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條編織的菜籃子順著康母的肩膀滑落，圓滾滾的西紅柿滾跑出去老遠，看著奶奶的反應，康曉雪頓時不解起來，她都已經沒讓奶奶背了，奶奶怎么反而還跌到了地上去。

“奶奶你怎么了?我不要你背了，我自己走回去，我們回家嘛!”康曉雪去撿滾落到一旁的西紅柿，又把地上的菜籃子拾了起來。

“我……我沒有力氣了，你過來扶我一把。”康母連說話都開始變得費勁，

一股不祥的預感頓時涌了上來，康曉雪立刻放下菜籃子去扶地上的奶奶，但是憑她如何用力，都沒辦法把人從地上拉起來。

“奶奶你起來呀！”康曉雪費盡了所有的力氣拉著奶奶的胳膊，但卻完全沒有任何作用。

康母本想借著孫女的力再試著起一次，但她越是費力，越是雙眼一黑，腦子像是在被人砸了一樣，嗡嗡得疼個不停。

“回、回去叫人……”康母用盡最后一絲力氣道，她渾身酸軟，頭暈惡心，劇烈的疼痛與眩暈幾乎已經要讓她失去意識。

康曉雪想放下人跑回去，可奶奶幾乎已經沒有了意識，她一放手，人就得倒到地上去。

“有沒有人啊？救救我奶奶！”她急得在路邊大哭大喊，路邊的街坊終于有人圍了上來。

她嗷嗷喊了半天，一個同樣是接孫兒放學老婦人終于沖破人群圍了上來，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道：“你家在哪里呀？我幫你看著人，你快些回去叫大人呀！”

康曉雪連連道謝，拔腿就往海角大樓跑去。

她從來都沒有這樣飛快地奔跑過，不合腳的鞋子磨得她腳指尖生疼，但她現在卻完全忘記了疼痛，只一個勁地往家里飛奔。

“媽媽——大伯娘——！”才看到海角大樓的影子，她還沒來得及奔過去，便用盡最大的聲音對著大樓的陽臺嘶吼道：“媽媽——”

林尚賢在陽臺上擰著衣服上的水正準備要往衣架上晾，聽見女兒的哀嚎，心里一驚，趕緊探出頭去，問道：“曉雪，怎么了？”

一旁二樓的柳明泉也聽到了這動靜，關了灶臺上的火探到了陽臺去。

“奶奶倒了！奶奶倒在路邊了！”康曉雪急得在原地跺腳，對著樓上大喊道。

“啊？你說什么？”柳明泉在二樓，聽得較為清晰，但還是不確定孩子到底想表達什么。

“奶奶昏倒了！倒在那邊的路上了！”康曉雪繼續喊著，嗓子幾乎已經快要啞掉，這回四樓的林尚賢也聽出來不對，顧不上晾衣服，趕緊抱起襁褓里的兒子就往樓下去。

兩人下樓，簡單了解了一下情況，便頓覺不妙。

“你快些去看看媽，我去打電話叫康家鴻他們回來。”柳明泉一拍大腿又趕緊跑回了樓上。

林尚賢趕緊抱著兒子往路邊跑，沒跑幾步，又倒了回來，把兒子往康曉雪懷里一塞，“你看好弟弟！”

林尚賢沒奔多遠，便看到了倒在路邊的婆婆，登時嚇得大驚失色，“媽！”

她連著叫了好幾聲，人都在地上躺著，沒有絲毫反應。林尚賢扶著人胳膊，想先把人從地上扶起來，但沒有意識的人是格外重的，康母身形實在不瘦，林尚賢嘗試了半天，沒有一點效果。

“你先別去扶人了，去借個電話，打救護車啊！”周圍的路人看他手足無措，好心提醒道，林尚賢才忙到不遠處小賣部接了個電話打120。

江海鎮不大，海角大樓位置也不偏，救護車沒出二十分鐘就到了，林尚賢一直掐著婆婆人中，心一點點往下沉，等醫生來了，她只慌亂地被趕到一邊，然后又被路上催著上救護車。

海角大樓里，康曉雪拽著自己的衣角一次次揉皺，然后又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撫平，就這樣一點點熬著時間。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大伯家的電話再次響起，柳明泉風風火火的接了起來。

康曉雪豎起耳朵去聽他們的對話，但聽筒里的聲音太小了，她什么也聽不見。

“大伯娘，奶奶怎么了？”等電話掛斷，康曉雪望著那邊，忐忑地問道。

“沒事，你媽媽已經把奶奶送到醫院了，沒什么大礙，不過他們一時半會還回不來，你把弟弟放這兒，我給你看會兒，姐姐們也放學了，你要不去找她們玩去。”柳明泉擺了擺手道。

康曉雪一聽這話，頭也不回地往一樓院子奔去，正好撞見康曉嫻剛掏出鑰匙來準備開門。

“姐姐！”康曉雪一把撲到姐姐身后，扒著她書包，終于忍不住哭出來。

“怎么了？”康曉嫻被撲得差點直接撞門上去，踉蹌了好幾步才站穩。

“奶奶昏倒了，進醫院了！”她嗚咽著說道，鼻涕掛在姐姐的書包上拉得老長。

“啊？”康曉嫻一驚，把妹妹扒拉著站正，便也顧不上給她擦鼻涕，“你說奶奶怎么了？”

