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祂的游戲
書名: 闊限回廊作者名: 九初叁本章字數: 5021字更新時間: 2025-06-03 03:09:46
冰冷的金屬徽章緊貼著周墨羽的左胸,那枚從工廠帶出的、縮小成紐扣大小的“廠長徽章”,正散發著一種與體溫格格不入的寒意,仿佛一塊永不融化的微型寒冰。劫后余生的余韻尚未散去,異變便以超越想象的姿態降臨。
腳下的水泥地,不再是堅實的依托。它開始變的....柔軟。并非泥土的松軟,而是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失去維度支撐的虛浮感。緊接著,是整個空間的呻吟。廢棄廠房的景象——那些扭曲的鋼梁、剝落的墻皮、凝固的血銹痕跡——如同被投入一個無形的、巨大的液壓機中。它們不再是立體的存在,而是開始以一種違反物理法則的方式向內坍塌、壓縮。
壓縮!整個三維世界,連同置身其中的周墨羽自己,都被一股無法抗拒的、指向他腳下立足點的恐怖引力瘋狂拉扯、擠壓!他感覺自己的身體仿佛被塞進了一個無限縮小的模具,骨骼在無形的壓力下發出不堪重負的呻吟,內臟被強行向一個點聚攏。
視野中的一切色彩和形狀都在飛速地失去深度,變得扁平、失真、光怪陸離。廢棄的廠房、遠處的天空、甚至他自己的身體輪廓,都在被無情地“熨平”,繪制在一張飛速縮小的、無形的巨大畫布上。
就在意識即將被這二維化的洪流徹底淹沒,感官被擠壓到極限的瞬間——一道純粹到極致的白光,毫無征兆地爆發開來,吞噬了所有扭曲的色彩和瀕臨崩潰的感知。
白光散去。
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明黃色,再次充滿了視野。那股無處不在的陳舊灰塵和微弱霉味,頑固地鉆入鼻腔。
周墨羽又回到了黃色回廊,此刻他依舊站在酒店木門門口。而原本掛在門上方的那一幅畫發生了變化,畫面的背景依舊是那座陰森破敗的廢棄廠房。畫中那個老人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他自己,周墨羽。
畫中的“他”,就站在廠房門外,姿勢與他剛剛逃離時幾乎一模一樣。畫中“他”的左胸口袋上,清晰地別著那枚紐扣大小的、泛著冷硬金屬光澤的廠長徽章。而畫中“他”的右手,正緊緊攥著一本邊緣磨損、封面模糊的冊子——正是他在車間里找到的那本生產日志!
周墨羽的目光如同冰錐,釘在畫布的一角。那里,用仿佛尚未干涸的鮮血書寫的、細小卻無比刺目的紅字,清晰地烙印著::廠長接班人周墨羽,1978年5月14。
生產日志...”周墨羽幾乎是下意識地低語出聲,聲音在寂靜的回廊里顯得格外清晰。他立刻抬手探入自己的口袋,指尖觸碰到粗糙的紙頁邊緣和那枚冰冷的金屬徽章。果然,它們都跟隨著他,從那個被壓縮成二維的“畫中世界”,回到了這個同樣詭異的黃色回廊。畫中的景象,并非虛構,而是某種…記錄?或者說,是某種認證?
