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陽光透過半地下室的窗戶斜射進來，照在我臉上。我睜開眼，發現昨晚沒拉窗簾。窗外傳來小區清潔工掃地的聲音，掃帚劃過地面的“沙沙“聲讓我想起花果山的猴子們在清晨梳理毛發的聲音。

我坐起身，床板發出刺耳的吱呀聲。昨天淋濕的衣服還搭在椅背上，摸上去仍然有些潮濕。我打了個響指，指尖竄出一簇小火苗，在衣服下方晃了晃。水汽很快蒸發了，但袖口處留下一圈白色的水漬——這身衣服穿了快一周了。

從桌上拿起昨晚剩下的那個桃子，已經有些發軟了。我三口兩口吃完，把核扔進垃圾桶，然后從床底下拖出一個紙箱。里面裝著我的“家當“：幾件換洗衣服、一條毛巾、半管牙膏、一把塑料梳子，還有一個小布包。布包里是我這些年攢下的全部積蓄——三百二十塊錢，加上昨天賺的二十三塊五，總共三百四十三塊五。離四百塊的房租還差五十六塊五。

我嘆了口氣，把布包塞進褲兜。今天必須想辦法湊夠房租，否則真的要流落街頭了。耳朵里的金箍棒似乎變得更沉了，提醒著它的存在。我摸了摸耳后，一個大膽的想法浮現在腦海：也許...可以暫時把它當掉？

這個念頭一出現，我就感到一陣羞愧。金箍棒是我的命根子，是齊天大圣的象征。但眼下似乎沒有更好的選擇了。我咬了咬牙，決定去城西的二手市場碰碰運氣。

洗漱完畢，我對著墻上裂了條縫的鏡子整理了一下儀容。鏡中的男人頭發凌亂，胡子拉碴，眼袋浮腫，哪還有半點齊天大圣的風采？我自嘲地笑了笑，從抽屜里找出半截鉛筆，在臉上輕輕一點——這是個簡單的變化術，能讓我的面容看起來精神些。

出門前，我猶豫了一下，還是從“應急基金“里抽出了那張五十元鈔票。今天必須背水一戰了。

小區門口，張姨的水果攤已經支起來了。她正在整理蘋果，看到我便招手：“孫老師，今天這么早？“

“嗯，有點事。“我勉強笑笑，沒敢直視她的眼睛。要是讓她知道我要去當金箍棒，怕是要笑話死我。

“等等，“張姨叫住我，從攤子下面拿出一個塑料袋，“早上進的香蕉，有幾根快黑了，你要不？“

我接過袋子，里面是四根表皮已經發黑的香蕉。“謝謝張姨。“

“客氣啥，“張姨擺擺手，“對了，王老頭剛才來我這兒買煙，說今天下午要來收房租...“

我的心沉了一下，點點頭表示知道了。看來時間比我想象的更緊迫。

城西的二手市場離這兒有五六站路，我決定步行過去，省下車錢。路上，我一邊走一邊剝開一根香蕉。果肉已經過熟，甜得發膩，但我還是吃得干干凈凈。

市場門口人頭攢動，各種叫賣聲此起彼伏。我深吸一口氣，走了進去。市場里攤位林立，賣什么的都有：舊衣服、舊電器、舊書、舊家具...甚至還有賣二手假牙的。我在一個賣古董的攤位前停下，攤主是個戴老花鏡的干瘦老頭，正在擦拭一個銅香爐。

