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門后的眩暈感如同被投入滾筒的碎石,林逸的五臟六腑都在錯位。當他踉蹌著扶住身旁石柱時,指尖傳來冰涼而奇異的觸感——那石柱竟是由無數星圖碎片拼接而成,碎片邊緣流轉著淡青色微光,像被凝固的星河。
“這是‘星軌柱’,天機閣的入門鏡。”云松子的聲音從前方傳來,老道已換上繡著北斗七星的道袍,手中羅盤的指針正圍著林逸瘋狂旋轉,銅針摩擦盤面的“沙沙”聲里,隱約能聽見細碎的星鳴,“能讓它亮至第三層,才算摸到天機閣的門檻。”
林逸這才看清身處的圓形石室。十二根星軌柱環繞成圈,柱頂懸浮著不同的星象投影,玄武的蛇頸正緩緩吞噬自身的尾巴,朱雀的羽翼間滴落火星,落在地面竟化作流動的符文。最令人心悸的是,整個石室沒有任何陣基,元力卻循著某種規律在空氣中織成光網,觸之如撫琴弦。
“外界修經脈,我閣煉星位。”云松子見他蹙眉,指尖輕叩羅盤,“每個人的識海里都沉睡著本命星圖,我們要做的,是讓體內元力與天上星辰共振。”他忽然指向林逸身旁的星軌柱,“試試用你的方式溝通它,不必循規蹈矩。”
林逸深吸一口氣,嘗試運轉《萬象心經》。當元力觸到星軌柱的剎那,他猛地悶哼出聲——無數星圖碎片如蜂群般鉆進掌心,順著經脈逆流而上,在識海里炸開一片光海。光海中,數以萬計的星辰圍繞著銀灰色核心旋轉,那核心的輪廓,竟與天坑底的封界陣完美重合。
“有趣。”云松子撫須的手頓了頓,眼中閃過訝異,“尋常弟子需三月才能點亮第一層,你竟直接引動了本命星圖。”他望著星軌柱上亮起的三層青光,羅盤指針突然定格在林逸心臟位置,“只是這顆‘煞星’……倒是與你母親如出一轍。”
林逸的指尖猛地收緊。跟著云松子穿過星砂門簾時,他刻意放緩腳步,感受那些流動的星砂擦過皮膚的觸感——它們不像砂礫,更像某種凝結的能量,觸到心臟處的銀灰紋路時,會發出幾乎聽不見的“滋滋”聲。
門后的景象讓他呼吸一滯。無數懸浮島嶼如荷葉般鋪展在云海中,島嶼間由發光鎖鏈連接,鏈節碰撞的脆響里,夾雜著斷斷續續的推演聲。有的島嶼上矗立著巨大的青銅羅盤,指針在盤面緩慢轉動,每一次顫動都讓天際某顆星辰同步閃爍;有的島嶼被書卷狀建筑覆蓋,書頁翻動的嘩啦聲里,能看見墨色符文在半空凝結;而最遠處那座被濃霧籠罩的島嶼,隱約能看見高聳的尖塔,塔尖繚繞的霧氣里,藏著齒輪轉動的鈍響。
“觀星堂看天賦,測命堂論心性,掌運堂……”云松子指向霧中尖塔,“講的是緣法。你母親當年選的便是掌運堂。”
踏上觀星堂廣場時,林逸被眼前的修煉景象驚得駐足。數十名白袍弟子正演練奇特步法,他們的腳掌每一次落下,都在青石板上留下轉瞬即逝的星芒,無數星芒交織成半張流動的星圖。當一名弟子抬掌時,廣場上空的對應星辰突然亮了三分,那道跨越虛空的光芒,竟在弟子掌心凝成米粒大的光點。
“這是‘踏星步’,天機閣的根基。”云松子的聲音里帶著一絲自得,“外界修元力,我們煉‘星力’。看似同源,實則如同溪流與江海——前者困于河道,后者連著蒼穹。”
林逸嘗試模仿那名弟子的呼吸節奏,識海里的星圖碎片突然震顫。當他刻意放緩吐納時,星軌柱殘留的青光竟順著經脈逆流,在識海星圖的邊緣點亮了一顆暗淡的星辰。
“有意思。”云松子眼中閃過精光,“尋常人需借助法器引星力入體,你竟能直接共鳴。”他領著林逸走向廣場盡頭的高臺,“但這還不夠,天機閣三堂各有門檻,過不了測命堂的‘三問關’,再好的天賦也是空談。”
高臺之上,三位須發皆白的老者盤膝而坐。居中者眉心有七顆星辰閃爍,組成北斗之形,他睜眼的剎那,林逸突然覺得整片天空壓了下來——老者的瞳孔里裝著完整的星河,星河流轉間,仿佛能看見生老病死、王朝更迭。
“掌閣。”云松子躬身行禮,聲音比在王城時恭敬了數分。
掌閣長老的目光落在林逸身上,那目光不像注視,更像穿透。林逸的識海突然掀起巨浪,星圖碎片劇烈碰撞,竟拼湊出母親離去時的背影——她站在青霄學院山門前,手中緊攥著半塊玉簪,背影在晨光中泛著淡淡的銀光。
“源金之氣已入心脈。”掌閣長老的聲音不高,卻像重錘敲在林逸的識海,星圖碎片瞬間潰散,“是塊好材料,卻帶著劫數。”他遞給云松子一枚玉簡,“去測命堂吧,三問不過,便送他下山。”
林逸接過玉簡的瞬間,指尖傳來灼燒感。玉簡上的文字正在消失,取而代之的三行字跡如同活物般扭動,墨跡里能看見自己的倒影——那倒影的心臟位置,有銀灰色紋路在緩緩蠕動。
測命堂建在懸浮石臺上,四周刻滿甲骨文的石壁會隨星象轉動。堂內沒有桌椅,只有一尊三足白玉鼎,鼎中燃燒著淡紫色火焰,火焰里浮沉著無數人影:有人金榜題名卻暴斃街頭,有人家破人亡反得奇遇,最深處那道身影,竟與林逸有七分相似,正舉劍刺向漫天星辰。
“第一問:為何而來?”