他掏出那本薄薄的生產日志,動作穩定,沒有絲毫顫抖。借著回廊那無處不在的、仿佛恒定不變的昏黃光線,他再次攤開紙頁。上面的內容依舊簡潔而冰冷:
“小人計劃”已完成。
獎勵:廠長徽章一枚。
獎勵:免疫死亡懲罰帶來的記憶丟失(3次)。
免疫記憶丟失…三次。”
周墨羽的指尖輕輕拂過這行字,眼神銳利如刀,這信息至關重要。
它明確了一點:在這個地方,“死亡”并非終結,但代價是記憶的喪失。每一次“復活”,都可能意味著對之前經歷、關鍵線索、甚至是自我認知的遺忘。這比單純的死亡更可怕,它意味著徹底的迷失和循環的絕望。而這三次免疫,是他用命換來的、極其珍貴的“容錯率”。他將日志仔細地、帶著一種近乎儀式感的鄭重,重新揣回口袋深處。它們現在是他在這個詭異迷宮中最重要的資產。
恐懼?有。但更強烈的,是一種被激起的、冰冷的探究欲和求生意志。他需要信息,需要理解這個地方的規則。上一次的倉惶逃離讓他錯過了太多細節?,F在,他必須重新審視這個困住他的黃色牢籠。
周墨羽深吸一口氣,壓下所有無用的情緒,開始沿著回廊,朝著之前未曾深入的方向,邁出了探索的步伐。
時間在這里失去了意義。沒有日升月落,沒有鐘表滴答。周墨羽只能憑借自己身體的疲憊感和探索的距離感來模糊估算。他穿過一個又一個完全相同的黃色拐角,走過一條又一條沒有盡頭的筆直通道,尋找著任何可能的異常點。
終于,在穿過一個尤為漫長的通道后,他的腳步停了下來。
一扇窗戶。
這是他在這片封閉、壓抑、仿佛無限延伸的黃色迷宮中,第一次看到窗戶。
它突兀地鑲嵌在右側的墻壁上,樣式老舊,木質窗框漆皮剝落,玻璃上蒙著厚厚的污垢和灰塵,模糊不清。但它的存在本身,就足以構成強烈的異常信號。
周墨羽沒有絲毫猶豫,立刻靠近。他沒有魯莽地擦拭玻璃,而是謹慎地調整角度,將眼睛湊近玻璃上相對不那么模糊的一小塊區域,向外望去。
窗外的景象,瞬間攫住了他的呼吸。
那并非藍天白云或熟悉的城市街景。
他看到的,是一個無限延伸、層層疊疊的垂直深淵!
目光所及之處,是無數個房間。
它們像蜂巢的格子,又像被隨意堆疊、摞放的巨大積木,以各種匪夷所思的角度排列著,向上看不到頂,向下望不見底。距離他“窗戶”較近的一些房間,可以勉強看清輪廓:
有的房間內部散發著詭異的、忽明忽暗的慘綠色燈光,燈光下似乎有扭曲的影子在晃動;有的房間則被一種蠕動著的、仿佛具有生命的漆黑光斑完全覆蓋吞噬。更令人心悸的是,在更遠處一些房間的窗口,似乎……有人影!那些影子或站或坐,姿態僵硬,如同櫥窗里沒有生命的模特,卻又散發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被注視的毛骨悚然感。
強烈的視覺沖擊足以讓任何人心膽俱裂。然而,周墨羽只是喉結微微滾動了一下,眼神在最初的震驚后迅速沉淀下來,轉化為一種極致的專注和分析。他沒有移開視線,反而更加仔細地觀察著:
房間的排列規律、似乎沒有規律、不同顏色燈光區域的分布、綠色和黑色似乎是某種狀態標識、那些“人影”的輪廓特征.......他強迫自己將這幅地獄繪卷當作一個需要破解的謎題地圖來審視,恐懼被壓縮到意識的最底層。
數分鐘后,他緩緩后退一步,離開了窗口。窗外的景象并未消失,它像一個巨大的烙印,刻在了他的腦海深處。但這并未阻止他的腳步。又不知行進了多久,穿過了多少重復的拐角和通道,前方的景象終于再次發生了變化。
回廊,到了盡頭。
不是拐彎,而是真正的、突兀的斷絕。
前方的墻壁消失了,腳下厚實的地毯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巨大、空曠、令人頭暈目眩的斷崖。
