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睿進入里屋，從妝臺上拿起一把木梳，隨后將還有些愣怔的太后輕輕按在妝鏡前的凳子上。
他站在周明蕊身后，動作輕柔地梳理著她那凌亂的長發，聲音溫和：“其實啊，孩兒早幾日還琢磨著，想跟娘娘商量個事兒呢。”
他一邊梳，一邊透過銅鏡看著母親的眼睛：“先帝留下的那些妃嬪們，年歲也都不算太大，總把她們圈在這深宮高墻里，守著青燈古佛，熬著漫漫長夜，實在……有些可憐。
“日子久了，怕是都要悶出病來。不如問問她們的意思，若有愿意出宮的，便放她們出去吧。趁年華尚好，尋個合適的人家改嫁，安安穩穩度過后半生，總好過在這宮里無聲無息地枯萎……”
周明蕊聽著兒子溫和的話語，感受著發間梳齒溫柔的觸感，緊繃的肩膀漸漸放松下來。
她望著鏡中兒子專注的側臉，心中五味雜陳，一時竟不知如何作答。兒子這番話，超出了她對帝王之家，或者說這個時代的認知。同時也超出了她對兒子的認知。
隨即想到兒子親政之后，第一條政令就是提高女子的婚育年齡，保護女子。這足以說明，他的確有容納天下的胸懷。
原本三年前她強推自己兒子上位，多半是因為自己的私心所致，對先帝還有一絲愧疚。
然而今日這番話，讓她看到了兒子的閃光點，讓他繼位是正確的事情。若是太祖和先帝在天有靈，定然不會怪罪自己。
想到此處，她一下子輕松了很多，心中對先帝的愧疚也消失不見。
她臉上露出一絲微笑：“你是皇帝，此事由你做主便好。”
姚睿微笑著點頭，隨后朗聲道：“趙倫。”
“奴婢在。”
“傳朕口諭：凡大行皇帝嬪妃，無論位份高低，有愿出宮歸家者，聽其自愿。著內侍省、宗正寺詳錄名冊，視其位份賜予錢財。務令生計無憂。
“出宮人等，準其自行婚配。擇良善人嫁之。朝廷及宗室，不得以先帝嬪御之名另加阻撓或輕賤。其婚嫁之事，皆由本家或自身主張。官府予以便利，勿使流離失所。
“有志在清修，仍愿在宮中持齋者，亦聽其便。宮中一應供給照舊，以全其志。”
趙倫恭敬行禮：“是，奴婢這就去辦。”
……
這時候周明蕊的頭發也梳理完畢，姚睿放下梳子，轉身就看到那兩個男寵仍然跪在地上。
“你們兩個，日后要用心伺候太后。若有需要，可自行去尚藥局領取些十全大補丸。”姚睿的語氣中帶著一絲調侃。
兩人連忙叩頭致謝。
“行了，退下吧。”姚睿擺了擺手。
待兩人離開，周明蕊抬手拍了他肩膀一下：“你這孩子，開起為娘的玩笑了。”
姚睿咧嘴一笑：“哪有？孩兒就是叮囑他們而已。不過娘娘畢竟身份特殊，玩面首無所謂，這孩子就別再生了啊。”
“渾說什么？”周明蕊又拍了他一下，“為娘好歹是一國太后，豈能懷外人血脈？”
“孩兒知道娘娘有分寸。”姚睿笑瞇瞇的站在身后給她按摩肩膀。
周明蕊問道：“你二人今日過來，可是有事相商？”
“是。”姚睿輕輕點頭，“孩兒打算把太祖那坐騎給拆了……”
“什么？”
周明蕊一下子睜大眼睛：“那可是天賜神物！當年太祖就是靠著那鐵馬神駒于亂世中縱橫馳騁才奠定我大云基業。那是鎮國祥瑞！你豈能……”
姚睿直接打斷了她的話：“娘娘莫急，您可知道這鐵馬神駒的來歷？”
“這……具體為娘也不清楚。”周明蕊回憶著說道，“只聽說這鐵馬嘶鳴如雷，敵軍聞之無不膽寒。且忠心認主，除太祖之外，無人可駕馭……”
姚睿聽后撇了撇嘴，說半天都是廢話。
古人聽到發動機轟鳴聲，可不會害怕？至于說認主，鑰匙在他手里，其他人當然無法駕馭。
他在周明蕊對面坐下：“娘娘應該能看得出來，那不是什么鐵馬，就是人造物。而皇后是墨家當代巨子，將那鐵馬拆了好好研究一下，或許將來便推陳出新。到時我大云便能一統天下，太祖在天有靈，不會怪罪的。”
“這……”周明蕊一時之間拿不定主意，“這若是讓大臣知道了……”
姚睿拍了拍她的手背：“娘娘放心，暫且不會讓他們知道。等日后有了成果，再讓他們知道也不遲。”
看著兒子那一臉自信的模樣，周明蕊最終搖了搖頭：“罷了，想來你心中早有成算。只是此事務必隱秘。”
“孩兒明白。”
……
太后點了頭，也就沒什么后顧之憂了。
