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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南洞山雨,兇宅開門

第一章南洞山雨,兇宅開門

雨,不是水,是粘稠的墨汁,從鉛灰色的天穹里潑灑下來,砸在HH州開遠市南洞山嶙峋的怪石和茂密的原始叢林上。水汽蒸騰,與終年不散的云霧糾纏在一起,將整座山裹得嚴嚴實實,仿佛一頭蟄伏在天地間的、濕漉漉的巨獸,沉默地吞吐著亙古的陰寒。山路泥濘濕滑,幾近斷絕,只有一條被踩踏得模糊不清的獸徑,蜿蜒著消失在濃得化不開的綠意深處。空氣里彌漫著濃重的土腥味、腐葉發酵的酸氣,還有一種難以言喻的、沉甸甸的陰冷,無聲無息地鉆進人的骨頭縫里。

陳渡裹緊了身上那件洗得發白、邊緣已經磨出毛邊的藏青色道袍。道袍下擺濺滿了泥點,濕冷沉重地貼在腿上。雨水順著他略顯凌亂的發梢流下,滑過清瘦卻線條分明的下頜,滴落在腳下的泥濘里。他抬起頭,望向幾乎被云霧完全吞噬的山頂方向。那里,曾經矗立著茅山一脈在西南邊陲最重要的道場——南洞觀。它曾是全真龍門派在彩云之南的孤懸明燈,香火鼎盛,威震南滇。而如今,只剩一片斷壁殘垣,如同巨獸殘破的骨骸,在凄風苦雨中訴說著道統的凋零與往昔的榮光。

他是棄徒。一個被刻在全真龍門派名冊恥辱柱上的名字。罪名?私啟禁地,沾染不祥。沒人信他只是為了救一個誤入禁地的采藥老農。結果,老農化作了禁地邊緣一捧無人認領的白骨,而他,則被那禁地深處泄露的千年尸毒侵染。那毒如跗骨之蛆,陰寒蝕骨,日夜啃噬著他的心脈,更如無形的枷鎖,將他與那深埋地底的恐怖存在強行綁縛。道門清規森嚴,容不下一個身染尸毒、隨時可能失控的“怪物”。驅逐,成了唯一的“慈悲”。

南洞觀已毀,山下的世界也容不下他。他需要一個地方,一個極陰、極煞之地。唯有借助那沖天的陰煞之氣,才能暫時壓制體內蠢蠢欲動的尸毒,延緩它最終爆發的時刻。如同飲鴆止渴,卻是他眼下唯一的生路。

他的目光艱難地穿透重重雨幕,落在山腳下那片被叢林陰影半遮半掩的建筑群上——歸林居民宿。那幾棟仿古小樓,白墻黑瓦,在如此惡劣的天色下,本該顯出幾分水墨畫般的意境,卻不知為何,透著一股子令人心頭發毛的死寂。沒有燈火,沒有聲響,只有輪廓在灰暗的天光里沉默著,像幾具巨大的、被雨水泡發的棺材。

關于“歸林居”的種種詭異傳聞,早已在這片山野間流傳了不知多少年。夜半無人自動的電梯、鏡中無端出現的陌生面孔、走廊盡頭徘徊的紅衣魅影、住客離奇的精神失常甚至失蹤……每一個故事都帶著血腥和冰寒的尾音。當地人談之色變,視之為絕地。若非體內那如寒冰地獄般的尸毒正在瘋狂沖擊他的經脈,帶來一陣強過一陣的眩暈和骨髓深處的劇痛,陳渡絕不會踏入此地半步。

他深吸一口氣,那冰冷的、帶著濃重濕腐味的空氣涌入肺腑,反而稍稍壓下了體內翻騰的陰寒。他邁開步子,深一腳淺一腳地踩著泥濘,走向那片死寂的建筑。道袍的下擺掃過濕漉漉的灌木叢,發出沙沙的輕響,在這只有雨聲的世界里,顯得格外清晰,也格外孤獨。

推開沉重的、刷著暗紅漆的仿古木門,一股陳舊的、混合著霉味、廉價香薰和某種難以形容的、類似福爾馬林的怪異氣味撲面而來,嗆得陳渡微微蹙眉。門軸發出“吱呀——”一聲悠長刺耳的呻吟,在空曠死寂的大堂里回蕩,格外瘆人。

