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梯門合攏的瞬間,仿佛切斷了林雨眠與熟悉世界的最后一絲聯系。一股冰冷、帶著微弱金屬氣味的氣流包裹了她。四周光滑如鏡的金屬壁面清晰地映照出她此刻的模樣:臉色蒼白得像一張揉皺的紙,清澈的眼眸里盛滿了無處遁形的惶恐,纖細的身體緊繃得如同一張拉滿的弓。懷里的牛皮紙文件袋沉重而堅硬,硌著她的肋骨,那鮮紅的“加急”字樣,在頂燈慘白的光線下,像一道灼熱的烙印。
叮!
一聲清脆的提示音毫無預兆地響起,在密閉的空間里如同驚雷炸響。
林雨眠渾身劇烈一顫,心臟幾乎要從嗓子眼里跳出來!她猛地抬頭,驚恐地看向指示燈——不是頂層,只是中途短暫停靠。她像受驚的小動物般迅速低下頭,將自己縮得更緊,恨不得融進電梯的金屬墻壁里。
門無聲滑開。外面站著一個穿著筆挺西裝、拿著平板電腦的年輕男人,似乎是某個部門的主管。他正準備踏入,目光觸及電梯里那個低著頭、抱著文件袋、渾身散發著緊張不安氣息的女孩時,腳步頓住了。他皺了皺眉,視線快速掃過她身上那套明顯屬于后勤部門的舊款制服,又瞥了一眼她懷中印著“總裁辦”的文件袋,眼神里掠過一絲清晰的驚訝和不易察覺的輕慢。
空氣凝固了幾秒。
林雨眠能感覺到那道審視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如同芒刺在背。她抱著文件袋的手指用力到指節發白,指尖冰涼一片。她甚至不敢呼吸,只盼著電梯門快點關上。
終于,那男人似乎覺得和她同乘一部電梯有失身份,或者單純不想沾染這格格不入的緊張氣息,他后退了一步,對著手腕上的表看了一眼,語氣帶著一絲不耐:“你先上吧。”隨即按下了關門鍵。
金屬門再次緩緩合攏,隔絕了那道令她窒息的視線。林雨眠這才敢呼出一口帶著顫抖的濁氣,后背沁出的冷汗已經浸濕了薄薄的衣衫,貼在皮膚上,一片冰涼。
叮!
這一次,是頂層。
電梯門向兩側無聲滑開,一股與后勤部截然不同的、清冽而疏離的空氣撲面而來。那是一種混合著高級雪松香氛、昂貴皮革和絕對潔凈感的冰冷氣息,帶著無形的壓力。
林雨眠抱著沉重的文件袋,腳步虛浮地踏出電梯。腳下厚實柔軟的羊毛地毯瞬間吞噬了她所有的腳步聲,讓這極致開闊、明亮、線條冷硬的空間顯得更加寂靜無聲,如同真空地帶。巨大的落地窗外,城市的璀璨燈火如同散落的星河,遙遠而冷漠地鋪陳在腳下。這里是云端,是權力的心臟,而她,是誤入神域的塵埃。
總裁辦公室那扇厚重的胡桃木雙開門就在走廊盡頭,如同沉默的巨獸。門口靜立著一個身影——首席特助方哲。他穿著合體的深色西裝,身姿挺拔如松,金絲邊眼鏡后的目光銳利而沉靜,正低頭看著手中的平板電腦,眉頭微蹙,似乎在處理緊急事務。
林雨眠的心臟瞬間提到了嗓子眼。她認出了這位傳說中的人物。恐懼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住她的四肢百骸。她幾乎是挪動著僵硬的腿,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地朝著那個散發著強大壓迫感的身影走去。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又像踏在刀尖上。懷里的文件袋仿佛有千斤重,勒得她手臂發麻。
終于,她走到了方哲面前,距離還有幾步遠時便停住了腳步,頭垂得低低的,視線死死鎖住自己磨舊的鞋尖,仿佛那里有她唯一的救贖。喉嚨干澀得發緊,她努力了幾次,才擠出一絲細弱蚊蚋、帶著明顯顫抖的聲音:
“方…方特助…這…這是…后勤部…送來的…加急…文件…”短短一句話,被她說得支離破碎,氣息紊亂。
方哲聞聲抬起頭,鏡片后的目光精準地落在她身上。那目光帶著職業性的審視,銳利得像手術刀,瞬間將她從頭到腳剖析了一遍——蒼白驚慌的臉,不合身的舊制服,緊張到微微顫抖的身體,還有那個與她身份格格不入的“總裁辦”文件袋。
他眉頭蹙得更緊了些,顯然對這種低級員工深夜出現在頂層,還如此失態的情況感到不悅。他伸出手,聲音公式化地冰冷:“給我。”
林雨眠如同得到赦令,慌忙將懷里的文件袋遞過去。然而,就在文件袋離開她懷抱、即將落入方哲手中的那一剎那——
也許是抱著文件太久,手臂早已僵硬麻木;
也許是過度緊張導致指尖失去了最后一絲力氣;
也許是地毯太過柔軟,讓她重心不穩地微微晃了一下……
意外發生了!