“我們回家的時候，奶奶在路邊昏倒了，大伯娘說我媽媽送她到醫院去了。”康曉雪嗚咽著道。

“去醫院了？！”康曉嫻也是一驚，在姐妹倆的認知里，小病小痛甚至感冒發燒，最多都是去小診所里拿幾天的藥，需要去醫院，那是非常嚴重的情況。

康曉嫻也立刻慌起來，手忙腳亂地把門推開，書包往椅子上一扔放，扯了兩節紙巾胡亂地擦著妹妹的鼻涕，“我們去醫院看看。”

慌里慌張地關上門以后，康曉嫻拉著妹妹就要往大門跑，卻正好撞上林尚賢領著康母往院子里走。

“奶奶——”姐妹二人幾乎是異口同聲地喊著飛奔了過去，林尚賢怕兩個孩子沖撞到老人，便伸手護在婆婆面前。

“奶奶你怎么了？”康曉嫻急急剎住車，說著也把妹妹給拉了回來。

康母剛從醫院走回來，累的有些喘氣，難得沒有對孫女們笑臉相迎，一旁的林尚賢便幫著解釋道：“你們奶奶沒事，醫生說只是血壓有些高，需要吃幾天降壓藥，休息一段時間就好。”

姐妹兩人同時松了一口氣，安慰了幾句侄女后，林尚賢便領著婆婆和女兒上樓，路過二樓口時，又順便去找大嫂解釋了一通，然后把兒子也抱上了樓。

但一回到家以后，林尚賢的臉便沉了下來，她在醫院已經聽婆婆把事情說了個大概，婆婆雖然話里話外都袒護著康曉雪，但這件事情也必須讓孩子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她想著，把女兒拉進房間，壓低了聲音，一臉嚴肅道：“你老實跟媽媽說，今天到底是怎么回事？”

康曉雪知道自己可能得挨訓了，但還是一五一十地和母親交代了整件事情的經過。

聽完了女兒的敘述，林尚賢整張臉都拉了下來，忍不住狠狠拍打著女兒的手臂道：“你奶奶都多大年紀了！你還敢讓奶奶背？！”

康曉雪覺得有些委屈，“弟弟都能讓奶奶背，為什么我不能？”

林尚賢一滯，更加怒起來，“弟弟多大你多大？！以后弟弟也不會讓奶奶背了！”

“你知不知今天情況有多兇險！？奶奶有高血壓！”她說著，又彎下腰重重地往女兒腳上打了幾下，“你長腳是做什么的？自己不會走路嗎？！”

“我腳痛啊！”康曉雪嘟囔著道。

“腳痛你可以和媽媽說！可以不穿這雙鞋！”林尚賢壓抑怒氣，想想也覺得一陣后怕，“本來你奶奶在我們家幫著帶你和弟弟，下面那群人就已經不樂意了！還好你奶奶這次沒什么事，她要是有個萬一，你的那些伯伯們不會放過你的，我們家一輩子都要被別人戳脊梁骨你知道嗎？！”

康曉雪不懂得大人們之間的彎彎繞繞，但聽完這些，也莫名的覺得害怕和不安，但她實在愛哭，一害怕，淚珠子就開始忍不住地往下掉。

“不許哭！”林尚賢憤怒無比，醫院里，婆婆答應不把事情往外說，言語間也半句責怪沒有，可越是這樣，她越得讓孩子記住教訓，不然若再有意外，不一定有這次的運氣，“你還有臉哭！”

林尚賢是真的動了怒，把康曉雪要哇出來的聲音活生生嚇了回去，但轉念看女兒委屈巴巴的樣子，她又忍不住和緩些，彎下身來和孩子解釋，“奶奶年紀大了，身體又不好，你以后不能讓奶奶背，也不可以讓奶奶抱，更加不可以讓奶奶提重東西。奶奶本就是幫著我們家在帶曉安，幫著媽媽去接送你上下學，如果奶奶在我們家出了什么事，或者因為你不懂事出了什么意外，我們家以后就完了知道嗎？”

康曉雪吸著鼻子點頭，嘟囔道：“我知道了。”

看女兒認真點頭的樣子，林尚賢稍稍松口氣，摸了摸女兒的腦袋，道：“從明天開始，奶奶在家幫忙看著弟弟，媽媽親自接送你上下學，知道了嗎？”

康曉雪再次點頭，于是，接送她上下幼兒園的任務，又擊鼓傳花一般，回到了林尚賢手里。

盡管如此，幾個嫂嫂們還是就這件事情在背地里議論紛紛，二嫂耿直，把這些話都傳到了林尚賢耳朵里，林尚賢也知道自己理虧，便也只能把情緒往心里塞，只祈禱著日子過快些，快些把這件事情沖淡下去。

小孩子是最感知不到歲月流逝的，因為他們無憂無慮，每天都能開開心心地過著。

康曉嫻的向日葵種活了，雖然成活率不高，只留下了七八株，但長勢喜人，花桿已經攀升到她肩膀。

看著細細的花桿上頂著的那嫩綠色的花苞，康曉雪簡直姐姐還高興，“我們是不是要有很多瓜子吃了？”

“還早呢，花開了以后，瓜子都還需要長一段時間。”

康曉雪點頭，但目不轉睛地盯著那花苞，仿佛已經聞到了瓜子的香氣。于是接下來的每一天，她放學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去守著那花苞。

于是她每天都盼呀盼，盼呀盼，花沒有盼開，卻把康曉婭給盼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