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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夜半燈語

出租車在陳默公寓樓下停住時,雨已經停了。

車窗上凝結的水珠將路燈的光暈扭曲成模糊的圓點,像是無數只窺視的眼睛。陳默付完車費,手指在觸碰到司機掌心時微微顫抖——那手掌異常冰冷,仿佛剛從冰柜中取出。

“小心臺階。“司機的聲音沙啞得不似人類,后視鏡中,他的眼睛閃過一抹詭異的綠色。

陳默幾乎是逃出出租車的。他站在公寓樓下,看著那輛黃色出租車無聲地滑入夜色,尾燈在霧氣中留下兩道血紅的軌跡。公文包里的鉛盒沉甸甸的,似乎比上車前又重了幾分。

公寓電梯壞了——這是本月第三次。陳默走向樓梯間,感應燈隨著他的腳步聲一盞盞亮起,又在身后一盞盞熄滅,仿佛在為他開辟一條光之隧道,同時抹去他經過的痕跡。

五層樓的高度,陳默走了近十分鐘。他的雙腿像灌了鉛,每一步都需要極大的意志力。公文包隨著步伐輕輕晃動,里面傳出細微的金屬碰撞聲,像是臺燈在鉛盒中不安地躁動。

終于到達五樓,陳默掏出鑰匙時才發現自己的手汗濕得幾乎拿不穩鑰匙串。金屬碰撞聲在空蕩的走廊里顯得格外刺耳。對門鄰居家的狗突然狂吠起來,那是一種歇斯底里的、充滿恐懼的叫聲,與平時迎接主人的歡快截然不同。

鑰匙插入鎖孔,轉動兩圈半。陳默推開門,撲面而來的是熟悉的家的氣息——淡淡的檸檬清潔劑味,混合著書架上紙張的墨香。他習慣性地伸手摸向墻上的開關,卻在最后一秒停住了。

黑暗中的公寓顯得陌生而危險。月光透過窗簾的縫隙,在地板上投下一條蒼白的細線。陳默站在門口,突然不敢開燈——蘇倩的話在耳邊回響:“見光者死“。

他輕輕關上門,沒有上鎖。公文包被小心地放在玄關的鞋柜上,鉛盒與木質柜面接觸時發出一聲悶響。陳默脫下外套,掛在衣帽鉤上,動作緩慢得像是在進行某種儀式。

冰箱的運轉聲突然停止,公寓陷入一片死寂。陳默能聽見自己的心跳聲,響亮得像是有人在耳邊敲鼓。他摸索著走向沙發,途中撞到了茶幾邊緣,疼痛從膝蓋直竄上大腦,卻給了他一種奇怪的安心感——疼痛證明他還活著。

沙發柔軟得反常,像是要將他吞噬。陳默仰頭靠著,閉上眼睛,試圖理清這一天的混亂。從二手市場的臺燈,到王會計的猝死,再到那個自稱守夜人的蘇倩...這一切荒謬得不像真實,但膝蓋上的疼痛和鞋柜上沉甸甸的鉛盒又提醒他,這不是夢境。

“七十二小時...“

蘇倩的聲音再次在腦海中響起。陳默掏出手機,屏幕的藍光在黑暗中刺得他瞇起眼。21:47,距離他發現臺燈已經過去了近十五個小時。如果蘇倩的說法可信,他還有不到五十七小時來弄清楚這一切。

手機通訊錄停在“父親“的條目上。陳默的手指懸在撥號鍵上方,遲遲沒有按下。他與父親的關系說不上親密——每月一次的電話,內容不外乎天氣、健康和例行問候。父親從不談論過去,尤其是關于祖父的事。

陳默最終鎖上手機。他需要更多信息,而不是貿然驚動可能對此一無所知的父親。

一陣細微的響動從玄關傳來,像是金屬摩擦聲。陳默屏住呼吸,豎起耳朵。聲音又來了——“吱呀“,像是鉛盒的蓋子被什么東西從內部頂起。

陳默僵在沙發上,全身的肌肉緊繃到疼痛。黑暗中,他的瞳孔已經擴張到極限,卻依然看不清玄關處的細節。只有鞋柜的輪廓在微弱的光線下若隱若現。

“嗒。“

熟悉的聲音。臺燈開關被按下的聲音。

陳默的血液瞬間凝固。他死死盯著聲音來源,卻什么也沒看到——鉛盒應該能屏蔽信號,蘇倩是這么說的。

“嗒。“

又是一聲,這次更近了,似乎就在沙發前的茶幾上。陳默的視線緩緩下移,恐懼像冷水般漫過全身——茶幾上什么也沒有,但聲音確實是從那里傳來的。

“嗒。嗒。嗒。“

三聲連響,節奏如同摩爾斯電碼。陳默突然意識到,這不是隨機的聲響,而是某種交流企圖。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模仿著那個節奏,在沙發扶手上輕敲。