“老板，收東西嗎？“我壓低聲音問。

老頭抬眼打量我：“那得看是什么東西。“

我左右看了看，確定沒人注意，才從耳朵里取出金箍棒，放在掌心讓它變大一些——約莫一尺來長，粗細如搟面杖。

“這是...“老頭推了推眼鏡，接過金箍棒仔細端詳，“工藝品？“

“這是...家傳的寶貝，“我咽了口唾沫，“純金的。“

老頭嗤笑一聲：“小伙子，蒙誰呢？純金這么輕？“他掂了掂金箍棒，“鍍金的吧，里面應該是銅或者鐵。“

我差點脫口而出“這是定海神針能大能小“，但硬生生忍住了。老頭拿出一個小刀，在金箍棒上刮了刮。

“看，鍍金層下面就是黃銅。“他指著刮痕給我看，“做工倒是不錯，像是老物件。給你兩百塊，怎么樣？“

兩百？這根金箍棒放在當年，能買下半個東海龍宮！我強壓怒火，擠出個笑容：“老板，您再仔細看看，這真是好東西...“

“最多兩百五，“老頭不耐煩地說，“不要就算了。“

我正猶豫著，旁邊突然傳來一個聲音：“哥們，你這棍子賣嗎？“

轉頭看去，是個二十出頭的年輕人，穿著印有“齊天大圣“字樣的T恤，脖子上掛著個相機。

“你...要買？“我警惕地問。

“我是cosplay社團的，“年輕人興奮地說，“正在籌備《西游記》舞臺劇，你這根棍子做工太像了！三百賣不賣？“

我還沒回答，古董攤老頭就插嘴：“小伙子，這我先看上的。“

“價高者得嘛，“年輕人不以為然，“我出三百五。“

老頭瞪了他一眼，又看看我：“四百，不能再多了。“

年輕人咬了咬牙：“四百五！“

我的心砰砰直跳。四百五，不僅夠交房租，還能剩下五十塊。但把金箍棒賣給一個cosplayer？讓它淪為舞臺道具？我眼前突然浮現出花果山，浮現出東海龍宮，浮現出大鬧天宮時金箍棒橫掃千軍的英姿...

“對不起，不賣了。“我突然說，從老頭手里奪回金箍棒，在兩人驚訝的目光中快步離開。

走出市場，我才發現手心全是汗。金箍棒已經變回繡花針大小，被我緊緊攥在手里。我真是個傻子，明明都快吃不上飯了，還在乎這些虛的...

“嘿！等等！“身后傳來喊聲。我回頭，那個cosplay青年追了上來。

“還有事？“我沒好氣地問。

“哥們，別誤會，“他氣喘吁吁地說，“我就是好奇，你那根棍子哪買的？太精致了。“

“家傳的。“我簡短地回答。

“真的？那太酷了！“青年的眼睛亮了起來，“我叫林小飛，是師范大學動漫社的。我們下個月要辦西游主題的cosplay展，你要不要來當嘉賓？就表演你昨天在天橋那個魔術，報酬五百塊。“

我愣了一下：“你...看過我表演？“

“對啊，前天路過天橋看到的，你那手分身術太絕了！“林小飛興奮地說，“我本來想找你搭話的，但你收攤太快了。“

五百塊...這相當于我一周的收入了。但我還是猶豫：“你們活動什么時候？“

“下個月三號，周六。“他掏出手機，“加個微信？我把詳情發你。“

“我沒微信，“我尷尬地說，“要不...你留個電話？“

林小飛露出不可思議的表情，但還是給了我一張名片：“上面有我的電話和活動地址。考慮好了給我打電話，最遲這周末給我答復啊！“

我點點頭，把名片塞進口袋。目送他離開后，我摸了摸耳朵，把金箍棒重新放回去。現在才上午十點，我決定去天橋再表演一場，看能不能湊夠房租。

天橋上的行人比昨天多，我找了個角落擺好帽子。剛準備開始表演，一個穿制服的男人走了過來。

“這里不準擺攤，“他亮出證件，是城管，“要么交攤位費，要么走人。“

“多少錢攤位費？“我小心翼翼地問。

“一天五十。“

我咬了咬牙。昨天賺了二十三，今天要是交五十，豈不是虧了？但如果不交，連賺的機會都沒有。我從布包里掏出那張五十元鈔票遞過去。

城管給了我一張收據：“下午五點前必須收攤。“

我點點頭，等他走遠后才開始表演。今天狀態不錯，我變了幾套新花樣：讓硬幣穿過玻璃杯，把撕碎的報紙復原，甚至讓一個小女孩的手機懸浮在空中幾秒鐘。圍觀的人越來越多，帽子里的錢也漸漸多了起來。

中午時分，我已經賺了六十多塊。照這個速度，到下午應該能湊夠房租。我正打算休息一會兒吃點東西，突然聽到一個熟悉的聲音：

“就是他！昨天就是他用假魔術騙我兒子！“

抬頭看去，是昨天那個帶著小男孩的女人，身邊還跟著兩個穿警服的人。我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