大堂空間不小,卻異常昏暗。僅有的光源來自前臺后面墻壁上掛著的一盞仿古煤油燈造型的壁燈,燈泡瓦數極低,昏黃的光暈只能勉強照亮前臺附近一小片區域,更遠處則被濃重的黑暗吞噬。空氣粘稠而冰冷,比外面帶著雨水的山林更冷,是一種仿佛能凍結靈魂的陰冷。墻壁是慘淡的白,掛著幾幅色調陰郁、描繪著扭曲叢林和詭異山影的廉價裝飾畫。幾張藤編的沙發和茶幾隨意擺放著,蒙著一層薄薄的灰塵。

最引人注目的是大堂中央靠后位置,一部老式的、黃銅色鑲邊的電梯。金屬門緊閉著,門框上方的樓層指示燈一片漆黑,像一個沉默的怪物張著黑洞洞的嘴。電梯旁邊,一道寬闊的、鋪著深色地毯的樓梯旋轉著向上延伸,同樣隱沒在二樓的黑暗里。

“有人嗎?”陳渡的聲音不高,帶著一絲長途跋涉后的沙啞,在這死寂的空間里卻顯得異常突兀。

話音未落,前臺后面,一個身影無聲無息地站了起來。仿佛她一直就坐在那里,融進了那片昏黃的光影和背后的陰影之中。

那是一個女人。很年輕,約莫二十五六歲,穿著一件素色的改良旗袍,勾勒出窈窕的身段。她的臉很白,不是健康的瑩潤,而是一種近乎透明的、帶著玉石般冷感的蒼白。眉眼細長,鼻梁挺直,嘴唇是淡淡的櫻色。她長得很美,但這份美卻被一種深入骨髓的疲憊和濃得化不開的憂郁所籠罩,眼神空洞,仿佛靈魂早已被抽離,只留下一具精致卻了無生氣的軀殼。

“住宿?”她的聲音和她的人一樣,帶著一種飄忽的冷意,沒什么起伏,像冰涼的溪水流過鵝卵石。

“嗯。”陳渡點頭,目光不經意地掃過她的臉,隨即落在她搭在前臺臺面的左手上。那手指纖細修長,指甲修剪得很干凈。就在她準備去拿登記簿的瞬間,陳渡的瞳孔不易察覺地微微一縮——她食指的指尖,竟凝結著一層極其細微、幾乎難以察覺的白色霜花!那霜氣轉瞬即逝,仿佛只是燈光下的錯覺。

“身份證。”女人——蘇晚,陳渡瞥見了她胸前一個褪色的名牌——伸出那只剛剛凝過霜的手。

陳渡沉默地遞上身份證。蘇晚低頭登記,動作有些遲緩。就在她俯身的剎那,一縷散落的發絲滑向頸側,陳渡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精準地捕捉到了她后頸靠近發際線下方,一小片異樣的皮膚——顏色比周圍更深,呈現出一種不自然的青灰色,邊緣隱隱有細微的、蛛網般的黑色紋路蔓延!那絕非普通的胎記或傷疤,那是一種被極陰之氣長期侵蝕才會留下的印記!靈媒體質?而且是被嚴重反噬過的靈媒!

陳渡的心猛地一沉。這地方,果然邪性得緊。連老板娘本身,都成了這兇宅詭異的一部分。

“402。”蘇晚抬起頭,遞過來一把沉重的黃銅鑰匙,上面系著一個刻著房號的木牌,觸手冰涼。“電梯……不太好用。”她補充了一句,語氣依舊是那種事不關己的平淡,空洞的目光似乎無意地掃過陳渡的臉,又似乎穿透了他,望向某個遙遠的虛空。

“謝謝。”陳渡接過鑰匙,冰涼的金屬觸感順著指尖蔓延。他沒有選擇電梯,徑直走向旁邊的樓梯。木質的樓梯踩上去發出沉悶的“咚咚”聲,每一步都像是踏在空心的鼓面上,聲音在空曠的大堂里被放大、扭曲,顯得異常清晰和孤獨。他能感覺到身后蘇晚那空洞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的背影,如同跗骨之疽。