周墨羽停在斷崖邊緣,距離那虛無的邊緣僅有半步之遙。他低頭向下望去,深淵之下,依舊是層層疊疊、無窮無盡的房間矩陣,一直延伸到視線無法穿透的黑暗深處。向上看,亦是如此,房間如同倒懸的山峰,壓迫感十足。
而斷崖的對面,并非另一堵墻,而是另一條與他腳下這條完全平行的、同樣明黃色的回廊通道,同樣延伸向未知的遠方,同樣在遠處斷絕,形成新的斷崖。兩條通道之間,是深不見底的虛空。
斷崖邊緣的墻壁上,布滿了斑駁的、早已褪色的豎柵警告標識,上面用多種語言重復著同一個意思:危險!禁止靠近!無防護邊緣!這些標識本身也透著一股被歲月遺忘的荒誕感。沒有護欄,沒有玻璃,只有令人腳底發涼的虛空。
周墨羽的目光在深淵和對面的通道之間來回掃視,大腦飛速計算著距離。目測超過十米,無法跳躍。評估著風險,墜入深淵房間矩陣的后果未知,但絕對兇險。他很快得出結論:此路不通,至少以他目前的能力無法跨越。他果斷地轉身,沿著來路退回,尋找其他可能的岔路。
他的探索方向開始有意識地避開這種“斷崖”區域,向回廊結構更“內部”的區域深入。通道似乎變得更加寬闊,拐角處的空間也變得更大。終于,在一個相對開闊的拐角空地前,他再次停下了腳步。
眼前的景象,讓空氣中本就稀薄的氧氣似乎都凝固了。
這片空地大約有半個籃球場大小,地面不再是地毯,而是冰冷的水泥地??盏刂?,密密麻麻地擺放著一具具黑色的裹尸袋!
它們排列得異常整齊,卻又散發著濃烈的死亡氣息。裹尸袋是那種最廉價、最厚實的塑料材質,純黑色,沒有任何標識,鼓鼓囊囊地裝著東西,勾勒出大致的人形輪廓。數量之多,一眼望去,竟填滿了大半個空地,形成一片令人窒息的黑色墳場。
而在這一片死寂的黑色方陣的正中心,擺放著一件與周圍環境格格不入的東西——一臺極其老舊的黑白電視機。
電視機是那種方頭方腦的老式顯像管機型,外殼是廉價的灰色塑料,布滿劃痕和污漬。屏幕大約只有十幾英寸,此刻是關閉狀態,屏幕玻璃蒙著一層厚厚的灰。一根破舊的電線從后面延伸出來,隨意地拖在地上,另一端消失在空地邊緣的陰影里,不知通向何處。
周墨羽站在空地邊緣,距離最近的裹尸袋僅有幾步之遙。濃烈的、混合著塑料味和某種難以言喻的氣息撲面而來,刺激著他的鼻腔。他沒有立刻踏入這片“墳場”,而是如同最老練的獵人,屏住呼吸,調動起全部感官,銳利的目光如同探照燈般掃過整個區域:
裹尸袋的排列:絕對整齊,間距統一,顯示出一種非人的、冰冷的秩序感。數量粗略估計在五十具以上。
裹尸袋的狀態:大部分看起來陳舊,落滿灰塵,有些表面甚至出現了細微的龜裂。少數幾具看起來相對“新鮮”,灰塵較少。電視機:外殼老舊,但電源線拖曳的痕跡似乎...通向空地之外?它為何被放在這里?誰放的?環境聲音:死寂,絕對的死寂。連回廊里那恒定的、微弱的背景嗡鳴聲在這里都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壓抑的心跳聲。
危險!直覺在瘋狂報警。這片空地,這臺電視,這些裹尸袋,構成了一個充滿不祥氣息的儀式現場。但周墨羽更清楚,這很可能也是獲取關鍵信息的唯一途徑。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將生理的不適感壓制到最低。然后,他邁出了第一步,踏入了這片由裹尸袋構成的黑色方陣。他的腳步極其輕緩,每一步都踩在裹尸袋之間的狹窄縫隙里,避免觸碰到任何一具。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四周和腳下,同時大部分注意力都鎖定在空地中心那臺老舊的電視機上。
就在他走到距離電視機大約還有五米遠的地方時——
“滋啦......!”