“這位同志，“一個警察對我說，“有人舉報你涉嫌詐騙。“

“詐騙？“我強作鎮定，“我只是表演魔術而已...“

“他根本不是魔術！“女人激動地說，“我兒子回去后一直說那是真的法術，現在連學都不肯上了，非要去找什么花果山！“

圍觀的人群開始竊竊私語。我注意到有人舉著手機在錄像，趕緊低下頭，生怕被拍到正臉。

“請出示一下身份證。“警察嚴肅地說。

身份證...我哪來的身份證？五百年前可沒這玩意兒。來現代后，我一直靠打零工和街頭表演為生，從沒需要過身份證。

“我...沒帶。“我小聲說。

“那跟我們走一趟吧。“警察一左一右站到我身邊。

我知道情況不妙。如果真被帶到警局，沒有身份證明還是小事，萬一他們檢查我的指紋或者DNA，發現不是人類...我打了個寒顫。

“好，我跟你們走。“我假裝配合，趁他們放松警惕的瞬間，突然拔下一根頭發，變出兩個分身擋住警察，本體則迅速混入人群。

身后傳來驚呼聲和“站住“的喊聲，但我已經鉆進了天橋下的人流中。七拐八繞跑了十幾分鐘，確認沒人追來后，我才停下來喘口氣。

這下完了，天橋是不能再去了。我摸了摸口袋，幸好今天賺的錢還在，總共六十七塊。加上之前的，現在有四百一十塊五，夠交房租了。但長遠來看，我得另謀生路。

回地下室的路上，我路過一家書店。櫥窗里擺著各種暢銷書，其中一本黑色封面的格外顯眼，封面上是一個金色的猴子剪影，書名《悟空傳》。

我鬼使神差地走進書店，拿起那本書翻看。扉頁上寫著：“我要這天，再遮不住我眼...“

這句話像一道閃電劈進我的腦海。我呆立在原地，手指不自覺地顫抖起來。這是何等狂妄、何等氣魄的話語！簡直像是...我自己會說出來的話。

“要買嗎？“店員走過來問，“這是最近很火的小說，對《西游記》的全新解讀。“

“多少錢？“我下意識地問。

“四十五。“

我咬了咬牙，還是掏錢買下了。這本書仿佛有種魔力，讓我無法抗拒。

回到地下室時已是傍晚。我剛要掏鑰匙，門突然從里面打開了。房東王叔站在門口，臉色陰沉。

“小孫啊，我以為你跑路了呢。“他冷笑道。

“王叔，我正要找您交房租呢。“我趕緊掏出四百塊錢遞過去。

王叔數了數錢，臉色稍霽：“下次準時點。“他轉身要走，又回頭瞥見我手里的書，“喲，還看起小說了？有錢買書沒錢交租？“

我沒接話，等他走后才關上門，長舒一口氣。總算保住了這個棲身之所。我癱在床上，拿出那本《悟空傳》翻看起來。

不知不覺間，天完全黑了。我沒開燈，就著窗外路燈的光亮繼續閱讀。這本書里的孫悟空...如此熟悉又如此陌生。他的憤怒，他的不甘，他對自由的渴望，都像一面鏡子，照出了我內心最深處的想法。

“原來在別人眼里，我是這樣的...“我喃喃自語。

書中有一段特別打動我：“也許每個人出生時都以為這天地是為他一個人而存在的，當他發現自己錯的時候，他便開始長大了。“

我合上書，看向窗外。城市的夜空被霓虹燈染成暗紅色，看不見一顆星星。五百年了，我究竟是在成長，還是在逃避？

肚子咕咕叫起來，我才想起今天除了那根香蕉什么都沒吃。從抽屜里找出最后一包方便面，我撕開包裝干吃起來。碎面渣掉在書頁上，我輕輕拂去，突然注意到書底有一行小字：“所有神話都是現實的隱喻。“

這句話在我腦海中回蕩。所有神話都是現實的隱喻...那么我的現實又隱喻著什么？

吃完方便面，我躺在床上，書放在胸前。半夢半醒間，我仿佛聽到金箍棒在耳邊低語：“別忘了你是誰...“

我是誰？是齊天大圣？是斗戰勝佛？還是...只是一個靠變戲法為生的流浪漢？

窗外，一輛救護車呼嘯而過，警笛聲劃破夜空。在這座城市里，有無數像我一樣的無名之輩，為了一日三餐奔波勞碌。曾經的輝煌早已成為過眼云煙，連記得的人都沒幾個了。

我翻身面對墻壁，墻上那張孫悟空畫像在黑暗中模糊不清。五百年前大鬧天宮的勇氣，如今還剩下幾分？

明天...明天我得重新規劃一下。也許那個cosplay活動是個機會？或者...我摸了摸《悟空傳》的封面，也許我可以寫點什么，告訴世人真正的孫悟空是什么樣子...

帶著這些紛亂的思緒，我慢慢沉入夢鄉。這一次，我夢見的不是花果山，而是一望無際的灰色城市，我在高樓大廈間徒勞地飛行，尋找一個可以落腳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