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天光大亮。
東宮的膳廳里，氣氛依舊很是沉悶。
所有人都戰戰兢兢。
就連一向都是一副“遺世高人”表情的女道士清珝，也不敢再像之前那樣，拿姿作派。
她自然也聽說了秦相已死的傳聞。
此事可謂嚇人到極點！
一旦死人，巡天司便會介入。
一旦查到妖太子身上。
那就都完了！
她甚至都已經開始想。
自己是不是要叫上妖太子，先跑。
但又害怕這只妖脾氣倔，不聽自己的話。
急的連吃飯都感覺不到味道。
衛離也同樣一臉凝重。
雙目發愣，神游天外。
時不時回過神來，連她自己都覺得奇怪和好笑，自己究竟是在擔心些什么？
她只負責保護太子，其他的事情，根本就不需要關心。
但過了一會兒之后，又不由的出神。
所有人人，只有殷驕，心平氣和，慢條斯理地喝著一碗滾燙的肉粥。
是那個叫張德貴的廚子，一大早便起來精心熬制的。
味道依舊非常不錯。
很合殷驕的口味。
空氣里，只有殷驕用湯匙觸碰瓷碗的輕微聲響。
而就在這時，一個內侍跑進來，臉上帶著壓抑不住的喜色和激動。
“殿下！殿下！好消息！宮里傳出消息了！”
內侍跪在地上，聲音因為急促而有些尖利。
清珝和衛離的目光，瞬間投了過去，神情繃得很緊。
“把話說清楚！”
衛離道。
“陛下……陛下已經給相爺的事情定調了！”
內侍咽了口唾沫，仰起頭，滿臉通紅，“陛下說，秦相是壽數已盡，自然老死的！與太子殿下無關！三皇子殿下雖然在宮里大吵大鬧，說是您下的手，可陛下根本不理會！而巡天司那邊，陛下也說了，不會插手此事！”
“真的？”
一聲驚叫。
衛離看過去。
發現說話的正是女道士清珝。
得到肯定答復后，清珝長舒一口氣，整個人都松弛下來。
她撫著胸口，臉上綻開笑容。
“哎呀，幸好是自然死的，可真是嚇死貧道了。”
衛離覺得說不出的怪，這副作態，哪有一點兒妖道的樣子？
不過，雖然如此，但她那緊繃的神經，也是緩和下來，一直蹙著的眉頭同樣舒展。
既然陛下都定了調，也說了巡天司不會介入。
那就說明。
秦相的確是自然死去。
和太子無關。
這樣一來，他們也就根本無需擔心了。
周圍的宮女與太監們，也都面露笑意。
仿佛一切的陰霾，都一掃而空。
唯有殷驕，吃飯動作沒有絲毫停頓。
他舀起最后一勺肉粥，緩緩送入口中，咀嚼，咽下。
整個過程，臉上沒有半分表情變化。
他當然知道，秦相絕不是自然死的！
他昨日在相府，看到的，秦相的那具軀殼。
生機全無，肉身衰敗如同朽木。
但那縷被禁錮在其中的魂魄，卻還殘留著相當的“精神”。
卻像一盞燈。
燈油已經徹底燒干，燈芯卻還在徒勞地燃燒著。
那根本不是正常死去時的狀態。
殷驕為了不讓巡天司找上。
曾專門去過一趟天牢。
他見過，并仔細看到過，那些真正壽終正寢的死囚。
自然死亡，是身與魂同步的衰敗，是一個緩慢熄滅的過程。
魂魄會隨著肉身的枯萎而變得同樣虛弱、黯淡，最后像一縷青煙，悄然消散。
絕不像秦相那般，魂魄與肉身的狀態，那般割裂。
對于殷驕而言。
皇帝的定調，只是讓整個情況。
更加的危險。
只能說明，那個那個隱藏在暗處，差點就讓他背黑鍋的人。
很可能具備，連皇帝都可以影響的能力。
危機并未解除。
甚至變得更大了一些。
自己倘若真因為這個所謂的“定調”，就以為自己安全了，沒有問題了。
說不定那時，才會真正危險起來！
殷驕放下碗，瓷器與桌面碰撞，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
他起身轉頭，看向一旁侍立的張德貴。
“今天的粥，依然熬得不錯，你家人，情況如何了？”
張德貴當即跪謝：“多謝太子關心，有太子幫忙，奴才找了最好的大夫，抓了最好的藥，她已經好多了。”
“那就好。”
殷驕點了點頭，從袖中又摸出一小袋銀錢，丟了過去：“賞你的。”
張德貴連忙磕頭，又是千恩萬謝。
殷驕則是理了理衣袍，目光掃過神情已經完全放松的衛離和清珝。
“啟程，皇家禁林。”
……
皇家禁林入口。
殷驕騎著馬，緩緩趕至。
身后是衛離，與同樣騎馬的清珝。
前方便是禁林。
整個入口，是由整塊的黑色巨巖雕琢而成，看上去飽經風霜，攀滿了深綠色的藤蔓，像一條條沉睡的虬龍。
更為顯眼的，便是入口石門上方，一張金色的符箓。
此時都發著金光，顯然威力不小。
那是為了防止禁林中的濁獸，逃出林來，危及外界。
石門之后，是望不到邊際的參天古木，枝干扭曲，遮天蔽日。
此地很荒涼，空氣里漂浮著一股腐爛落葉與濕潤泥土混合的氣息。
安靜得，只聽得見風穿過林間的嗚咽。
衛離后來糾正過。
并非只有太子不去禁林中狩獵。
而是，除了盛武帝外，幾乎沒有人，會隨便到這禁林之中狩獵。
在其他國家，同樣也是如此。
這皇家禁林，是每一方地帶濁氣的聚集地。
濁氣于人，于獸，都有害處。
之于人。
會讓人靈魂受損，失去神智。
之于獸。
則是會讓獸靈智破壞，永生無法成妖。
每一只在禁林之外的獸類。
都要被注入濁氣，以免發生妖變。
而禁林之中的獸類。
因為常年生活于濁氣之中，更是會癲狂失智，混亂不堪。
甚至都無法正常繁衍。
而且，因為濁氣對身體的強化。
林中的濁獸，大都會有極大的異變。
更壯，更大，更強，也更加致命。
一般人進入禁林。
都不是去狩獵，而是找死！
又往前幾步。
一個身形微胖、穿著四品官服，看上去早已在此等候的官員，便迎了上來。
見到殷驕的儀仗，連忙滿臉堆笑，可那笑容怎么看都有些僵硬。
“下官付繼家，參見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