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停穩。

殷驕掀開轎簾，面色平靜地走了出來。

他負手前行，身上帶著太子應有的威儀。

一路回到自己的寢殿。

但他并未立刻歇息，而是轉身，看后方的守衛。

“來人。將府里所有當差的，不論品級，不論男女，都給本宮叫到院子里來。”

“是！”

守衛應了一聲，立刻跑出去。

片刻之后，東宮的庭院內，黑壓壓跪了一片人。

粗略看去，少說也有百十號。

各色的服飾，代表著他們在東宮內的不同職司。

殷驕負手立于廊中，目光如刀，從每一個人臉上刮過。

片刻后，他踱著步子，走到廊下，來到隊伍最前端，在一個看上去老實巴交的小太監面前停下。

那小太監身子一抖，頭埋得更低。

殷驕伸出手，輕輕在那小太監的肩膀上拍了拍。

一顆寄魂珠，已然附到其身上。

接著，是第二個下人。

“都起來吧。”殷驕緩緩道。

眾人戰戰兢兢地起身，依舊不敢抬頭。

“本宮知道，”

殷驕一邊踱步，一開口，聲音在寂靜的庭院中回蕩：“你們當中，有那么幾位，不是本宮的人。”

這話一出，所有人，又都瞬間跪下。

整齊得像是排練過。

殷驕頓了頓，嘴角勾起一抹弧度。

“哼，至于你們是三皇弟的人？還是秦相的人？又或者，都是……這些，本宮不想關心。”

依舊無人應答。

庭院里落針可聞，只有微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

但殷驕能看見，這些人身體抖動的幅度，肉眼可見的變大。

“本宮今日心情尚可。”

殷驕繼續說，語氣甚至稱得上溫和：“給你們一個機會。現在，自己站出來，然后離開，本宮可以，不處罰你們。第一個站出來的，本宮甚至，能酌情給些賞賜。”

“你們或許覺得，本宮這太子之位，坐得搖搖欲墜，呵。”

殷驕聲音里帶上一絲嘲諷：“但本宮可以明明白白告訴你們，本宮的位置穩如泰山！倒是三皇弟的血脈，三個月后驗出來，還不一定就能搶了我的位置呢。”

本宮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畢竟你們，陪在本宮身邊都有段日子了，誰都知道，本宮是個念舊的人，很重感情，連一只野獸，本宮都能養上十幾年。”

殷驕說著，停下腳步，目光鷹隼般審視著每一個人。

從左到右，從右到左，一個一個，仔仔細細地看了過去。

看他們的眼睛，看他們微蹙的眉頭，看他們緊抿的嘴唇，看他們輕顫的指尖。

想從這些細微的表情和動作中，找出哪怕一絲一毫的破綻。

片刻之后。

他突然邁步，走到一個小太監身邊。

那小太監似有所感，立刻抬頭看了殷驕一眼，當即便要下跪。

但殷驕卻突然伸手，撥出旁邊一位護衛的刀。

一刀斬在對方右肩！

“噗哧”！

一聲輕響。

小太監整個右臂，直接被一刀斬了下來。

血水四射，濺到旁邊其他人的身上臉上。

伴隨著一聲凄厲的慘叫，小太監倒在地上，不斷打滾掙扎。

所有人都被這一幕驚呆了。

就連一直貼身保護殷驕的女護衛，也下意識地沖了過來。

她看到地上，毫無緣由被斬斷了右臂的小太監，臉上閃過不忍。

她很想質問殷驕，為何直接動手傷人，就不怕錯怪別人？

起碼她就沒發現，這小太監有什么問題。

但她終究沒敢問出來。

還依舊下意識站到殷驕身邊，做出保護殷驕的姿勢。

殷驕嘴角勾起冷笑，眼中滿是嘲弄。

方才所有人中，就屬這個小太監最為緊張，各種各樣的小動作。

別人大概是沒法發現。

但卻無法逃過殷驕的眼睛！

他一眼就看出，此人就是奸細之一！

所以自然沒有絲毫猶豫。

不過，他也不急著，要對方的命。

而是想看看，能否從對方口中，挖出其他的奸細來。

還得放到獸園，讓本體食魂。

“來人！”

殷驕轉身命令道：“將此人帶走，嚴加審問其同黨，最后放到獸園。”

