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丹堂深處，一間靜室。

此地靈氣濃郁，遠勝外門，但靜室的石門上，卻銘刻著三道復雜的禁制陣紋。

兩名筑基期的丹堂煉丹師，如同門神般守在外面。

顧銘盤膝坐在蒲團上，那株“冰火同心草”就放在他面前的玉幾上，散發著冰與火交織的奇異光芒。

名為優待，實為軟禁。

“瘋了！師弟，你一定是瘋了！”

識海中，劉乘風的殘魂明滅不定，聲音里充滿了無法理解的驚怒。

“顧銘！你到底在想什么？那個《寂滅催生流》是我們東拼西湊，連蒙帶騙編出來的東西！你自己心里沒數嗎？還敢拿去跟林家的人‘青木辯道’？”

“你知不知道東域林家在靈植一道上意味著什么？”

顧銘沒有睜眼，只是淡淡地回復了一句，“我不知道，但師兄你想必知道。”

“你不知道，你還敢賭？

“那個情形，我有的選嗎？賭還有三天機會，不賭就是成了你口中的藥引培育師，再無自由！”

“你可知林家主家，乃是云海州四大域之一東域的靈植界執牛耳者，傳承超過三千年，以‘萬木回春’之術聞名。”

“那林青說是嫡傳弟子，或許是夸大，但林家傳承必定有獨到之處。”

劉乘風的聲音愈發急切，“一旦輸了，功法被奪走，你我二人的根腳怕是要泄露！我們必須馬上想辦法逃走！”

“逃？”顧銘終于開口，聲音里帶著一絲嘲諷。

“往哪兒逃？天工城遍布陣法，丹辰子怕是一個念頭就能封死所有出口。我們現在，是甕中之鱉。”

“那……那也不能坐以待斃啊！”

“誰說我要坐以待斃了？”

顧銘睜開雙眼，看著面前那株奇特的靈植。

“劉師兄，我問你，我在青陽宗的時候，是個什么樣的人？”

劉乘風一愣，下意識地回答：“謹慎，低調，凡事謀定而后動，迫不得已絕不出頭……若非你被那周海周通一直針對，又被我強行擄走，你恐怕會一直在外門默默修煉到老死。”

“那我現在呢？”顧銘反問。

“現在？”劉乘風遲疑了一下，語氣復雜地說道。

“張揚，跋扈，行事劍走偏鋒，甚至有些……瘋狂。完全是兩個人。”

“這就對了。”

“什么對了？”劉乘風完全跟不上他的思路。

“青陽宗若是派人來查我的下落，他們會去查一個什么樣的‘顧銘’？”

顧銘循循善誘。

劉乘風的殘魂劇烈波動了一下，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他們會去查一個低調、謹慎、資質平平、失蹤了的青陽宗弟子。”

“沒錯。他們絕不會想到，百巧宗丹堂里，這個敢跟金丹長老叫板，敢用不適合靈植的三靈根去挑戰木靈根天才，鬧得滿城風雨的‘靈植異端’顧銘，就是他們要找的那個人。”

“最危險的法子，此刻，反倒最安全。”

“燈下黑……”

劉乘風喃喃自語，徹底被顧銘的思路鎮住了。

他一直以為顧銘是被逼到絕境的魯莽之舉，卻沒想到，這每一步，竟然都是精心設計的偽裝。

“可是……偽裝得再像，辯道輸了，一切都完了啊！我們的理論，根本就是空中樓閣！”劉乘風還是憂心忡忡。

“所以，我需要你。”顧銘話鋒一轉，語氣變得不容置喙。

“我？”

“你。青陽宗曾經的靈植天才，差一步就能踏入筑基后期的劉乘風。我要你，把你腦子里所有關于靈植的知識，一字不差地，全部倒出來。”

顧銘在神識里看著他，聲音變得冰冷。

“師兄，你似乎忘了。我如今的處境，雖然危險，但百巧宗至少還需要我這個‘工具’，暫時死不了。”

“可你呢？”

“你是什么身份？該說你是圣教的教徒？還是青陽宗的叛徒？”

“一旦我倒了，丹辰子發現我這套理論是假的，你覺得他會放過你這縷提供‘假理論’的殘魂嗎？我死了，你依附的陽元草母株，也會落到他手里。到那時，你才是真的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劉乘風的殘魂，如墜冰窟。

顧銘的每一句話，都像是一把刀，精準地扎在他最脆弱的地方。

他一直以一個“前輩”、“引導者”的姿態自居，卻在這一刻被顧銘血淋淋地揭開了真相，他不過是一個需要依附顧銘才能茍活的喪家之犬。

他們的關系，從這一刻起，徹底逆轉。

良久的沉默后，劉乘風苦澀地開口。

“……我明白了。”

“你需要我做什么？”

“很簡單。我要你，用你畢生所學，為我們的‘空中樓閣’，打下最堅實的地基。”

“林青的正道，是‘生’。那我們的邪道，就是‘死’。”

“他講順天應時，我們就講逆天奪命。他講生機造化，我們就講死寂輪回！”

“我要你，將這套歪理，包裝成一套失傳的上古邪法！每一個細節，每一個步驟，都要有據可考，有理可依！要讓所有人，包括丹辰子在內，都相信，這不是我編的，而是我真的得到了某種逆天的傳承！”

顧銘的聲音充滿了蠱惑力。

劉乘風被這瘋狂的計劃所感染，壓抑在心底多年的，對于靈植一道的狂熱和不甘，再次被點燃。

“好！好！好！師弟，我跟你賭了！”

“師兄放心，我顧銘言出必行，有我平安一日，必定有師兄周全。”

不多時，劉乘風的殘魂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林家的‘萬木回春’，其核心在于以精純的木靈力催發生機。我們要贏，就要從根子上，摧毀他的道！”

“他們的理論基礎是《草木經》，我們就說《草木經》不過是上古大道《寂滅輪回典》的殘篇！”

“他們認為靈植之根在于汲取大地靈氣，我們就說靈植之根在于吞噬死寂怨念！”

一人一魂，就在這間被囚禁的靜室里，開始了瘋狂的推演。

劉乘風將他所學的正統知識，一條條拆解，然后由顧銘用“寂滅催生”的歪理，從另一個角度，重新拼接。

正與邪，生與死，兩套截然相反的理論，在他們手中，詭異地融合。

一個聽起來荒謬絕倫，卻又處處暗合天道，邏輯嚴絲合縫的“上古邪法”，逐漸成型。

時間一點點過去，距離“青木辯道”，只剩最后一天。

劉乘風接連與顧銘推演兩日，殘魂疲倦，只得隱入陽元草中修養。待其魂體完全消失，顧銘的嘴角才慢慢露出笑容。

“靠著這法子，還愁你這個曾經觸摸到筑基后期、在靈植沉浸已久的修士，不成為我的專屬導師指點嗎？別人有的隨身老爺爺，我也要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