空靈的聲音從甲骨文中迸發,不是人聲,更像無數文字在同時吟誦。鼎中火焰突然高漲,浮現出母親的面容——那是她年輕時的模樣,正對著一面水鏡微笑,鏡中隱約可見天機閣的輪廓。
林逸的喉結滾動了一下,掌心沁出冷汗:“尋親,尋源金的真相。”
“嗤啦”一聲,火焰中浮現出青銅色的“誠”字。三成甲骨文亮起,光芒柔和如月光,在地面投射出流動的星軌。
“第二問:欲求何物?”
火焰驟然變暗,浮現出天坑底的銀灰洪流,洪流中掙扎的人影里,有青霄學院的伙伴,有沈清辭,還有蘇沐月染血的長劍。林逸的指甲深深嵌入掌心,血腥味在舌尖彌漫:“變強,強到能守住想守護的一切。”
火焰劇烈跳動,凝成赤紅的“韌”字。又有三成甲骨文亮起,這次的光芒帶著鋒芒,在他腳邊織成細密的光網,仿佛在丈量野心的邊界。
“第三問:若天道不公,敢逆否?”
最后一問炸響時,整個石臺劇烈震顫。鼎中火焰突然化作銀灰色,竟與林逸心臟里的紋路產生共鳴,紋路順著血脈蔓延,在他皮膚上短暫浮現出封界陣的輪廓。
林逸想起天坑底的灼痛,想起銀灰藤蔓在體內游走的冰涼,想起云松子說的“鑰匙的代價”。他望著火焰中扭曲的封界陣,突然笑了,笑聲里帶著血腥味:“天道若不公,便碎了這天;法則若不義,便重定法則。”
最后四成甲骨文同時爆發出刺目強光。三足鼎發出龍吟般的嗡鳴,一枚刻著“逆”字的玉符從火焰中飛出,穩穩落在林逸掌心。玉符觸膚的瞬間,他聽見識海里傳來碎裂聲——星圖碎片正在重組,這次浮現的,是半張母親與陌生男子的合影,男子手中握著的羅盤,與云松子的那只一模一樣。
“三問皆過,倒有你母親的風骨。”空靈的聲音里帶著嘆息,“只是這‘逆’字……既是天賦,也是催命符。”
走出測命堂時,云松子正背對著他站在鎖鏈橋頭。老道望著掌運堂方向的濃霧,羅盤指針在掌心微微顫動:“測命堂給了你‘逆’字,看來掌運堂是留不住你了。”
“這意味著什么?”林逸摩挲著掌心的玉符,符上的“逆”字正發燙。
“意味著三堂都會搶你,也意味著……三堂都容不下你。”云松子轉身時,眼中閃過罕見的凝重,“觀星堂堂主是掌閣的師弟,測命堂由元老會直管,掌運堂……”他壓低聲音,“掌運堂堂主是你母親的師兄,當年你母親叛出天機閣,他是唯一反對追殺的人。”
林逸的心臟猛地一縮,正要追問,卻見鎖鏈橋另一端走來個黑衣人。那人衣袍上繡著交錯的齒輪,與天坑底機械造物的紋路如出一轍,左手手套的破洞處,露出的皮膚泛著金屬光澤。
“執法堂,墨塵。”黑衣人拱手時,關節發出“咔噠”輕響,像生銹的合頁,“奉閣主令,請林師弟去禁星臺。”
云松子的臉色驟變:“禁星臺?新人從不去那里!”
“閣主說,他是特殊的。”墨塵的目光掃過林逸手中的玉符,瞳孔里閃過一絲銀光,“尤其是持有‘逆’字玉符的新人。”
林逸注意到,墨塵的脖頸處有銀灰色鱗片在衣領下若隱若現,那顏色、那質感,與天武隊長機械骨架上的完全一致。
跟著墨塵踏上鎖鏈橋時,云松子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老道掌心的溫度燙得驚人:“記住,禁星臺的承諾都是淬毒的蜜糖。你母親當年……就是在那里接過了‘補天’的任務。”
鎖鏈橋在腳下搖晃,濃霧里傳來齒輪轉動的鈍響。林逸握緊“逆”字玉符,心臟處的銀灰紋路與懷中的封界陣拓印符同時發燙,像有兩只螞蟻在皮肉下賽跑。
禁星臺最高處,戴著青銅面具的老者正透過水鏡凝視他的身影。面具下的手指輕撫著半塊玉簪,簪身“天外”二字在星光下泛著幽藍,與老者袖口露出的星軌柱碎片,恰好組成完整的北斗。
“像,真像。”老者的聲音沙啞如砂紙摩擦,“連倔強的眼神都一樣。”他拿起玉簪,在水鏡上輕輕一點,鏡中林逸的身影旁,突然浮現出另一個模糊的輪廓——那輪廓的腰間,掛著與墨塵同款的齒輪令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