他敢確定，身邊的奸細，遠不止這一個。

幾個護衛立刻應聲開始行動。

將倒在地上，不斷慘叫求饒的小太監拖了下去。

殷驕又回到眾人最前方。

看著這些，被剛才一幕嚇到了的下人們。

所有人都低著頭，或是一臉惶恐，或是努力維持著鎮定，但沒有一個人露出明顯的異樣。

那些被他目光掃過的人，有的身體微微發抖，有的額頭滲出細汗。

可惜這些，都像是面對他這個太子時的一般反應。

其他幾個奸細，毫無疑問更有經驗。

即便有同黨被揪出來，也沒有露出什么破綻。

殷驕眼中閃過一絲戾氣……那你們最好永遠都不要被我抓到。

他想著，隨即笑了起來。

“看來其他人，對本宮都是‘忠心耿耿’啊。”

殷驕輕輕鼓了掌，目光似箭：“很好，還是那句話，本宮隨時歡迎有想明白的人，私下來找本宮。本宮保證，第一個來的人，絕對不會受到任何處罰，這么多人見證，本宮說到做到。”

他最后一句話，冷到極點，說完之后，才揮揮手：“都散了吧。”

眾人如蒙大赦，躬身行禮后，迅速而安靜地退了下去，不敢發出半點多余的聲響。

庭院很快恢復了空曠。

只剩下殷驕一人，嘴角帶笑。

發自內心的笑內。

自己只是微微出手，便將一個奸細揪了出來。

剩下的那些，必不可能一直都那么沉得住氣。

一定會挨個被自己揪出來！

任憑那秦相三皇子周大人，有通天的本事，怕誰也想不到現在的太子，已經不是以前的太子了。

不過，即便這些人，真的都能沉得住氣。

殷驕也可以用寄魂種，將他們找出。

只不過是要費一些時間而已。

因為那寄魂珠，以他現在修為道行，以及天賦強度。

暫時只能造出兩顆，監視兩人。

以及其周圍，接觸最親密的幾人。

但他已經數過了。

這整個東宮，也就一百來號人。

距離三皇子殷勝血脈檢測，還有足足三月。

時間，完全來得及。

等到了那時候。

他自然會讓這些有恃無恐的奸細知道，什么是真正的恐懼！

殷驕丟掉手里的刀，用宮女遞來的絲巾擦了擦手。

轉身往寢殿走去。

衛離跟在殷驕身后。

看著這道熟悉的背影，她突然覺得有些陌生。

太子確實有變化了。

而且變化極大。

以前的太子，即便是發怒泄憤。

也只是讓他們代勞，從不敢自己出手殺人啊！

而現在，卻自己動起了手！

……

殷驕回到寢殿，屏退左右。

等到周圍無人之時，他才伸手，一縷虛幻的人形光影當即出現。

正是周淼被他吞噬的第一魂。

此刻，這魂魄已經黯淡了許多，幾乎透明。

殷驕毫不猶豫地，將那縷殘魂猛地吸入口中。

一股陰寒的氣息在體內炸開，隨即化為精純的能量，融入他妖魂之中。

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妖魂，又壯大了一絲。

殷驕閉上眼睛，細細體味著消化周淼第一魂帶來的變化。

他發現，不僅僅是妖魂有所增長，似乎連他天生的“奪魂”神通，也變得更加得心應手。

方才吞噬周淼那殘魂時，也比第一次吞噬太子魂魄，要順暢得多。

殷驕甚至隱隱感覺，以自己現在的狀態。

或許可以直接吞掉周淼剩下的兩魂。

而不必像之前那樣，一魂一魂地慢慢消化。

吞噬的靈魂越多，越強大，他的天賦神通也會隨之水漲船高，變得更強。

到時候，他自然能釋放更多寄魂種。

掌控并監視更多身邊的人。

“再這么吞噬一些靈魂，天賦的下一個變化，也應該就不遠了吧。”

殷驕舔了舔嘴唇，心中閃過一絲快意：“倘若明天，這周淼再不識好歹，我便吃了他剩余二魂，不再在他身上浪費時間！”

……

……

……

翌日，天光微亮。

殷驕的轎子，又一次停在戶部侍郎府邸門前。

府內依舊愁云慘淡，周淼的妻女守在床邊，面容憔悴，眼中布滿血絲。

幾名秦相派系的官員，也再次“恰巧”在此探望。

實則監視。

殷驕踏入內室，臉上帶著恰到好處的憂慮與關切。

“周夫人，周小姐，本宮又來看望周大人了。他今日情況如何？”

周夫人勉強起身行禮，聲音沙啞：“勞殿下掛心……還是老樣子……”