于是兩人告別太后，來到了內帑庫房。
車子已經被趙倫細心的擦拭了一遍，但車身上的銹跡卻已經無法抹去。
姚睿拍了拍那仍然完好的座椅，眼神之中透露著懷念之色：“要是能再騎上逛一圈就好了。”
“以后有機會的吧，如果發展順利，說不定真能再造一輛出來。”賀若瑾一邊說一邊蹲下來，檢查了一下發動機。
隨后對趙倫說道：“找幾個嘴嚴的，將這車運到健身房旁邊的房間里去。”
趙倫答應一聲就出去找人了。
“就在宮里弄？”姚睿問道。
賀若瑾說道：“為了方便，我在健身房旁邊建了個實驗室。這東西目前也不適合出現在宮外。”
“核心科技肯定是要掌握在自己手里。”姚睿點頭表示贊同，“不過這畢竟需要不少技術人才……”
“皇宮里最不缺需要機會的人，心思靈巧的太監不在少數。”賀若瑾表示這都不叫事兒。
……
隨后姚睿去御書房處理奏疏，賀若瑾等著摩托車過來之后拆卸。
畢竟是陪伴自己好幾年的車，姚睿不忍心看到那個場面。
回去的時候嬪妃們還在認真工作，好幾個人聚集在一起討論著奏疏的內容。
姚睿看了看她們的建議都沒什么問題，坐下來正式開始辦公。
剛坐下沒一會兒呢，趙倫便走了進來：“陛下，先帝嬪妃們求見。”
“啊？”
姚睿一臉疑惑，一群小媽聯合起來找我干嘛？
不過還是擺了擺手：“行，讓她們去偏殿，我馬上過去。”
趙倫離開之后，周素菲說道：“聽聞陛下允許大行皇帝嬪御出宮，想來是感謝陛下恩德，特來道謝的。”
“陛下仁善之心，必然讓我大云更加昌盛。”淑妃在旁邊拍了個馬屁。
姚睿跟她們說笑了幾句，隨后便去偏殿接見一群小媽。
周素菲果然猜得沒錯，她們都是特意來道謝的。
之前皇帝的口諭傳給她們的時候，各個都是一副不可思議的模樣，再三跟過來傳口諭的太監確認之后，又聚在一起開了個小會，這才決定一起過來感謝皇帝。
看著面前五六個小媽緊張的表示感謝，姚睿輕笑道：“各位姨娘年齡都不算太大，青春猶在。若就此孤獨凋零，朕于心不忍。望各位出宮之后都能覓得良緣，平安喜樂，安度余生。”
小媽們紛紛躬身行禮，表示感謝，還說以后定然會時常去道觀寺廟燒香，為陛下和大云江山祈福。
姚睿很想說有去寺廟燒香的錢不如給我，當然礙于身份，這種話是斷然不能說出來的。
……
這件事情安排完之后，又回御書房工作到中午，帶著嬪妃們一起去吃午飯。
下午就沒什么要緊的工作了，剩下的那些諫言奏疏啥時候看都無所謂。
于是姚睿讓她們先各自回去休息，下午繼續教她們游泳。
聽到又能玩水，嬪妃們很開心的答應下來。
姚睿則是去了賀若瑾說的實驗室，剛推門進去，就看到房間中央散落著一地的零件。
摩托車已經被徹底拆開了，生銹的車架被扔在一旁，車燈放在旁邊的桌上，房間正中央則是那臺銹跡斑斑的發動機。
此刻賀若瑾盤著頭發，穿著一身粗布制作的工作服，正有些費力的擰著發動機上的螺母。
看到他進來，直接把手里的扳手扔了過來：“趕緊幫忙。”
姚睿看了看手里的扳手：“這型號準不準啊？”
“你在質疑我這個工科博士的專業性？”賀若瑾挑著眉毛反問道。
“不敢不敢。”姚睿連忙湊過來，找到卡口，用力一擰——紋絲不動。加大力氣，手臂肌肉鼓脹，臉都憋紅了。
然而那螺母仍舊巋然不動，仿佛焊死了一樣。
在女人面前展示力量失敗，姚睿覺得有點尷尬。
賀若瑾輕笑著提醒道：“手擰不動就用腳踩。”
“哦哦。”姚睿答應一聲，起身用腳去踩扳手，隨著一聲令人牙酸的金屬摩擦聲響起，終于將銹蝕的螺母給擰下來。
“話說這個年代能完全翻新嗎？”姚睿一邊干活兒一邊問道。
“想什么呢？”賀若瑾拿起一把除銹刷和小錘，開始小心地敲打、清理另一處銹塊，“現在上哪兒找鏜缸機之類的設備？咱們的要求是能用就行。”
姚睿繼續對付下一顆螺母：“讓它動起來加工它自己需要的零件……是不是有點雞生蛋的那個意思了？”
“還好，這個年代的首飾匠人很擅長精細工作，有發動機輔助，再加上諸多工匠合力，應該能做出符合要求的零件。無非就是慢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