樓梯間的感應燈時明時滅,接觸不良的滋滋聲在寂靜中格外刺耳。光線昏暗,墻壁斑駁,角落里堆著一些廢棄的裝修材料,蒙著厚厚的灰塵。越往上走,那股陰冷的氣息就越發濃重,空氣中那股難以言喻的、類似福爾馬林混合著陳舊血腥的怪味也越發明顯。陳渡的腳步很穩,但右手已經悄然探入寬大的道袍袖口內袋,指尖觸碰到了一塊堅硬冰涼的物體——一塊巴掌大小、包漿溫潤的青銅羅盤。羅盤中心的磁針微微震顫著,傳遞著一種不安的悸動。

終于踏上四樓。走廊狹長而幽深,兩側是一扇扇緊閉的、樣式古舊的深棕色房門,如同排列整齊的墓碑。頭頂的白熾燈管發出低沉的嗡鳴,光線慘白無力,將人影拉得扭曲變形。地毯是深紅色的,厚重得吸走了所有腳步聲,卻掩蓋不住那股彌漫在空氣里的陰寒和若有似無的腐朽氣息。

402房在走廊盡頭倒數第二間。陳渡停在門前,掏出那把沉重的黃銅鑰匙。鑰匙插入鎖孔,轉動時發出艱澀的“咔噠”聲,在死寂的走廊里異常刺耳。就在鎖舌彈開的瞬間,一股比走廊里更陰寒、更粘稠、帶著濃烈土腥和腐朽氣息的風,猛地從門縫里涌出,吹得陳渡額前的碎發向后拂去,道袍下擺獵獵作響!

他猛地推開門!

房間內部空間不小,標準的民宿標間布置。兩張單人床,白色的床單被套看上去還算干凈,但透著一股子消毒水的味道。一張書桌,一個衣柜。墻壁同樣是慘淡的白,上面掛著一幅風格陰郁的風景畫。唯一的光源是屋頂中央一盞光線昏黃的白熾燈泡。窗戶緊閉著,深色的窗簾拉得嚴嚴實實。

然而,最讓陳渡心頭警鈴大作的是那股氣息的源頭——正對著房門的那面墻壁!那墻壁的顏色明顯比其他墻面更暗沉一些,像是被水長期洇過,透出一種陳舊的黃褐色。墻壁的粉刷層似乎也有些凹凸不平,隱隱約約構成一個巨大的、不規則的矩形輪廓!輪廓邊緣的墻角縫隙里,甚至能看到一些深褐色的、已經干涸凝固的污漬!

這堵墻……有古怪!強烈的陰煞之氣正是從墻后滲透過來!

陳渡反手關上房門,隔絕了走廊微弱的光線,房間內頓時顯得更加昏暗壓抑。他沒有開燈,而是快步走到那面異常的墻壁前,屏住呼吸,側耳傾聽。

死寂。絕對的死寂。

但體內的尸毒卻在這一刻驟然變得異常活躍!一股冰冷的、帶著強烈怨毒的寒意猛地從丹田氣海竄起,瘋狂沖擊著他的四肢百骸!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劇痛伴隨著強烈的窒息感襲來!頸后那片早已被尸毒侵蝕的皮膚驟然變得灼熱滾燙,仿佛有烙鐵印在上面,皮膚下的血管根根凸起,呈現出一種詭異的青黑色,如同活物般微微搏動!

“呃……”陳渡悶哼一聲,額頭瞬間滲出細密的冷汗。他猛地咬破舌尖,一股腥甜在口中彌漫開來,劇烈的刺痛讓他強行從那股恐怖的尸毒反噬中奪回一絲清明。不能再拖了!

他毫不猶豫地從袖中掏出那塊青銅羅盤。羅盤古舊,盤面以繁復的先天八卦和二十四山向分割,中心天池內,一根烏沉沉的磁針懸浮其中。陳渡右手食指在口中用力一咬,指尖立刻沁出殷紅的血珠。他眼神凌厲如刀,口中默念茅山全真一脈的《凈天地神咒》片段,同時以染血的指尖,在羅盤中心天池外圍,飛速勾勒出一個極其繁復、充滿道韻的敕令符文!

“天地自然,穢炁分散……洞罡太玄,斬妖縛邪……敕!”

隨著最后一個音節落下,那以血畫成的敕令符文猛地亮起一道微弱的紅光!嗡——!沉寂的青銅羅盤驟然發出一聲低沉的嗡鳴,仿佛沉睡了千年的古物驟然蘇醒!天池中央那根烏沉沉的磁針,如同被無形的巨力撥動,開始瘋狂地旋轉起來!指針快得幾乎化作一片虛影,盤面上代表不同方位和吉兇的密密麻麻的刻度在指針的殘影中模糊一片!