那沉重的文件袋,竟從她冰涼而脫力的指尖滑脫!
“啊!”一聲短促而驚恐的低呼不受控制地從她喉嚨里逸出。
文件袋直直地向下墜落!更糟糕的是,在它落下的路徑上,正對著旁邊一張低矮的、線條簡潔的黑色金屬邊幾,邊幾上放著一個透明的玻璃水杯,里面盛著半杯清水!
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
林雨眠驚恐地睜大眼睛,想要伸手去撈,卻只徒勞地抓了一把空氣。
方哲的反應極快,手迅速下探想要接住,卻還是慢了半拍!
砰!嘩啦——!
沉悶的撞擊聲伴隨著清脆刺耳的玻璃碎裂聲,如同驚雷般炸響在這片絕對寂靜的空間里!
沉重的文件袋狠狠砸在玻璃杯上,杯子瞬間四分五裂,碎片和水花猛地迸濺開來!清澈的水混合著幾片茶葉,如同失控的小溪流,迅速在昂貴的地毯上暈開一大片深色的、不規則的濕痕。幾塊尖銳的玻璃碎片散落在水漬和文件袋周圍,在頂燈光線下閃爍著冰冷而危險的光芒。那份加急文件袋的一角,也無可避免地被水浸濕,染上了深色的印記。
死寂。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徹底凝固。
林雨眠僵在原地,大腦一片空白,臉色瞬間褪盡最后一絲血色,變得慘白如紙。她看著地上的一片狼藉,看著那濕透的文件袋和閃爍的玻璃碎片,如同看著自己瞬間崩塌的世界。巨大的恐懼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間將她滅頂!她甚至忘記了呼吸,只覺得一股寒意從脊椎骨竄上頭頂,四肢百骸都凍僵了。
方哲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看著地上的混亂,臉色瞬間沉了下來,鏡片后的目光銳利如冰刃,帶著明顯的怒意和難以置信。他正要開口訓斥——
“怎么回事?”
一個低沉、冰冷、如同淬了寒冰的聲音,毫無預兆地從他們身后響起。
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穿透靈魂的威壓,瞬間凍結了空氣里所有的聲音和塵埃。
林雨眠如同被無形的冰錐刺中,猛地一顫,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瀕死般的絕望,抬起頭,循著聲音的來源望去。
那扇厚重的胡桃木門不知何時被打開了。
門口,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
冷京墨。
他顯然是被外面的聲響驚動,走了出來。他依舊穿著挺括的墨色西裝,身姿挺拔如松岳,逆著辦公室內流瀉出的明亮光線,面容在光影交界處顯得有些模糊不清,唯有那雙深邃的眼眸亮得驚人,如同寒夜里最冷的星子,正居高臨下地、冰冷地俯視著門口這場突如其來的混亂,以及混亂中心那個臉色慘白、渾身抖得像秋風里最后一片葉子的女孩。
他的視線掃過滿地狼藉的水漬、玻璃碎片和被浸濕的文件袋,最后,落在那張驚恐萬狀、寫滿了絕望的小臉上。
空氣仿佛被抽干了,只剩下令人窒息的冰冷和死寂。林雨眠能清晰地聽到自己血液倒流的聲音,在耳膜里轟鳴作響。她感覺自己像是被釘在了原地,在對方那毫無溫度的目光注視下,連一絲一毫的移動都做不到。世界在她眼前旋轉、模糊,只剩下那雙冰冷的眼睛,如同審判者的凝視,宣告著她無法逃脫的結局。
卑微的塵埃,以最狼狽不堪的方式,撞上了云端的神祇。冰冷的墨色衣角近在咫尺,而她,正跪伏在自己親手制造的、一片狼藉的廢墟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