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著身后幾個人張牙舞爪馬上沖到琴邊，馮耀成伸開手攔了一下。

他故作兇狠地看著葉喬，皮笑肉不笑，“怎么，不愿意交個朋友？”

這樣玩世不恭的小少爺，葉喬斯前世那可是見得太多了。在外人面前逞強好勝，到自家爸媽跟前裝得一個比一個乖。

他之前帶過幾個學生就是這樣的。家里資產數不清幾個零，只要孩子不賭不創業就能躺在金山上吃一輩子。

平時搞搞素質教育，培養培養高級樂趣，讓每天生活變得不那么無聊。除了天生純壞的孩子，其他幾個有一個算一個，都是色厲內荏的紙老虎。

上課的時候他也不怕學生耍橫。

葉喬斯對自己的演奏水平極為自信，只要上了他的課聽過他的琴，那學生學琴的興趣可是咣咣往上冒。后來，他帶的幾個學生個個都學得他的三分本領。

他直視著馮耀成的眼睛，仔仔細細分辨其中的傲慢，蔑視，還有心虛。

葉喬斯嘴角噙著笑，眼中卻帶著冷意，“怎么會不愿意和你交朋友？！”

一開始，馮耀成感覺對面那人的笑臉是對他的挑釁，他想看到所有人對他畏懼和臣服。

馮耀成心一橫看得比誰都用力，時間一長他就有點發毛，好像哪里不對勁。

這哥們兒一直盯著我不會有什么癖好吧。

他會不會……對我有想法……

怎么辦，要不要繼續盯？

身后的三個小跟班也注意到大哥和葉喬之間的氣氛越來越怪異。

一個人嘴角的弧度從始至終不帶變的，自己大哥一會皺眉一會瞪眼。

這倆人是準備打架，還是虎崽子跟虎媽撒嬌？

馮耀成的眼睛瞪得生疼，他盯了三分鐘，直覺告訴他葉喬這個人惹不起。

明明和他是同齡人，個子不到一米八，膀子上也沒幾塊肌肉，瘦巴干筋文文弱弱的，看起來像是標準好學生。

他們四個人過來找茬，好家伙，這人從頭到尾氣定神閑，是一點不怕嗎？

莫非，葉喬背后有什么大靠山？

可他氣勢洶洶地來了，被葉喬斯三兩下太極就卸了氣，這面子可沒地兒擱。

“音樂室我要用，識相點趕緊給我騰地方！”

馮耀成覺得再被葉喬這樣的眼神看下去，他就要不戰而退了，索性大聲沖著他嚷嚷。

剩下的小弟收到大哥的信號，立刻支棱起來，一個個做出兇神惡煞的表情。

“快點！”

“別墨跡！用不用我們送你一程！”

葉喬斯輕聲一笑沒有回應，優雅地端坐在琴凳上，他側頭撇了琴邊的四人，滿不在意地說了一句，“你們隨意。”

“！你……”

還沒等馮耀成說完第一句話，耳邊突然充斥著一段振奮人心的演奏。

do， re， mi， fa～

先是四個上行的八度和弦，接著是右手一串上行的琶音。

mi， re， do， mi～

又是四個澎湃的和弦……

前奏剛出，馮耀成沒聽出是什么，他本想徑直打斷葉喬斯。

可是打開琴蓋的三角琴聲音太大了，一下子傳到了馮耀成的耳朵里。

他也不想聽的，腦子它被硬控了，那些旋律直接灌到了他的大腦。

呆楞的瞬間品了品，嘶，別說，好像有點好聽。

再聽下去。

這……這不是……

這旋律于他而言太過熟悉，從小到大學校里的音樂課、各種節目晚會上總能聽到這首歌。

鋼琴聲一響，一下子喚起了馮耀成的記憶。

他家里七十歲的老爺子退休后參加了老年合唱團，每周排練耳熟能詳的紅歌和愛國歌曲，經常在吃飯前給家里人高歌一曲。

他不由自主地怔在原地，呆呆望著鍵盤上翻飛的雙手，下意識跟著哼唱起來。

我愛～你～華國

我愛你～華～國

我愛你春天蓬勃的秧苗～

我愛你～秋日金黃的碩果～

……

歌詞中對祖國的熱愛全部化為和弦在鍵盤上奏出。

右手的主旋律抒情柔和，伴隨著左右手對和弦的分解，填充了間斷音符中的音樂曲線。

偶爾冒出的顫音輕巧靈動，不經意間撩撥人的心弦。

唱著唱著，馮耀成聽到自己身后也傳來其他三人的跟唱。

慢慢地，合唱的聲音越來越大。

本想回頭打斷小弟的鬼哭狼嚎，但他卻舍不得中斷伴隨著鋼琴曲涌動的情緒。

我愛你金黃旗幟～

……

就像乳汁滋潤著我～的心窩……

和弦逐漸漸強，直接達到歌曲的音域最高處！

再看合唱的幾個人，一個個臉紅脖子粗，扯著嗓子嚎叫。

馮耀成小時候學過歌劇，雖說剛入門努努力還能用假聲吊上去。

他身后有兩個人五音不全，每個音都像斷了線的風箏，忽上忽下就是不在調，可唱得一個比一個起勁，最后直接唱嗨了！

那叫一個破鑼和破鼓開會，比的就是誰嗓門大。

我要把最美的青春獻給你……

唱到這句，也許是葉喬斯的渲染太過充沛，馮耀成想到讀了高中之后自己做的荒唐事，沒皮沒臉的他罕見地羞愧了。

他竟然開始反思，因為他爹的一堆破事兒辜負了老爺子的期待，對不住老爺子，也對不住自己了。

要不再救一下子？

旋律和他口中唱出的歌詞極致契合。

身后的不諧和音卻總是在情緒最濃時拉扯馮耀成的思緒，他實在忍不下去了，間奏的時候轉頭低吼一聲，“閉嘴！”

三個小弟紛紛禁聲。

安靜了，舒服了。

終于可以好好聽了。

打擾葉喬彈琴的都是罪人！

間奏過去，重復歌曲的主歌部分。

這一遍和第一遍差別很大。

激昂過去，此時的旋律少了和弦，增加高音部清脆的裝飾音和琶音。

一種寧靜祥和的氣氛流淌著，好像童年時依偎在母親身邊的那種安心。

接下來的副歌氣勢卻更加磅礴，強烈的對比下，對祖國的熱愛和自豪在這里表現得淋漓盡致。

滋潤著～

全曲在這里達到頂點，葉喬斯沒有緊接著下一個音，而是做了長時間的停頓處理。

一層一層鋪開的情緒即將要釋放！

我～的心窩……

突然，一個微弱的聲音響起。

仿佛一個個被祖國母親孕育的弱小生靈，在她的陪伴和鼓舞下終于向世界發出了自己微弱卻有力的吶喊。

那一刻，馮耀成的眼眶瞬間泛起淚花。

他發誓！他從來不是一個感性的人。

可是這曲子！這曲子！

他不敢接著聽了，生怕在葉喬和小弟面前失了威望。

低下頭吸了吸鼻子，把眼淚硬生生憋回去，默默轉身離開。

身后的小弟見狀，互相對視后沒有說話，也跟著躡手躡腳走出教室輕輕帶上門。

音樂室內的演奏還在繼續。

馮耀成靠在走廊邊聽完全曲，深吐幾口氣，思緒萬千終歸于平靜。

良久，他拿出手機迅速打出一句消息。

“抱歉，釗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