指針并非毫無規律的亂轉!它在瘋狂旋轉數周后,帶著一種令人心悸的決絕和指向性,猛地、穩穩地定格!

方向,并非指向那面氣息異常的內墻。

而是,死死地、垂直地指向了——腳下!

磁針的尖端,如同淬了寒冰的毒牙,帶著一種穿透一切的銳利感,直直地釘向地板!仿佛在無聲地宣告:這房間、這面墻、乃至整個歸林居的恐怖根源,深藏于腳下那不可測的幽冥深處!

陳渡的呼吸驟然停止,全身的血液似乎在這一刻凍結。他死死盯著那垂直向下的磁針,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從脊椎骨瞬間竄上天靈蓋!比尸毒更冷,比死亡更絕望!這羅盤是他師父傳下的法器,專司探測地脈陰煞、幽冥鬼氣。磁針如此指向,只有一個解釋——這402房的正下方,存在著一個龐大到難以想象的、貫通陰陽兩界的恐怖陰煞源!那面墻后的東西,不過是這源頭泄露出來的一絲微不足道的漣漪!

“下面……有什么?”這個念頭如同毒蛇,瞬間攫住了他的心臟。就在這心神劇震的剎那,一股更加冰冷、更加怨毒、帶著強烈侵蝕意志的尸毒洪流,猛地沖破了他舌尖精血和意志構筑的脆弱堤壩!

噗——!

一口粘稠的、顏色暗沉如墨、散發著刺鼻腥臭的污血,毫無征兆地從陳渡口中狂噴而出!血液濺落在深色的地毯上,瞬間被吸收,只留下幾塊更深的污跡。他眼前一黑,天旋地轉,身體不受控制地向前踉蹌一步,右手死死撐住那張冰冷的書桌桌面才沒有倒下。

咚!咚!咚!

沉重的、帶著回音的敲門聲,就在此刻,突兀地在死寂的門外響起!

聲音沉悶,緩慢,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規律感,仿佛敲的不是門板,而是人的頭骨。

“誰?”陳渡強忍著翻江倒海般的痛苦和眩暈,猛地抬頭,嘶啞著喉嚨喝問。體內的尸毒如同失控的野獸在經脈中左沖右突,頸后的灼熱感幾乎要將皮膚燒穿,那青黑色的血管紋路如同活物般蠕動著,向上蔓延!他咬緊牙關,左手下意識地再次摸向袖中,那里還有幾張師父留下的保命符箓,但此刻他的狀態,還能催動幾分威力?

門外的敲門聲,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靜再次降臨。只有陳渡自己粗重而痛苦的喘息聲在昏暗的房間里回蕩。

突然!

房間內唯一的光源——屋頂那盞昏黃的白熾燈泡——毫無征兆地瘋狂閃爍起來!明滅不定,頻率快得驚人!光影在慘白的墻壁、深色的家具和陳渡慘白如紙的臉上瘋狂跳躍、扭曲、拉扯!整個房間瞬間化作了光怪陸離的恐怖舞臺!

就在這劇烈閃爍、如同垂死掙扎般的燈光下,陳渡眼角的余光猛地瞥見了房間另一側——那面鑲嵌在衣柜門上的巨大落地鏡!

鏡子里,映照出他痛苦撐在桌邊的身影。

但,不僅僅是他!

就在他身影的旁邊,緊貼著他肩膀的位置,鏡中赫然多出了一團模糊不清的、人形的黑影!

那黑影的輪廓在瘋狂閃爍的光線下扭曲變幻,看不真切五官,只能感覺到一種純粹的、冰冷的惡意!更恐怖的是,那黑影的一只“手”,在鏡中影像里,正緩緩地、無聲無息地抬了起來!五指張開,指尖似乎縈繞著絲絲縷縷的黑氣,對著鏡中陳渡的脖頸,做出了一個極其緩慢、卻又無比清晰的——掐訣的手勢!

那手勢……陳渡的瞳孔驟然縮成了針尖!那是茅山道法中,引動地煞陰脈、催生“尸傀”的“陰煞控尸印”的起手式!

“誰?!”陳渡猛地扭頭,看向自己肩膀旁邊的真實位置!

空無一物!只有冰冷的空氣和閃爍不定的燈光!