“嗒嗒—嗒—嗒嗒嗒。“

回應幾乎是立即的。這次的聲音來自廚房方向。陳默的呼吸變得急促,胸口劇烈起伏。理智告訴他應該逃跑,但某種更深層的本能卻讓他留在原地。

“你...是什么?“他對著黑暗輕聲問道,聲音嘶啞得幾乎聽不見。

寂靜。

然后,冰箱突然啟動,馬達的嗡鳴聲中夾雜著一個模糊的、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聲音:

“...守...夜...“

陳默猛地站起來,膝蓋撞到茶幾也渾然不覺。他踉蹌著后退,直到后背抵上墻壁。冰冷的墻面透過襯衫傳來寒意,卻無法冷卻他體內奔涌的腎上腺素。

“誰在那里?“他提高聲音,試圖掩飾其中的顫抖。

冰箱門突然彈開了。里面的照明燈投下一片長方形的亮光,照亮了廚房的一角。陳默瞇起眼,看到冰箱里的物品紋絲不動——牛奶盒、雞蛋、昨晚的剩菜...一切如常。

但冰箱門為什么會自己打開?

陳默小心翼翼地向前邁了一步,然后是第二步。當他走到廚房門口時,冰箱門又緩緩關上了,燈光消失,廚房重新陷入黑暗。

“見鬼...“

陳默轉身想回客廳,卻聽到身后傳來水龍頭滴水的聲音——“滴答、滴答“。他明明記得自己早上出門前擰緊了所有水龍頭。

水滴聲越來越快,逐漸形成一種節奏。陳默僵在原地,意識到那節奏與他之前在沙發上敲擊的一模一樣。

“嗒嗒—嗒—嗒嗒嗒。“

恐懼與好奇的拉鋸戰中,后者逐漸占了上風。陳默緩慢地轉身,面向水槽。月光不知何時移動了角度,現在正好照在水龍頭上——一滴水懸掛在出水口,在月光下晶瑩剔透,卻遲遲不落下。

陳默伸手想擰緊水龍頭,卻在即將觸碰的瞬間停住了。那滴水突然變成了暗紅色,像血一樣濃稠。它終于落下,在水槽不銹鋼表面濺開,發出異常響亮的一聲“啪“。

緊接著是第二滴、第三滴...很快,水龍頭流出的全是那種暗紅色液體。陳默后退幾步,后背撞上了冰箱。液體在水槽中積聚,卻沒有從排水口流走,而是開始漫出水槽,沿著櫥柜滴落到地板上。

“停下...“陳默喃喃道,“求你了,停下...“

紅色液體已經漫到廚房門口,形成一灘反光的表面。陳默驚恐地發現,液體表面不是平的,而是微微隆起,像是有什么東西要從下面鉆出來。

一個氣泡破裂,然后是第二個...每個氣泡破裂時都發出那種詭異的“嗒“聲。液體的隆起越來越高,逐漸形成一個人形輪廓——高挑、瘦削,穿著某種老式制服...

陳默想起了銀行辦公室里臺燈投射在墻上的影子。

人影完全站直時,幾乎觸到廚房天花板。它沒有五官,但陳默能感覺到它在“看“自己。紅色液體從它身上滴落,在地板上形成一灘不斷擴大的污漬。

“...陳...“

聲音不是從耳朵傳入,而是直接在陳默腦海中響起,像是有人在他頭骨內側低語。

“...遠...“

第二個字更加清晰。陳默的祖父名字——陳遠山。

人影向前邁了一步,液體構成的腳在地板上留下鮮紅的腳印。陳默想逃跑,卻發現自己的雙腳像是生了根,無法移動分毫。

“...山...“

第三個字落下時,人影已經近在咫尺。陳默能聞到一種奇怪的氣味——不是血腥味,而是陳舊的紙張、霉變的木頭和某種草藥混合的氣息,像是多年未開啟的老書房。

人影抬起手臂,液體構成的手指伸向陳默的臉。陳默閉上眼睛,等待著冰冷的觸感...

