廢話,他那液態青銅覆蓋的右臂抬起,爪刃對著平臺輕輕一劃。
嗤啦!
空間如同脆弱的布帛被撕裂!一道邊緣閃爍著青銅色電芒的空間裂縫,無視距離,瞬間出現在葉寒等人頭頂,帶著湮滅一切的氣息吞噬而下!
“結陣!!”陳二狗目眥欲裂,燃燒精血,殘存的劍意混合著剛剛恢復的靈力沖天而起。幸存的弟子們也爆發出求生的怒吼,十幾道強弱不一的光芒匯聚成一個搖搖欲墜的靈力護罩。
轟!!!
護罩與空間裂縫撞擊的剎那,爆發出刺目的強光和毀滅性的沖擊波!整個蜂巢平臺劇烈搖晃,大塊大塊的琥珀崩裂墜落。護罩如同被重錘擊中的琉璃,瞬間布滿裂紋!
噗噗噗!結陣的弟子們齊齊噴出鮮血,修為較弱的幾人直接萎頓在地,額頭沙漏烙印瘋狂旋轉,抽取著他們最后的本源!陳二狗更是如遭重擊,剛剛愈合的傷口再次崩裂,斷劍脫手飛出!
護罩,眼看就要破碎!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葉寒動了!他沒有去硬抗那恐怖的空間撕裂,而是用盡全身力氣,將手中最后一滴琥珀金漿,狠狠按在了自己腳下的琥珀平臺上!目標,正是那被封存的蟲族女王遺骸頭部的位置!
“以守墓人之名——”葉寒的吼聲混合著青銅摩擦的噪音,“——履行火種協議!!”
金漿融入琥珀的剎那,蟲族女王那顆早已死寂的巨大復眼,猛地爆發出比太陽更刺目的金色光芒!一股無法形容的、源自第八元會巔峰的蟲群集體意志,如同蘇醒的星河,轟然爆發!
嗡——!!!
實質化的精神沖擊波以女王的琥珀為中心,呈環形擴散!這股力量并非物理攻擊,而是直接作用于時空結構和生命意識!
那道即將吞噬眾人的空間裂縫,被精神沖擊波掃過的瞬間,如同投入石子的水面般劇烈扭曲、波動,竟被硬生生地“撫平”了!空間恢復了穩定!
天機閣主悶哼一聲,身形在空中微微一滯,覆蓋右臉的赤色冰晶蔓延速度陡然加快,那只機械右眼的數據流也出現了短暫的紊亂。顯然,這股源自第八元會巔峰的蟲群意志沖擊,對他混亂的狀態造成了干擾!
然而,這干擾極其短暫!
“垂死掙扎!”天機閣主的聲音帶著被冒犯的暴怒。他胸口的黑暗物質劇烈蠕動,猛地射出一道細如發絲、卻純粹到極致的漆黑射線!射線無視了蟲巢的物理結構,瞬間穿透層層琥珀,目標直指葉寒的心臟——那團胚胎光團!
快!快到超越思維!
葉寒只來得及將青銅左臂橫在胸前!
嗤!
沒有驚天動地的爆炸。那道漆黑射線如同燒紅的鐵釬刺入牛油,毫無阻礙地洞穿了堅硬的青銅手臂,余勢不減地射向他的心臟!死亡的冰冷瞬間攫住了葉寒的靈魂!
就在這萬分之一秒的剎那——
啪嗒。
一滴冰冷的液體,滴落在葉寒的心口。
是淚。
一滴從他完好的右眼中流淌出的、蘊含著清瑤最后本源與無盡悲傷的冰藍色淚滴。
淚滴精準地迎上了那道漆黑的射線。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無限拉長。
沒有爆炸,沒有湮滅。冰藍色的淚滴與漆黑的射線接觸點,空間無聲地向內塌陷、扭曲,形成了一個微型的、緩緩旋轉的時空漩渦!漩渦中心,一點純凈到極致的白光悄然浮現,并迅速擴大!
這白光…帶著讓葉寒靈魂悸動的熟悉感…那是…元火的本質!是熵減的源頭!
白光猛地擴散,瞬間吞沒了漆黑的射線,也包裹住了葉寒殘破的身軀!一股難以言喻的、仿佛回歸母體的溫暖與力量感充斥全身!他胸前被洞穿的青銅手臂創口處,蠕動的黑暗被白光凈化、驅逐,新的、閃耀著星芒的骨質與流淌著金焰的血肉正在急速生成!
“呃啊——!”高空中,天機閣主突然發出一聲痛苦與驚怒交織的咆哮!他胸口的黑暗物質如同被灼燒般劇烈翻騰,那道射出的漆黑射線被強行中斷,反噬之力讓他身上的裂痕再次擴大,人皮面具下的機械骨骼都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
白光持續的時間只有短短一瞬,隨即消散。葉寒踉蹌后退一步,低頭看向自己的左臂——被洞穿的傷口已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只全新的手臂:小臂以下覆蓋著流淌星輝的暗金色骨甲,五指修長有力,掌心處,一枚微小的、冰藍色的蓮花印記正在緩緩旋轉,散發出清冽的寒意與守護的意志。
新生的骨甲上,星輝流淌,冰蓮印記在掌心緩緩旋轉。葉寒抬頭,目光穿透崩落的琥珀碎片,死死鎖住空中那道混亂扭曲的身影。力量在全新的肢體中奔涌,帶著清瑤淚滴的冰冷與元火重燃的灼熱。
天機閣主捂住胸口翻騰的黑暗,機械右眼的數據流瀑布般刷下,鎖定葉寒新生的左臂,尤其是那枚冰蓮印記。
“情感…冗余…”他的聲音夾雜著金屬摩擦與血肉撕裂的雜音,斷臂處滋生的青銅肉芽瘋狂扭動,“清除!”
液態青銅覆蓋的右爪再次抬起,爪刃尖端,一點壓縮到極致的漆黑光芒開始凝聚,其散發的毀滅氣息遠超之前!蟲巢的空間結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四壁的琥珀大面積龜裂,被封存的蟲族殘骸在震動中簌簌發抖。
陳二狗掙扎著抓起斷劍,擋在萎靡的弟子們身前,劍身嗡鳴,卻掩不住手臂的顫抖。林薇抹去嘴角的血,和其他弟子再次強行凝聚靈力,護罩的光芒微弱如風中殘燭。
葉寒動了。他沒有結印,沒有持劍,只是抬起了那只新生的左手,掌心冰蓮印記正對襲來的毀滅黑芒。
就在這時,他心口那沉寂的胚胎光團,猛地一跳!
冰藍色的光芒自光團核心透出,瞬間蔓延至葉寒全身。在他身后,虛空無聲地蕩漾開一圈圈漣漪,一朵巨大無朋的、完全由純凈冰晶凝結而成的蓮花虛影,緩緩綻放。蓮心處,一個蜷縮的、籠罩在柔和光芒中的女子身影,清晰可見。
她長長的睫毛,顫動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