再猛地轉回頭看向鏡子!

鏡中,那模糊的黑影依舊緊貼著他的鏡像,那只抬起的、掐著陰毒法訣的手,已經幾乎要觸碰到鏡像的脖頸!黑影似乎“咧開嘴”,露出一個無聲的、充滿惡毒嘲弄的笑容!

冷汗瞬間浸透了陳渡的后背!這不是幻覺!鏡中之物,非虛非實,是怨念借助陰煞磁場形成的“執影”!它能出現在鏡中,就能在特定的條件下……干涉現實!

就在這驚悚萬分的時刻,窗外!

深色的厚重窗簾,在沒有任何風吹動的情況下,無聲地、向兩邊緩緩滑開了一道縫隙!

縫隙外,是402房后窗的景象——一片被雨水沖刷得模糊不清的后院荒地,幾棵枯死的、枝椏扭曲如同鬼爪的老樹,在風雨中凄厲地搖晃著。

而在那扇被雨水模糊的、沾滿污垢的玻璃窗外,緊貼著窗欞……

一抹刺目的、濕漉漉的、仿佛剛從血池里撈出來的暗紅色!

那紅色勾勒出一個模糊的、女性的輪廓,長長的、濕透的黑發垂落下來,遮住了大半張臉。它就那樣靜靜地、無聲無息地“站”在窗外,隔著布滿水痕的骯臟玻璃,似乎在“凝視”著房間內僵立如雕塑的陳渡。

沒有五官,只有一片被濕發覆蓋的慘白和那抹濃得化不開、仿佛能滴出血來的紅!

窗外雨聲嘩啦,窗內燈光狂閃,鏡中鬼影掐訣,門外死寂無聲……

陳渡背靠著冰冷的墻壁,胸腔劇烈起伏,每一次呼吸都帶著鐵銹般的血腥味。體內尸毒的暴動如同萬千冰針在經脈中穿刺,頸后的灼熱和蔓延的青黑色紋路帶來撕裂般的劇痛。鏡中那掐訣的黑影,窗外那無聲的紅衣魅影,門外那沉重的敲門聲留下的死寂回響……還有手中羅盤那垂直向下、仿佛指向無間地獄的冰冷磁針!

這一切,如同無形的絞索,正一點點勒緊他的咽喉。

他猛地閉上眼,強迫自己從這驚悚的漩渦中抽離一絲心神。舌尖的傷口再次被牙齒狠狠咬破,更濃郁的血腥味在口腔中彌漫開來,尖銳的刺痛帶來短暫的、令人發瘋的清醒。他不能被拖垮!至少現在不能!

“天地玄宗,萬炁本根……”一段艱澀古老、帶著金石般鏗鏘質感的咒文,如同微弱的火星,從他緊咬的牙關中擠出。那是全真龍門秘傳的《金光神咒》殘篇,護持心神、驅邪縛魅的最后依仗。每吐出一個音節,都像在燃燒他僅存的生命力。隨著咒文的念誦,一層極其稀薄、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淡金色微光,如同風中殘燭般在他周身皮膚下極其微弱地一閃而逝,勉強將那瘋狂侵蝕的尸毒和外界刺骨的陰煞之氣阻隔了一瞬。

就在這金光微閃的剎那!

啪嗒!

一聲極其輕微的、仿佛水滴滴落的聲響,在死寂的房間里清晰得如同驚雷!

陳渡霍然睜眼!目光如同淬火的利箭,瞬間鎖定聲源——那面散發著濃重陰煞之氣的異常墻壁!

只見墻壁靠近天花板的角落,那深褐色的、如同血跡干涸的污漬區域,此刻正緩緩地、極其緩慢地……沁出一滴粘稠的、暗紅色的液體!那液體如同擁有生命般,沿著斑駁的墻皮,極其緩慢地向下蜿蜒爬行,留下了一道觸目驚心的、濕漉漉的暗紅軌跡!

更讓他頭皮瞬間炸裂的是,就在那滴“血淚”緩緩滑落的下方,原本只是顏色暗沉、粉刷層凹凸不平的墻壁表面,在那昏黃閃爍的燈光照射下,竟然開始浮現出一些……東西!

不是污漬,不是裂紋!

