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鬼殺了人，似乎還不滿足。

那雙空洞，帶著血色的雙睛，朝殷蛟轉了過來。

那眼睛中流淌著血淚。

接著，一道哭聲響起，隱隱含著靈魂的力道。

那女鬼也朝著殷驕撲了過來。

張開嘴，一道幽藍色沖擊波，朝著殷蛟轟然射來。

鬼怪之類的東西，大都是編織幻境，和靈魂攻擊。

對于普通人，極其致命。

但對殷驕而言。

他的妖魂何其堅固？

殷蛟看著那道攻擊，甚至懶得閃躲。

幽藍色的沖擊波快速接近，撞在殷蛟龐大的頭顱上。

那感覺，如同一陣微不足道的涼風拂過鱗甲，甚至帶來一絲轉瞬即逝的愜意。

殷蛟咧開巨口，露出一個滿是利齒的嘲諷笑容。

他決定，讓這只不知天高地厚的鬼物，見識一下什么才是真正的靈魂攻擊。

“嗷——”

一聲咆哮，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這嘯聲，并非作用于空氣，而是直接在靈魂的層面炸響。

震魂嘯！

女鬼那幽藍色的身影，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倒影，瞬間劇烈扭曲起來。

她捂住頭顱，發出凄厲卻無聲的尖叫，構成她身體的怨氣，大片大片地潰散。

就在這時。

女鬼猛地伸出雙手，插入下方的湖水之中。

“嘩啦啦——”

整片水域，仿佛被一只無形的大手攪動，瞬間沸騰起來！

湖水不再是溫順的液體，它們活了過來！

數十道粗壯的水柱沖天而起，在半空中擰成一條條猙獰的水鞭，帶著撕裂空氣的尖嘯，從四面八方朝殷蛟狠狠抽來！

殷蛟眼中閃過一絲訝異。

那女道士不是說鬼沒辦法操控實體的嗎？

不過，訝異歸訝異。

這點動靜，想威脅到他，還是不可能。

“砰！砰！砰！”

堅韌的水鞭抽打在漆黑的鱗甲上，如同蚍蜉撼樹，瞬間爆散成漫天水花，連讓殷蛟晃動一下都做不到。

殷蛟巨尾一甩，如同一條漆黑的鐵山山脈橫掃而過。

空氣被擠壓，發出沉悶的爆鳴。

后續襲來的水鞭、水箭。

在這絕對的力量面前，盡數被碾得粉碎。

女鬼的身影，在狂暴的氣流中搖曳。

她繼續發出嘶吼，湖水翻涌得更加劇烈，化作一只只慘白而巨大的手臂，從水下探出，想要抓住殷蛟的身體，將他拖入深淵。

“無聊的把戲。”

殷蛟沒了耐心。

準備結束這場，并沒什么挑戰性的戰斗。

他沒理會那些糾纏不休的水手。

身軀猛地向下一沉，而后如炮彈般，裹挾著萬頃碧波，朝著那女鬼的本體，直直撞了過去！

那是一種純粹的、不講任何道理的、蠻橫的力量。

“轟！”