周小姐也盈盈一拜，眼圈紅腫，更添幾分我見猶憐。

殷驕走到床榻邊，俯身看著雙目圓睜，卻空洞無神的周淼。

他繼續靈魂傳音。

“周大人，本宮說過，會每日來看你的。”殷驕的聲音溫和，帶著一絲令人安心的暖意。

但在周淼看來，卻如魔音灌耳。

“你……你這妖孽！”周淼腦中說著。

他的意識已經十分疲憊。

倒不是失了一魂之后沒法睡覺。

而是他不敢睡，也睡不著。

自從昨天，昏迷中醒來之后。

他便時刻會想起，出現在腦海中，那妖蛟的靈魂。

時刻會想起，殷驕的那些言語。

這些都成了他揮之不去的噩夢。

每當快要睡著時，便會出現，將他從夢中驚醒。

“看上去，周大人精神還不錯啊。”

殷驕的魂音，帶著戲謔和嘲笑，在他腦海中繼續響道：“周大人，不知一夜過去，可曾想清楚？本宮的耐心，已經不多了。”

“不用再癡心妄想，我什么都不會說！”周淼的意識頑抗著，盡管他知道這只是徒勞。

“哦？還是這般有骨氣？為了三皇子……值得嗎？周大人所求，不過是榮華富貴而已，你覺得本宮太子之位坐不穩，所以去了三皇子那邊，但如今呢？你還覺得，本宮這個位子，坐不穩嗎？別說三皇子，就算將秦相，皇后加上，三個凡人，能是本宮的對手？”

殷驕輕聲笑著：“不過，既然周大已經做出決定，那本宮便只好按約定……再取你一魂了。”

周淼看著殷驕伸出手，輕輕搭在自己額頭。

在眾人眼中，太子殿下只是想看看周大人有沒有“發燒”。

且動作輕柔，滿含關切。

根本不可能有任何懷疑。

但在周淼感知中，一股陰寒至極的吸力，卻通過殷驕的手，從他頭頂傳來，比昨日吞噬人魂時，更加霸道，更加痛苦！

“啊——！”周淼的意識發出無聲的慘嚎。

他感覺自己與這具身體的聯系，正在被粗暴地剝離，一種更深層次的空虛與冰冷，從四肢百骸蔓延開來。

仿佛有什么至關重要的東西，正從他生命中流逝。

那是他的地魂！

維系他與肉身聯系，扎根于塵世的根本！

“一旦這地魂被本宮拿走，周大人你將永世陷入黑暗之中，再也聽不見身邊人的話，看不見親人的臉……嘖嘖……想想還挺可憐的。”

殷驕的聲音不斷響起，像是強行灌入腦中的魔音。

周淼已經捂不了耳朵，也做不到不聽。

“不……不要……”

周淼下意識發出絕望的哀求。

但那股吸力卻絲毫沒停，反而越來越強。

他能清晰地“看”到，一縷比人魂更為凝實，帶著淡淡土黃色光暈的魂魄。

正被殷驕從自己頭頂硬生生抽出，然后，一尊蛟妖的靈魄，從殷驕頭頂浮現，張口將他地魂吞下。

劇痛！難以言喻的劇痛！仿佛整個靈魂都被撕成了兩半！

且隨著地魂離體。

就如殷驕所說，周淼再也看不到外界，再也聽不到聲音。

只剩下一縷殘存的念頭，漂浮在無邊的黑暗之中，連憤怒和恐懼都變得模糊。

就這樣。

他只覺得自己在黑暗里。

失去了一切，包括時間。

他覺得，再這么下去，自己一定會瘋掉。

“周大人放心，本宮自會遵守諾言，好好照顧你的妻女。”

不知過了多久，殷驕的聲音再度響起。

一下讓周淼好像抓住了救命稻草！

殷驕的魂音，帶著一冰冷的笑意：“周大人，滋味如何？本宮還真沒體驗過這樣的感覺，有一個好消息，本宮感覺還沒飽，還能再吃一點。

要不……本宮發發慈悲，將周大人你所剩的最后一魂，人魂，也給吃了？這樣，周大人便不必再忍受這般折磨。不過到那時，周大人也就真正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嘍……”

周淼的意識在無邊黑暗中顫栗，絕望像冰冷的潮水，一寸寸將他淹沒。

殷驕語氣冷下來，冰冷刺骨：“至于三皇子和秦相，都只是區區凡人，本宮能吞你的魂，自然也能吞他們的。在我眼里，你們都不過是一只隨時可以捏死的螞蟻！”

殷驕臉上笑容不變，靈魂傳言，卻像淬了毒的刀子，刺著周淼的意識。

“想等他們救你？本宮現在就吃了你的第三魂，讓你親自嘗一嘗，魂飛魄滅，是什么滋味！”

周淼一驚，他終于怕了。

額頭上，那一股吸力再次出現之時，他終于發出微弱而絕望的聲音。

“若……若我說了……你真能……放過我嗎？太子殿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