是線條!是極其古拙、扭曲、仿佛用焦炭或某種干涸的血液硬生生刻劃上去的線條!它們隱藏在陳舊的墻皮之下,此刻在某種詭異力量的作用下,正一點點地、如同從沉睡中蘇醒的毒蛇般,掙扎著浮現出來!

陳渡的心臟如同被一只冰手攥緊,幾乎停止了跳動。他屏住呼吸,死死盯著那片墻壁。那些線條越來越清晰,彼此勾連,漸漸構成了一個巨大、繁復、充滿邪異美感的圖案輪廓——那赫然是一張巨大的、以朱砂混合某種特殊媒介繪制而成的道家符箓!

符頭猙獰如鬼面,符膽的核心并非尋常的敕令文字,而是一個扭曲的、如同無數怨魂纏繞嘶吼的詭異符號!符腳則如同無數枯骨利爪,深深扎入墻壁深處!

這是……茅山鎮尸符!而且是等級極高、威力極大的那種!但眼前這張符,卻透著一股難以言喻的邪氣!符膽中那個扭曲的符號,陳渡從未在正統的《萬法歸宗》或《茅山鎮邪秘錄》中見過!它散發著一種純粹的、令人作嘔的邪惡與不祥!

符箓的主體在昏光下呈現暗紅,那是朱砂歷經漫長歲月后的顏色。然而,就在符膽那個扭曲的核心符號周圍,以及數道關鍵的符腳連接處,卻詭異地閃爍著一種……極其新鮮的、仿佛剛剛涂抹上去的、濕漉漉的暗紅色澤!如同新鮮的、尚未凝固的血液!正是這些“新鮮”的血色區域,構成了符箓中幾個關鍵節點的筆畫,使得整張本應鎮壓邪祟的符箓,透出一種被褻瀆、被逆轉的恐怖氣息!

這些“血字”,還在極其緩慢地……蠕動!如同活物!一股難以形容的、混合著濃烈血腥和極致怨毒的陰寒之氣,正從這些蠕動的“血字”中絲絲縷縷地滲透出來,如同無數冰冷的毒蛇,纏繞上陳渡的四肢百骸!

“逆轉……鎮尸為養尸?!”一個恐怖到極點的念頭如同閃電劈入陳渡的腦海!這根本不是普通的兇宅!有人,或者某種存在,利用這張本應鎮壓邪祟的上古茅山符箓,以生魂怨血為引,將其逆轉成了滋養恐怖、培育尸變的邪惡法陣!這面墻后,或者說這面墻本身,就是一座巨大的、活著的養尸棺槨!而整個歸林居,就是建立在棺槨之上的祭壇!

轟隆——!

窗外,一道慘白的、撕裂夜幕的閃電毫無征兆地劈下!瞬間將昏暗的房間照得亮如白晝!也就在這刺目白光照亮一切的瞬間!

鏡中!

那緊貼著陳渡鏡像、抬手指向脖頸掐訣的黑影,它的動作驟然凝固!并非停止,而是仿佛被這突如其來的強光“釘”在了鏡面上!那模糊的、扭曲的面孔上,一雙空洞的、燃燒著慘綠色鬼火的眼睛,猛地“睜開”!沒有瞳孔,只有兩團跳躍的、充滿無盡怨毒的綠焰!它死死地“盯”著現實中的陳渡,那只掐訣的手,猛地向前一探!

現實中,陳渡只覺得脖頸處驟然傳來一陣刺骨的冰涼!仿佛有一只無形的、帶著尸臭的鬼爪,狠狠地扼住了他的咽喉!窒息感和一股陰寒的、試圖侵入他識海的惡念瞬間襲來!與此同時,窗外的紅衣魅影,在那道閃電的映照下,身影似乎更加“凝實”了幾分,濕漉漉的紅衣緊貼著窗玻璃,那張被濕發覆蓋的臉,似乎微微向上抬起了一線……

咔嚓——!

震耳欲聾的炸雷緊隨著閃電轟然爆響!震得整個房間都在簌簌發抖!屋頂那盞早已不堪重負的白熾燈泡,在這雷霆之威下,發出一聲絕望的悲鳴,猛地爆裂開來!

砰!

無數細碎的玻璃渣如同冰雹般四散濺落!房間,瞬間陷入了伸手不見五指的、絕對的黑暗!

只有窗外的閃電余光,在窗簾縫隙中投下轉瞬即逝的、扭曲變幻的慘白光影。

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間淹沒了陳渡。視覺被剝奪,其他感官卻在死亡的威脅下被無限放大!

