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府書房。
秦相負手立于窗前。
胡先旭坐在一旁,悠閑地品著茶,那只被廢掉的左眼,用名貴的絲綢包裹,臉上卻不見絲毫痛楚。
反而帶著幾分貓戲老鼠般的自得。
片刻后,秦相開口:“殷驕是太子,本官沒有權利將其召來,他應當是不會過來的?!?
秦相轉身,眉頭緊鎖:“若他不過來,我們又當如何?皇后娘娘,也不可能一直將那衛離絆在宮中?!?
“哼,他過不過來,都一樣?!?
胡先旭臉上露出一抹陰狠的笑,“只要那女護衛不在,貧道自有千百種法子,讓他身邊那個妖道,求生不得,求死不能!之所以讓相爺你的手下前去通報,只不過是讓他帶去貧道的一張符箓而已……”
秦相的眉頭稍稍舒展,但仍有疑慮。
“那……若是殷驕他真的來了呢?”
“來了?”
胡先旭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撫掌大笑起來:“那便更好了!這說明,我們這位太子殿下,實在是不知好歹到了極點,也省了貧道一番手腳!真是天堂有路他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自尋死路!”
說到最后兩個字,胡先旭捂著左眼,臉上已滿是恨意。
自從成為道士以來。
誰見了他不是恭恭敬敬。
哪怕是演,也要演得恭敬。
他還從來沒在一個凡人的手上,吃這么大虧。
自己天天降妖除魔殺鬼,還要為他們治病救災。
這些凡人,不僅不知感激。
還敢蹬鼻子上臉。
這種不正之風,必須要鏟除!
就在此時,一個家仆腳步匆匆地從門外跑來,跪地稟報。
“相爺,道長!東宮傳來消息,太子殿下他……他同意過來了!!”
胡先旭臉上的笑容瞬間變得猙獰。
“好!好一個不知死活的東西!好一個膽大包天的太子!真以為貧道治不了他!”
他一巴掌拍到旁邊桌上,猛地站起身,眼中殺機畢露,“他身邊那個妖道定然也跟在左右,貧道這就去布下天羅地網,讓他二人,知個好歹!”
這時,秦相臉上,終于出現糾結之色。
他立刻上前一步,拉住胡先旭。
“胡道長,那妖道,你自然可以鏟除,隨意處置,但對太子殿下……還是不要出手為好……如今我盛朝,就只有這么一個太子……”
胡先旭轉頭,轉頭看向秦相,沉默片刻之后,那張臉上,又恢復了幾分道貌岸然。
“相爺放心,貧道只除妖道,不會傷及太子性命,儲君之位,事關國本,貧道自然知曉?!?
說完,拿了家伙什,轉身便走!
秦相不由松了口氣,點了點頭。
待胡先旭仙風道骨的背影消失在門口,一個侍立在秦相身旁許久的心腹才湊上前來,壓低聲音,眼中透著疑惑。
“相爺,這可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又不是咱們出手,有百符山擔著,何不趁此機會,將太子……”
他沒說完后續的話,只是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秦相呼吸,停滯了一瞬,眼中的殺意一閃而過。
但一幅畫面,卻不受控制地在他腦海中浮現。
那是半月前。
御書房內,燭火搖曳,將盛武帝殷昊那張清癯的臉映得明明暗暗。
空氣里彌漫著一股濃郁的、說不清道不明的異香,壓抑得讓人喘不過氣。
他當時跪在地上,陳述著太子種種不堪,懇請廢儲。
龍椅上的盛武帝,始終一言不發。
只是用那雙沉沉的暗金色瞳孔靜靜地看著他。
那目光沒有溫度,沒有情緒,像是在看一塊石頭,一棵樹,卻又仿佛能穿透他的皮肉,看穿他心底最深處的欲望與野心。
秦相只覺得渾身冰冷,當時就流出冷汗,順著臉頰滑落,滴在冰涼的金磚上。
許久之后,皇帝那平淡無波的聲音才緩緩響起。
“朕不管你們做什么,也不管你們怎么爭。”
他清晰記得,皇帝聲音很輕,卻像一座無形的大山,壓得他幾乎要匍匐在地。
“但太子這個位置,一定不能空著,明白了嗎!”
明白了嗎?
皇帝的聲音,仿佛穿越時間,在耳邊又一次響起。
秦相猛地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的后背,又已是一片冰涼的冷汗。
他緩緩搖了搖頭,聲音沙啞,像是兩塊砂紙摩擦。
“太子的命,我們現在還不能碰?!?
他看著心腹那不解的眼神,眼中閃過一絲深不見底的陰狠。
“但……若是三個月后,勝兒他沒能驗出血脈……”
秦相的聲音頓了頓,每一個字都像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
“那這太子殷驕,也就沒有活著的必要了……”
如果殷勝驗出了血脈,那殷驕是否活著,都不重要。
他自然會想辦法讓殷勝成為新的太子。
可如果殷勝沒有驗出血脈,那就只有冒死將現在這個太子除掉。
等待下一個殷勝。
在如今的皇帝退位之后,這盛朝江山,一定要是他們秦家的!
……
……
……
青石板鋪就的長街上,車馬轔轔。
殷驕騎在一匹通體烏黑的駿馬上,不緊不慢地前行。
幾名侍衛身著甲胄,手持長戟,分列左右,將他護在中央。
日頭正好,街市喧囂。
就在此時。
前方路口,一道身影突兀地出現。
一身洗得發白的八卦道袍,左眼用布捂住,正是昨日狼狽逃竄的胡道士!
此時,這人一雙眼死死盯著殷驕,目光中滿是怨毒。
街上的行人見狀紛紛避讓,空氣仿佛凝固。
就連殷驕的馬兒,都不安地刨著蹄子,噴出響鼻。
但殷驕卻連眉毛都沒動一下,只是平靜地與那道士對視一眼。
隨即,他猛地一拉韁繩,黑馬長嘶一聲,人立而起,竟硬生生調轉方向,朝著旁邊一條僻靜的窄巷沖去。
“殿下!”
侍衛們大驚,連忙呼喊著追趕。
“真是找死!”
胡先旭猙獰的冷笑,身形一晃,速度比那些護衛快出許多,緊緊跟在殷驕身后。
窄巷幽深,青苔遍布。
馬蹄踏在濕滑的石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人自然不可能跑得比馬還快。
胡先旭見殷驕騎著馬,與自己的距離越來越遠,眼看就要跟丟。
嘴角勾起,從懷中掏出一張明黃色符紙,而后默念法決,借法施術。
“敕!”
他將那血符往自己雙腿上一拍,符紙瞬間化作兩道流光,沒入腿中。
他的速度也驟然暴漲,腳下生風,竟隱隱快過了殷驕的馬。
殷驕轉身看了一眼,依舊是帶著笑,立刻引動了眉心竅的清氣,施展法術。
清氣涌出,化作一縷微不可見的青光,纏繞上馬兒的四蹄。
他身下的黑馬,速度也陡然加快,化作一道黑色閃電,在狹窄的巷道中穿行,飛快跑往遠離皇城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