“喵~“

一聲尖銳的貓叫打破了魔咒。陳默猛地睜開眼,廚房里空無一人。水槽干燥如常,地板上沒有一絲紅色液體的痕跡。只有一只黑貓蹲在窗臺上,金色的眼睛在黑暗中閃閃發光。

陳默從未見過這只貓。窗戶明明關著,它是怎么進來的?

黑貓輕盈地跳下窗臺,落在陳默腳邊,尾巴高高翹起。它繞著陳默轉了一圈,然后走向客廳,中途停下來回頭看他,像是在引路。

陳默跟著黑貓來到客廳。月光現在照亮了大半個房間,黑貓跳上茶幾,端坐在正中央,尾巴優雅地環繞著前爪。

“你到底...“陳默剛開口,黑貓突然豎起耳朵,轉向玄關方向。

鉛盒的蓋子滑落在地,發出一聲悶響。臺燈從里面緩緩升起,懸浮在半空中。綠色燈罩散發出微弱的熒光,照亮了周圍一小片區域。

黑貓發出低沉的嘶吼,背毛豎起。臺燈轉向它,兩者之間似乎在進行某種無聲的對峙。

陳默站在原地,感到一種奇怪的抽離感,仿佛在觀看一場與自己無關的戲劇。恐懼仍在,但已經退居二線,取而代之的是強烈的好奇。

臺燈突然熄滅,掉回鉛盒中。黑貓的毛發平復下來,它跳下茶幾,走向陳默,用腦袋蹭了蹭他的小腿,然后徑直走向大門,回頭看了陳默一眼,便穿過緊閉的門消失了。

陳默走向玄關,拾起鉛盒蓋子。臺燈安靜地躺在里面,看起來無害得像任何一件普通舊物。但燈座底部的刻字似乎更加鮮明了,“守夜人第七號物品“幾個字在月光下泛著微光。

陳默蓋上鉛盒,突然感到一陣極度的疲憊。他拖著腳步回到臥室,甚至沒有換衣服就倒在床上。窗簾沒有拉嚴,一道月光正好照在床頭柜上——那里放著他從祖父遺物中繼承的唯一一件東西:一塊老式懷表,表蓋刻著藤蔓花紋,與臺燈底座的花紋驚人地相似。

陳默伸手拿起懷表,金屬觸感冰涼。他從未見過這塊表走動——發條早已損壞,指針永遠停在3:17。但此刻,當他手指碰到表蓋時,懷表突然發出了一聲清晰的“咔嗒“聲。

表蓋彈開了。

陳默屏住呼吸,看向表盤——指針在動!秒針一格一格地走著,發出異常響亮的“滴答“聲。而更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表盤上顯示的時間是3:18,但陳默的手機上明明顯示22:23。

懷表的秒針繼續走動,每一聲“滴答“都像是直接敲在陳默的神經上。當時針指向3:20時,懷表突然發出一連串急促的“咔咔“聲,表盤彈開,露出下面隱藏的小隔層。

隔層里是一張泛黃的老照片,邊緣已經破損。照片上是三個穿著老式西裝的男人站在一棟洋房前。中間的男人手持一根頂端鑲嵌綠色玻璃珠的手杖——正是蘇倩給他看的照片中祖父拿著的那根。左邊的人捧著一個金屬盒子,形狀與陳默公文包里的鉛盒相似。而右邊的人...

陳默的呼吸停滯了。右邊的人捧著一盞臺燈——黃銅底座,綠色玻璃燈罩,燈罩上布滿裂紋。與陳默今天買到的臺燈一模一樣。

照片背面用褪色的墨水寫著一段話:

“守夜人三長老,民國二十五年攝于霧都。左起:林正陽持'影匣',陳遠山持'靈杖',趙世明持'死兆'。是夜,趙卒。“

陳默的手指顫抖著撫過“死兆“二字。這一定是臺燈的另一個名字。而“趙卒“——趙世明死了?就在照片拍攝的那天晚上?

懷表突然從陳默手中滑落,掉在地板上發出一聲悶響。表蓋合上了,指針再次停住,這次永遠停在了3:20。

陳默彎腰撿起懷表,發現表蓋內側刻著一行之前從未注意到的小字:

“當燈與杖重逢,真相將浮出水面。“

窗外,霧都的夜空劃過一道流星,轉瞬即逝的光芒照亮了陳默蒼白的臉。他看向床頭柜上的手機,手指懸在父親號碼的上方,終于按下了撥號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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