脖頸處那無形的鬼爪驟然收緊!冰冷刺骨,帶著鐵銹般的血腥氣和深入骨髓的怨毒!窒息感如同潮水般洶涌而至,肺部火燒火燎,每一次徒勞的吸氣都只能帶來更深的絕望。一股陰寒惡毒的精神力量,如同無數冰冷的鋼針,順著那無形的鬼爪狠狠扎向他的太陽穴,試圖撕裂他的意識,將他拖入無邊的恐懼深淵!

“嗬……”陳渡的喉嚨里發出破風箱般的嘶鳴,眼前金星亂冒。體內的尸毒在這內外交攻之下徹底狂暴!頸后那片灼熱的皮膚仿佛被烙鐵燙穿,青黑色的血管紋路如同活過來的毒藤,瘋狂向上蔓延,瞬間爬滿了他的半張臉頰!皮膚下,似乎有無數細小的東西在蠕動、啃噬!劇痛和瘋狂的嗜血沖動幾乎要沖垮他最后的理智!

不能死!至少……不能死在這里!死在這污穢的養尸之地!

求生的本能和茅山道士骨子里的剛烈在這一刻徹底爆發!他不再試圖壓制那狂暴的尸毒,反而如同在懸崖邊縱身一躍,將殘存的所有意志和剛剛念誦《金光神咒》引動的微弱道元,連同舌尖噴涌的精血,孤注一擲地——

狠狠灌入了他一直緊握在手中的那塊青銅羅盤!

“給老子……開!”

一聲野獸般的、混合著血腥與瘋狂的嘶吼從他胸腔炸裂而出!

嗡——!!!

手中的青銅羅盤,如同被投入熔爐的寒冰,驟然爆發出前所未有的、刺目的、令人無法逼視的熾烈血光!那光芒并非溫暖,而是帶著一種焚盡一切的酷烈與暴戾!盤面上所有的八卦符文、二十四山向刻度,都在血光中瘋狂扭曲、跳動!天池中央那根垂直向下的烏沉磁針,如同被賦予了生命,發出高頻刺耳的尖嘯!它不再垂直,而是在血光的包裹下,如同失控的鉆頭,開始瘋狂地、毫無規律地劇烈旋轉!指針的尖端拉出一道道猩紅的光痕,在絕對的黑暗中劃出令人心悸的死亡軌跡!

血光爆發的瞬間,扼住陳渡脖頸的那股無形陰寒之力仿佛被滾燙的烙鐵灼燒,發出一聲無聲的、充滿痛苦的尖嘯,猛地松開了!鏡中那雙慘綠的鬼火之眼,在血光的映照下驟然熄滅!窗外緊貼玻璃的紅衣魅影,如同被強風吹散的煙霧,瞬間淡化消失!

然而,這代價是慘重的!強行催動道元精血激發羅盤,如同在油盡燈枯的身體里點了一把火!陳渡“噗”地又是一大口黑血狂噴而出,身體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頭,軟軟地沿著冰冷的墻壁滑倒在地。意識如同風中殘燭,在無邊的劇痛和黑暗的潮水中載沉載浮。手中的羅盤,血光正在急劇黯淡,那瘋狂旋轉的磁針也漸漸慢了下來,但依舊帶著一種令人不安的偏執,顫顫巍巍地,最終……又一次,死死地指向了——垂直向下!

地板!還是地板!

那深藏于大地之下的恐怖源頭,依舊在無聲地嘲笑著他這微不足道的掙扎。

黑暗,重新合攏,比之前更加沉重,更加粘稠,充滿了血腥和絕望的味道。只有陳渡微弱到幾乎聽不見的喘息,和羅盤磁針偶爾發出的、如同垂死呻吟般的輕微“咔噠”聲。

結束了?不。這只是開始。這深埋地底的玄棺,才剛剛向他展露一絲獠牙。

冰冷的、帶著濃重霉味和血腥氣的地板緊貼著陳渡的臉頰。每一次微弱到極致的呼吸,都牽扯著五臟六腑刀割般的劇痛。黑暗不再是幕布,而是凝固的、沉重的鉛塊,將他死死壓在地獄的門檻上。手中那塊青銅羅盤,耗盡了他最后一點掙扎的力氣后,血光徹底熄滅,只剩下盤體冰冷的觸感。唯有天池中央那根烏沉的磁針,還在極其輕微地、帶著一種令人心頭發毛的執拗,持續不斷地向下點動著。

