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五點四十，表演樓東側盡頭的那間辦公室.

窗外蟬鳴未歇，玻璃上映出斑駁光線。

殷仲秋靠在藤編椅背上，左手握著助理剛送來的項目資料，右手緩緩敲著桌面。

頗有威嚴。

紙張干凈整潔，封面頂端貼著一張照片——白襯衫，面無表情的年輕女孩，眼神卻異常專注，似乎正與鏡頭另一端對峙。

“石原黎美。”他低聲念了一遍，眉峰微皺。

“留學生？”他問。

助理點頭：“是。東京那邊交換過來，今年是第二年。”

“現(xiàn)在的留學生，水平都這樣了嗎？”

他向后一靠，眼神沒有離開那張照片。

他原本以為，留學生項目——尤其是表演類，掛上“國際化”標簽之后就默認無法深耕。

不一樣，哼，這次。

他低聲說著，翻到后面幾頁。

那是一段對她的推薦信。日文原稿，底下是翻譯版。

落款單位為東京的一家戲劇機構，用詞克制，但評價不低：

“......能力優(yōu)于平均水平.......善于......調(diào)度節(jié)奏，具備一定的角色理解能力。”

他抬起手臂，按住自己左胸那枚校徽。

他知道，這不只是一個劇組能不能拍成的事，而是他能不能走得更遠的問題。

他知道，這不只是一個項目，而是他的職業(yè)提升計劃。

他不是普通的教學口干部。

他曾是表演系主任，自己拍過片，知道一個鏡頭中“走神”的代價；他也去過法國交流，見過學生在盧浮宮后門排練半夜，只為了抓住一個影像反射點。

更重要的是——

他知道現(xiàn)在是什么局。

人事通知已經(jīng)下達，明年六月，他將正式接任上海戲劇學院執(zhí)行院長，負責推動一輪大規(guī)模創(chuàng)作制改革與校企合作架構重建。

這意味著，過往“作坊式教學”將逐步轉為“制作主導、平臺導向”的教學設計；

意味著，項目要上線，學生要見組，教師要入局；

也意味著，權力結構會動，會有人不滿意。

特別是那些年紀大、編制穩(wěn)、從未走出過校園的老教授們，他們嘴上不說，但在內(nèi)心抗拒他這個“混市場出身”的外來者。

他們說他不懂藝術。他只笑笑，不解釋。

藝術懂不懂不重要。他現(xiàn)在要做的，是讓人信服他。

他把資料壓在桌角。

“留著。定期跟進。”他對助理說。

“您是說……把她也列入那一批‘學生作品優(yōu)先支持計劃’？”

他沒立刻回答。他盯著桌上那頁劇照，鏡頭里的石原正仰頭說臺詞，光影打在她眼神上，清澈、張力俱在。

“啟動吧。學生那邊有動作，我們這邊不能再光觀望。”

“是。那您說，下一步？”

殷仲秋起身，走到窗邊拉開百葉。他看著教學樓方向的落日余光，聲音不疾不徐：

“下一步？可是劇本和導演呢？”

.......

早八，

周五唯一一節(jié)課。

教室靠窗的位置，胡藝菲正坐在第三排。

PPT上滾動的是“戲劇文本分析”的第三章，講到角色動機和行為邏輯，主講老師——是表演系里出了名的“理論派老將”，講話不急不躁，滿是行文用語：“諸位同學，請對比閱讀布萊希特與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對于角色外部動機之區(qū)分……”

她一邊聽，一邊在本子上寫字。卻寫著寫著，寫出三個字：“摟一下”

上課其實挺輕松的。

前天那場試鏡太累，面部控制肌肉都像剛從跑步機上下來一樣，輕微抽動著。

“您慢走。”她那天微笑告別，直到走廊盡頭才松一口氣。

笑僵了，真的笑僵了。

一切還未開始，卻已經(jīng)有功成名就的感覺了。

現(xiàn)在回到教室，周圍都是熟面孔，耳邊是PPT翻頁聲和陳鶴老師偶爾的“嗯哼”。她本來覺得可以放松一點，恢復成那個“透明人”狀態(tài)。

有人在看她？

不，不是她。

她眼角一瞥，捕捉到前排左側有兩個女生在竊竊私語，其中一個嘴巴動了兩下，似乎說了句：“哇，他來了。”

她順著那人的目光看去。

徐樺明，果然又是他。

哼，沒見過帥哥啊？

他剛坐下，動作輕，姿態(tài)穩(wěn)。手臂自然搭在課桌邊，另一只手拎著本子，像是剛從另一個世界轉場回“學生”身份。

胡藝菲的心里，有瞬間空了。

她不記得他有沒有掃過她一眼，反正他的目光只落在前方的老師那里。仿佛她這個剛剛一起試過鏡的人，根本就不是重點。

她忽然有點不高興。

投影畫面一閃一閃，像水面映著碎光。他沒打算驚動誰，只是點頭向老師示意了一下，走到倒數(shù)第二排坐下。

落座那一刻，徐樺明掃了一眼四周。

幾個學生的眼睛確實落在他身上。前排有兩個女生對視了一下，嘴角甚至帶著點壓不住的笑意。他沒說什么，只在心里輕輕“嗯”了一聲。

這不是他第一次被看。

也不會是最后一次。

但他不打算回應。

哼，強者。

“老師。”一個聲音插進來。

他知道自己出勤偏低，。他必須確認好——

即便只是小數(shù)點后的那百分比，他也得吃得明明白白。

他坐直身子，下課。

等老師念完一段理論，就抬手示意。

低沉、清晰，不緊不慢地切斷了老師的句尾。

全班瞬間安靜。

徐樺明回看他們一眼，有瞬間裝作吵鬧。

小心翼翼就。

徐樺明走了過去，語氣沒有絲毫猶豫。

“我想確認一下期末考核的平時分計算方式，實踐項目是否包含在評分比例里？”

他問完那句后，就不再說話了，只等回答。沒有附加的敬語、沒有鋪陳、沒有多余。

“討論30，出勤20，表現(xiàn)50。”老師把話說完，語氣不咸不淡。

“明白了，謝謝師。”他點頭坐下。

徐樺明走下，打算好好上完這門課。

走下講臺。

下一秒，一群聲音潮水般響起：

“徐師哥好！！”

“下學期能帶帶我們嘛！！”

....

徐樺明一邊收拾東西，一邊點頭回應，神色不慌，嘴角掛著慣常的淺笑。

他沒有刻意，也沒有親和。

他站起身，背起包，走到走廊那頭，輕輕看了一眼胡藝菲。

她正低頭擺弄筆記本，眼神飛快掃到了他的目光，然后迅速收回去，像是被抓包一樣假裝寫字。

他沒說什么，只朝她那邊微微點了點頭。像是說：別慌，我們還在一條線上。

下課鈴的余聲無了。

香香軟軟的周末。

下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