一聲尖銳、短促、仿佛能刺穿耳膜的電流噪音,毫無征兆地從那臺老舊的電視機里炸響!
緊接著,那布滿灰塵的、漆黑的電視屏幕,猛地亮了起來!
不是正常的畫面亮起,而是瘋狂的、無序的、令人眼花繚亂的頻閃!黑白灰三色光點在屏幕上瘋狂地跳躍、閃爍、扭曲,發出持續不斷的、令人心煩意亂的“滋滋”噪音,瞬間打破了空地死一般的寂靜。
頻閃持續了大約十秒,那刺耳的聲音足以讓普通人捂耳蹲下。但周墨羽只是微微蹙眉,強迫自己的聽覺去適應這噪音,同時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屏幕,捕捉著任何可能出現的規律或信息。
突然,頻閃毫無征兆地停止了。
屏幕瞬間變成了一片穩定的、帶著細微掃描線抖動的灰白色,如同老式電視沒有信號時的雪花屏。
但下一秒,一行行清晰無比、由最純粹的黑白像素點構成的方塊字,如同打字機敲打一般,逐字逐句、帶著一種冰冷機械的節奏感,在灰白的屏幕上顯現出來。字幕滾動的速度,竟然與周墨羽閱讀的速度完美同步!仿佛屏幕背后有一個無形的存在,正精準地讀取著他的思維速度:
恭喜你來到了祂們饋贈的游戲。
完成每個層級世界的任務將會獲得特殊獎勵。
通關所有層級世界,就有機會逃離這里,并獲得祂們的專屬獎勵。
周墨羽的心臟猛地一沉,但眼神卻更加銳利。果然!這印證了他之前的猜測。這是一個被更高存在操控的“游戲場”。獎勵?逃離?專屬獎勵?這些詞匯充滿了誘惑,但也散發著致命的陷阱氣息。
字幕繼續滾動,速度依舊與他閱讀的節奏嚴絲合縫:
看到裹尸袋了嗎?
那都是之前逃離的玩家。
“逃離的玩家?”周墨羽的瞳孔驟然收縮!一股寒意瞬間從尾椎骨竄上頭頂!這些密密麻麻的裹尸袋…里面裝的,不是NPC,不是怪物,而是和他一樣,被卷入這場“游戲”,最終卻失敗的“玩家”?!所謂的“逃離”,難道是指成為這裹尸袋中的一員?還是說,他們以另一種更悲慘的方式“離開”了?
屏幕上的字幕沒有給他太多思考的時間,最后一行字帶著一種殘酷的戲謔感浮現:
下一個任務:銹江市雁山樂園....滋滋——
“銹江市雁山樂園”幾個字剛剛顯示完整,屏幕上的字幕如同被一只無形的手猛地抹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劇烈、更加狂躁的雪花噪點!
“滋滋滋滋滋——————?。?!”
刺耳到極致的噪音如同海嘯般從電視喇叭里噴涌而出,瞬間填滿了整個空地,甚至蓋過了周墨羽的心跳聲!屏幕上的雪花瘋狂地跳動、扭曲,仿佛要掙脫屏幕的束縛,瘋狂地沖擊著周墨羽的耳膜和神經。
周墨羽猛地后退一步,雙手下意識地捂住了耳朵,但噪音仿佛能穿透骨骼,直刺大腦深處。他死死地盯著那臺在裹尸袋中心瘋狂“咆哮”的電視機,眼神中沒有恐懼的崩潰,只有一種被徹底激怒的、冰冷的火焰在燃燒。
噪音持續著,無止境的雪花在屏幕上翻滾。
周墨羽緩緩放下捂著耳朵的手,盡管那噪音依舊刺耳。他站直身體,目光掃過周圍密密麻麻的黑色裹尸袋,最后定格在那片狂亂的雪花屏幕上。
“銹江市雁山樂園...”他低聲重復著這個名字,聲音在刺耳的噪音中幾乎微不可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
游戲,才剛剛開始。而他,絕不會成為這裹尸袋方陣中的一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