殷蛟巨大的頭顱，輕易撞碎了女鬼身前倉促凝聚的數道水墻，而后，重重地撞在她那虛幻的身體上。

并與此同時，發出一聲無聲的嘶吼。

震魂嘯！

雖然這并不是殷驕最擅長的手段。

但對付鬼物。

這種直達靈魂的攻擊，無疑是最有效的。

沒有血肉橫飛的場面。

也沒有倒退，吐血之類的。

與殺死濁獸，和處置凡人并不同。

這一擊。

讓女鬼的身影，一瞬間，徹底分崩離析，化作漫天幽藍色的光點，螢火般緩緩飄散，最終消融于濃霧與湖水之中。

周圍的水域，也隨著女鬼的潰散，重新恢復了平靜。

殷蛟懸浮在水面上，看著這一切，表情卻并不輕松。

鬼物并沒有這么好鏟除。

剛才只是打散而已。

想要將鬼物真正殺死。

必須要找到，鬼怪寄居的物體。

也被稱為寄物。

方才，殷驕就是在趁著這女鬼被打散的瞬間，仔細感受對方離去的方向和位置。

想找到寄物所在，斬草除根一次性消滅。

但那寄物所在的位置，竟然超出了殷蛟的探查范圍。

讓他沒能找到。

而寄物不除，女鬼便能無限重生。

就算是殷驕，也無法吞掉她。

殷蛟隨著水波沉浮，金色豎瞳閃爍著思索的光芒。

他現在算是明白，為何這片云澤會有如此多的枉死之魂了。

源頭，很可能便是剛才那只女鬼。

而據女道士清珝所說。

像這等怨氣沖天之地，地府都會有所察覺，并上報道門。

屆時，那些道士，便會成群結隊地前來“斬妖除魔”。

積攢功德。

這對剛剛才找到一處絕佳巢穴的殷蛟而言，無疑是個巨大的風險。

他可不想自己安安穩穩修煉，卻被一群多管閑事的道士打擾，甚至暴露身份。

但離開這里……

殷蛟也自然不想。

這片云澤水域浩渺，霧氣遮天。

還有無數現成的魂魄可以吞噬，簡直是為他量身打造的洞天福地。

短時間內，上哪兒再去找這么好的地方？

既然如此，那就只有一個選擇。

斬草，必須除根！

他要想辦法，找出那女鬼的寄物，將她徹底從這世上抹去。

只有徹底解決了這個隱患，這片云夢澤，才能真正成為屬于他一個人的領地。

殷蛟看著她消失的方向，又看了看那少年沉沒的水域，巨大的金色豎瞳中，閃過一絲思索。

……

……

……

東宮，一間靜室。

清珝盤膝坐在蒲團上，雙目緊閉，呼吸悠長。

青銅香爐里，一縷細長的青煙筆直升起，又在半空中緩緩散開，滿室皆是安神靜心的檀香味。

這些日子，太子殷驕像是把她忘了，每日不是在寢殿修煉，就是在書房看書，再沒召見過她一次。

這讓她得以清靜，專心穩固自己的道行。

但不知為何，心中卻總有那么一絲若有若無的空落。

“清珝道長。”

門外，一個內侍的聲音小心翼翼地響起。

“太子殿下有請。”

清珝的眼睫，幾不可查地顫動了一下。

那顆古井無波的道心，像被投入一顆小石子，泛起一絲漣漪。

“看來這妖還記得我，也不是那么喜新厭舊嘛……就是說，也沒什么新人出現啊，怎么就理都不理我了……”

但她隨即立刻將這絲情緒強行壓下，暗罵自己不爭氣。

又順帶把那只沒良心的妖也罵了一遍。

“待會必須給他一點顏色瞧瞧，讓他知道，貧道不是那么能隨便不理會的！”

清珝想著，緩緩睜開眼，眸光已恢復平日的清冷淡漠。

她起身，整理了一下身上并無一絲褶皺的道袍，在鏡前照了好一會兒。

這才蓮步輕移，朝著殷驕的書房走去。

臉上本還帶著笑。

但等到走到書房前，就立刻換成了一副公事公辦的疏離。

敲門走進書房。

殷驕正坐在案前，手中把玩著一方玉印。

“貧道參見殿下。”

清珝走上前，微微躬身，行了一禮。

殷驕看了她一眼，而后當即皺眉。

“板著一張臉做什么？誰得罪你了嗎？”

就是你得罪我了……清珝想著，但這話是萬萬不敢說出來的。

只能道：“沒有。”

“沒有，那還板著臉做什么？本宮不想看，給本宮笑！”

“……”

清珝的身體一僵，垂在身側的手指，不自覺地蜷縮起來。

屈辱！

這只可惡的妖！

又在心里罵了好幾句，但她還是扯動嘴角，擠出一個比哭好看一點的笑容。

殷驕點了點頭，露出滿意的表情。

確實是這樣看著比較順眼。

而后，殷驕進入了正題。

“本宮……如果有這么一只鬼。”

殷驕直接開口：“能操控實體之物，比如水，這是為何？你不是說，鬼怪不能操控實體嗎？”

清珝聞言一愣，隨即陷入思索。

鬼物大多以精神、幻術傷人，能干涉現實的，少之又少，無一不是異類。

“回殿下，尋常鬼物，絕無此等神通。”

她斟酌著開口，“若真如殿下所言，那只鬼……恐怕是得了什么了不得的奇遇，又或是，得到了某件強大的寶貝，才能借用法寶之力，操控外物。”

寶貝？

殷驕的眼中，一絲不易察覺的貪婪，一閃而過。

如果真有這樣的寶貝。

那這只女鬼，就更該鏟除了。

畢竟寶物有德者居之。

他比那只女鬼，肯定有德多了。

“那倘若將這只鬼打散，又找不到它的寄物，該如何？”