咔噠…咔噠…咔噠…

細微的聲響,在這絕對的死寂中,被無限放大。每一下,都像敲在陳渡瀕臨崩潰的神經末梢上。它在提醒他,腳下深處,那名為“玄棺”的恐怖存在,正如同蟄伏的洪荒巨獸,緩緩睜開了它冰冷的眼睛。而他,不過是無意間闖入巨獸巢穴、即將被碾碎的螻蟻。

意識在無邊的劇痛和黑暗的泥沼中沉浮。體內的尸毒失去了壓制,如同決堤的冰河,在經脈中肆意奔流,所過之處,帶來的是凍徹骨髓的陰寒和血肉被啃噬的幻痛。頸后那片灼熱區域已經麻木,青黑色的紋路如同丑陋的烙印,覆蓋了他大半張臉,皮膚下的“蠕動感”更加清晰,仿佛有什么東西正迫不及待地想要破殼而出。

就在這意識即將徹底沉淪的邊緣,一絲微弱卻異常清晰的聲音,穿透了厚重的黑暗和自身粗重的喘息,極其詭異地鉆入了他的耳膜。

不是來自門外,不是來自窗外,也不是來自那面滴血的符墻。

那聲音……來自地下!

低沉,渾濁,如同巨大的、生銹的齒輪在粘稠的血漿中緩緩轉動。又像是沉重的石棺蓋板,正被一股無法抗拒的力量,從內部……一點一點地……推開!

嘎吱……嘎吱吱……

聲音帶著一種令人牙酸的摩擦感,緩慢,卻帶著碾碎一切的沉重。每一次“嘎吱”聲響起,陳渡都能感覺到身下的地板傳來極其細微、幾乎無法察覺的震動!仿佛有某種龐然大物,正從地殼深處蘇醒,每一次動作都牽動著整個歸林居的根基!

這聲音并非物理意義上的巨響,它更像是一種直接作用于靈魂的低頻震蕩,一種來自九幽深處的宣告!伴隨著這聲音,一股難以言喻的、更加古老、更加純粹、也更加恐怖的陰煞之氣,如同沉寂萬年的寒冰深淵驟然解凍,絲絲縷縷,卻無可阻擋地從地板的縫隙中滲透上來!

這股氣息冰冷徹骨,瞬間壓過了房間內原有的陰寒,甚至讓陳渡體內狂暴的尸毒都為之微微一滯!那不是簡單的怨氣或鬼氣,那是一種……厚重的、蒼涼的、帶著大地死亡氣息的幽冥本源之力!它蘊含著絕對的死寂,也孕育著最極致的邪惡!

嘎吱……嘎吱吱……

那緩慢而沉重的摩擦聲還在持續。每一次響起,滲出的幽冥之氣就濃重一分。陳渡甚至產生了一種幻覺,他身下的地板正在變得透明,他正躺在一口巨大無朋、深不見底的黑色棺槨之上,眼睜睜看著那刻滿詭異符文的棺蓋,正被一只長滿青黑色鱗片的巨爪,一寸寸地推開!縫隙中,是無盡的、翻滾著怨魂的黑暗……

絕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徹底淹沒了陳渡。掙扎?反抗?在這即將破土而出的恐怖面前,顯得如此可笑和渺小。百年玄棺……原來,這并非傳說,而是冰冷的現實。而他,一個身中尸毒、被師門拋棄的棄徒,陰差陽錯地,成了這棺槨開啟時,擺在祭壇上的第一份血食。

意識,終于支撐不住,如同斷線的風箏,向著無底的黑暗深淵,急速墜落……

在意識徹底沉入黑暗前的最后一瞬,一點極其微弱的、溫潤的、如同螢火蟲般的光芒,毫無征兆地在他幾乎被尸毒和絕望徹底蒙蔽的識海深處,極其頑強地……閃爍了一下。

那光芒很淡,很暖,帶著一種熟悉的、令人心安的道韻氣息。它微弱得仿佛隨時會熄滅,卻像一枚投入死水的石子,在陳渡即將沉淪的心湖中,蕩開了一圈極其細微的漣漪。

這光……似乎來自……袖中深處……那幾張師父留下的……保命符箓?

作者努力碼字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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