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股奇香懸在仁濟堂西廂房，紅泥炭爐旁散著碎藥渣。

桂木藥籠飄出的藥香霧氣攀上垂帷，灰白的幔帳下，躺著姓馮的中年男人，面色蒼白氣息虛弱，宛若一截枯木，顯然只是被藥力強吊著一口氣。

胡夫人伸手探了探男人的鼻息，搖了搖頭，隨即坐在了凳子上瞧著面前的吳夫子，淡淡開口道：

“這兒也沒別人，夫子有什么話直說吧。”

吳夫子瞧著幔帳里躺著的男人，眸子微微閃爍了幾分，他自是能看出這男人早該氣絕，當下感慨了一番道：

“早就聽聞藥王谷醫術一絕，當真名不虛傳，此番冒昧前來，是想問夫人，可是知曉‘三息還陽散’的方子？”

三息還陽散，朝陽續脈，腐草凝霜，能向閻王賒三寸光陰。

胡夫人面無表情的看著吳夫子，隨即淡淡開口道：

“我師兄王百川不是在宮中當御醫？大老遠的跑老龍城求藥方子？”

吳夫子苦笑道：

“此番著實緊急，不然老夫何必拉下臉來求夫人？誰也想不到竟是中了蜀王宮的埋伏，王御醫已經死在了來老龍城的官道上......”

胡夫人的面色一變，瞳孔微縮：

“我師兄死了？蜀王宮手眼通天不成？”

吳夫子亦是嘆了一口氣，道：

“保不準是宮中出了內奸，這一路行來的路線都是保密了，誰也沒想到會發生這等事兒......”

胡夫人面色不斷變換，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只是緊緊攥著手心兒，目光復雜的看著吳夫子：

“他的尸身可安葬了？”

吳夫子苦笑著搖了搖頭，一臉歉疚道：

“不曾尋到王御醫的尸身......”

“普天之下能制作三息還陽散的，怕只剩下了夫人，朝中許諾，只要夫人出手，千金自可奉上，便是夫人瞧不上金銀糞土，要求合理，朝中自會鄭重考慮。”

聞言，胡夫人的呼吸明顯急促了幾分，回頭瞥了一眼床榻上的男人，正欲說些什么，門外便是傳來了少年的敲門聲：

“胡夫人，藥粉已經磨好了，我送進來了？”

胡夫人起身，心事重重地打開了房門，瞧見門口的少年，壓下心中苦郁，微笑道：

“倒是麻煩你了。”

顧北將手中磨好的藥粉遞了過去，隨意的擺了擺手笑道：

“瞧夫人這話說的，平日里也沒少幫襯安寧姐，有什么麻煩的？”

一邊說著，少年余光帶著幾分好奇地瞥了一眼屋內的情況，吳夫子正坐在凳子上，光線有些暗淡，也看不清楚臉色，不過應該在談論什么大事兒。

“你這孩子，倒是討人喜歡。”

胡夫人笑呵呵的揉了揉顧北的腦袋，便在這時隔壁的房間內傳來了熟美人的聲音：

“小北，咱們該走了。”

顧北應了一聲，告別胡夫人后，便是跟著熟美人走出了藥坊。

瞧見少年走后，胡夫人插上門閂，從屋中的角落處摸出一壺藥水，暈染了藥粉后，便坐在了床榻邊，一邊用藥膏擦拭著男人的身體，一邊面無表情開口道：

“你說的報酬我自會考慮，不過那三息還陽散所需奇珍藥材諸多，我也沒有把握煉好，只能盡力而為。”

“屆時我會給你送去方子，你按照上面所寫的藥材每樣籌備五份......”

胡夫人的話語尚未落下，瞳孔卻是驟然一縮，精神竟為之一震。

室內藥霧灼灼，不斷地撩撥著床榻漢子的眉眼。

隨著女人手中藥膏涂抹擦拭，整個房間都蘊繞著陣陣奇異的藥香。

只見那藥膏擦試過男人的身體處，竟是浮現出股股淡金色的光澤，接著便是有濃墨般的濁泥自男人皮膚上的毛孔溢出，一股股腥臭的味道瞬間鋪滿了整個房間。

點點淡金色光澤流轉，所到之處毛發盡數脫落，隨后便是化作了黑色的齏粉消散在了屋子內。

許是沾染了幾分龍氣，行將就木的中年男人面色竟是紅潤了幾許，緊接著嘴唇中竟是有大量的黃色磨子流淌了出來，點點靈光舞動著.......

接著，一根小拇指竟然微微動彈了一下。

瞧見眼前這細微的一幕，胡夫人也顧不上喪兄之痛，又驚又喜眸子中滿眼水霧：

“老馮？”

床榻上的男人的手指再次動了動。

瞧見并非自己眼花，胡夫人當即哭出聲音來，多年來，千百般委屈在這一刻盡情的釋放......

這么多年，女人每日三次不間斷的以藥擦拭，窮盡一生所學強自吊著男人的一口氣，可也僅僅讓男人勉強活著，可如今卻是有醒來的跡象，這如何不讓人心神震喜！

平靜了一下心緒，胡夫人深深吸了一口氣，繼而心下便是生出了幾分疑惑，這藥膏也并非初次擦拭，怎么偏偏在今日神異了起來......

‘等會兒？’

胡夫人猛地想到了什么，目光直勾勾的盯著門外，看了好一陣子，倒吸了一口涼氣：

“嘶——”

“莫不是因為那孩子？”

一旁的吳夫子將眼前的一幕看的真切，當下亦是神色一震，滿臉駭然的瞧著床榻上的男人，如此手段恍若仙跡，而從胡夫人的表情來看，很明顯并非藥膏效果，而是顧北那孩子的神異......

一想到此前少年點墨枯桃開花，今日又見得少年研藥龍氣續命，饒使吳夫子閱歷夠多，早已能做到臨事面不改色，可得見此畫面，整個人神色都不淡定了！

——續命？

給枯桃續命，給人續命？

從閻王手底下搶人，這得是何等仙人手段？

如此奇跡，怎么可能用一句大氣數輕描淡寫的概括？

‘難道顧北真的是張龍虎的親傳弟子？’

此等手段，怕是唯有看破了生死的道家高人陸地神仙之輩，方才能施展的出來......

“果然啊，果然......”

若是早前還是有所猜測懷疑，今日得見，吳夫子心中已是認定了！

這少年要不就是傳聞中同那呂洞賓行走人間一般的仙人轉世，要么就是道家張龍虎坐下高徒，要么就是這老龍城末周龍靈氣數的化身。

而無論是哪一種，生死人肉白骨這等逆天之勢若是傳出去......

吳夫子都不敢想在江湖中會掀起何等波瀾。

可若是前兩種倒還好說，倘若是第三種，一想到‘李老將軍’前來老龍城所為之事，吳侍郎眼神變換，一時間也不知應該如何做抉擇。

......

老龍城官道里。

顧北跟在熟美人的身后朝著杏花巷子的方向走去，自打虞婉舟從盧蕭笙那走出來后，便是心不在焉的模樣，也不知道盧蕭笙同她說了什么。

少年一邊擺弄著肩膀處的小鳥，一邊開口道：

“虞前輩，你在想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