他又問。

清珝又有些奇怪。

這只妖怎么突然對鬼物感興趣了？

但她也習慣了。

這只妖的想法，總是天馬行空，問的問題也稀奇古怪。

一開始變成太子時，甚至還光明正大的問過自己。

有沒有什么能讓男子重振雄風的道家秘法。

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

倒是把她弄了個大紅臉。

清珝壓下心中的雜念，繼續認真解釋起來。

“寄物，通常與鬼物生前的執念息息相關。若是尋不到，殿下可去那鬼物經常出沒的地方，打探一番，尤其是附近有人煙的地方。”

“那地方，很可能就是它生前所在，或者有關。一般情況下，只要查清它為何而死，又死于何地，寄物，十有八九，就在這兩個地方，或是與這兩件事有關。”

殷驕點了點頭，將這些信息記在心里。

這倒確實是個有用的法子。

他的目光，重新落在清珝身上，尤其那張嫵媚動人，卻又故作清冷的臉上。

這女道士。

倒也并非完全是廢物。

看來自己的第二天賦，給到其身。

也算是有價值。

他于是開始盤算，該怎么說，才能讓這個女人心甘情愿地，接受自己的第二天賦。

畢竟，直接將自己一顆眼珠掏出來。

這事情，確實有些聳人聽聞。

就在這時。

一句話，毫無征兆地從他腦海最深處，那段屬于另一個世界的記憶里冒了出來。

殷驕看著女道士清珝，幾乎是不假思索地，便順口說了出來。

“你，想明白生命的意義嗎？”

他看著清珝，聲音平靜。

“想真正的……活著嗎？”

“……”

清珝看著他，那雙會勾魂的桃花眼里，緩緩浮現出一個巨大的、寫滿了迷茫的問號。

這妖突然間在說些什么東西？

……

……

……

“去那鬼物經常出沒的地方，打探一番，尤其是附近有人煙的地方……只要查清它為何而死，又死于何地，寄物，十有八九，就在這兩個地方，或是與這兩件事有關嗎……”

云澤之中。

殷蛟看著眼前空蕩蕩的水域和濃霧。

想著清珝方才所說的那些話。

而后，他的視線，不由偏向之前，那個被女鬼追逐，并殺死后，沉入水底的少年。

既然這少年在這附近被殺。

就說明。

這附近的確有凡人的聚集地。

正好最近皇城那邊，也無聊得很。

而他分魂奪魄的天賦，隨著這段時間的積累。

以及這次突破，也有了新的進展。

完全可以，再多煉化一個分身。

他心中一動，龐大的身軀無聲無息地潛入水下，朝著那少年沉沒的地方游去。

湖水冰冷。

殷蛟龐大的身軀在黑暗中滑行。

他輕易就找到了那具少年的尸體。

被一叢墨綠的水草纏繞，安靜地躺在深潭底部。

面容蒼白，雙目緊閉。

近看之下，很是俊朗。

殷蛟很滿意。

他早就發現。

女人對長相英俊的男人，好像更容易有好感。

他盤起身軀，將那具脆弱的尸體完全環繞在中央。

巨口把對方腦袋籠罩其中。

意念一動，天賦“分魂奪魄”悄然運轉。

一道比周圍潭水更加深邃的黑影，從他額前獨角之下緩緩剝離，如一縷活著的墨，無聲地穿過水層。

精準地鉆入少年的眉心，瞬間隱沒。

死寂。

片刻之后，少年緊閉的眼皮，幾不可查地顫動了一下。

緊接著，他全身猛地一抖，那力道竟掙斷了纏繞的堅韌水草。

他雙眼倏然睜開。

但那雙眼神，已不再是屬于一個漁村少年的，驚恐而無助的眼睛。

而是變得深不見底。

瞳孔深處，一點幽微的金光，如同亙古不滅的星辰，緩緩亮起。

少年胸膛劇烈起伏，一口渾濁的潭水從他口中噴出，在水中散成一團。

人目與蛟目相對。

殷蛟很清楚。

第二分身，煉化完成。

接下來，就是找到，這第二分身，該去的地方。

殷蛟本體擺動長尾，輕輕將這具嶄新的分身托起。

蹬動水底，龐大身軀化作一道黑色閃電，向著水面疾速沖去。

并用感知穿透濃霧，搜索著附近的人類聚落。

不久之后。

殷蛟便來到附近，最近的一個村子。

他悄無聲息地靠近岸邊，只將尾巴尖端露出水面，將分身那具還在掌控中的身體，輕輕推上岸。

做完這一切，殷蛟本體，便如同一塊黑鐵，無聲地沉入水中，消失在幽暗的深潭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