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卡德海姆雖然是北地之北，但再往北還有一片海。

這片海上仿佛留存著遠古的力量，使它永不凍結，但沒人知道海的盡頭是什么，向那片未知進發的人都再也沒有回來過。

維格來到港口的時候，老祭司哈考格正在氣喘吁吁的將木漿丟進克諾爾里，這種配備了風帆的運輸船適合遠洋捕撈，一般會承載個三四人出海。

往日里都有村長帶上幾名好手，用這艘船拖回不少獵物。

只是今日，港口中不過有維格與祭司兩人。

“愣著干嘛，來幫忙。”

維格哦了一聲，連忙快步上去，兩只手各自抬起一個大箱子，里面不知道裝了什么東西，重的要死。維格極力穩定著平衡跳進船中，這才沒將船踩翻。

哈考格瞇著眼看著，點了點頭：“看來要收拾你，霍格一個人不夠。”

維格習慣性的憨厚一笑，隨后拿起木漿撐開船來，身后的老哈考格也順勢拉開風帆，借著滿帶寒意的晨風，帆船開始向著近海行駛而去。

原本需要四人同時劃動的船，在維格那健碩的雙臂搖動間飛速遠離了港口，很快就沒入了咸濕的霧氣中。

“您是要送什么東西，還需要出海才能送？”

老哈考格輕咳一聲，并沒有回答這個問題，開口說起另外一件事：“你知不知道這片海為什么不結冰？”

“呃，大概是亞熱帶季風往這邊吹？”維格尷尬的干笑了兩聲，他只是習慣性的胡謅：“抱歉，我的地理學的不太好。”

此刻的海面也開始波濤兇險起來，晨霧散去后陽光沒有出現，迎接他們的是鉛灰色的海和死氣沉沉的天空。

哈考格的表情冷峻的像是要擇人而噬：“負能量太過濃烈的地方，凝點不會遵循現實法則......畢竟，這片海中沉著千萬我族之人的魂靈！”

雨點斜落了下來，打在了維格的面龐之上，他的表情先是凝固，隨后開始生硬的緊繃起來，海風也驟然吹拂而來，并且有愈演愈烈的跡象。

“這里曾經是我族與神明交戰的戰場，如今卻已成為了汪洋大海，其中的魔物吞噬著我們同胞的英靈，一刻也不停歇。”哈考格的聲音中滿是憤怒，嘶啞如刀劍相互摩擦：

“我要你殺死一只吞噬我等同胞魂魄的海妖！”

他話音剛落，豆大的雨點噼里啪啦砸了下來，立刻蓋下一道雨幕，很快又被極烈的暴風吹的潑灑開來，同時天光也暗沉下去，船身一個顛簸，海水頓時帶著白沫飛濺了進來。

維格停止了搖槳，在這種天氣中搖槳已經沒有意義了，他看著老祭司緩緩的站起身來，那衰弱的身軀在風雨中搖晃著，可始終不曾倒下。

又是一個浪頭打了進來，整艘船都拋到了浪尖，維格一個趔趄，迅速的將指頭刺入木質的船檐，這才穩住了身形。

隨后他連忙轉身想去護住老祭司，卻見那位老人正死死扯著帆繩，昂揚的站在原地。

盡管被海水淋的狼狽不已，他眼中的精芒卻未曾有半分暗淡。

“妖魔啊！面對我！”他咆哮道。

風暴中那龐大的陰影接受了他的挑戰，它的獨角開始閃動著雷光，招來更強烈的浪頭就要打翻小船，維格想要將護在老祭司身前，卻被他輕輕推開。

“看清楚了，如果你不能掌握這份傳承，絕對贏不了那些吞噬了無數英靈力量的怪物！”

維格默然，他不知道老祭司說的怪物是那些海妖，還是暗指諸神。

他能做的只是死死的看著眼前的戰士，在那悶響的雷聲，狂風的呼嘯聲中，聽到了漸漸響起了戰鼓的嗵嗵聲。

戰鼓聲越發激烈，鼓點越發密集，維格這才反應過來，那是眼前之人的心跳聲。

干癟的肌肉在此刻開始充盈飽滿起來，一具猶如精鋼的身軀重現，鑄鐵般的熱氣升騰而起，即使在海風中也無比熾熱。

將心臟化作熔爐，血脈變成奔騰的熾流，把身體鍛的無堅不摧！

遠古技藝——戰神心骸！

可很快哈考格便劇烈咳嗽起來，肌肉迅速干癟了下去，被邪神摧殘的身體如今已是負擔不起這份技藝。

他面有不甘的立在原地，喘息了好一會兒才問道：

“看明白了嗎？”

維格按捺住心頭澎湃，嚴肅的點了點頭：“大概明白了。”

“那就試試看。”哈考格掀開木箱蓋子，從其中拿出一柄魚鉤槍：“你來！”

維格接過足有兩米長的魚鉤槍，閉上了眼睛，風雨聲在這一刻離他遠去，耳中傳來的是體內血液流淌的如潮洶涌。

熱血如同怒濤般灌入心臟時，胸膛下如擂鼓般的開始轟鳴，他周身的肌肉開始絲絲擰做一股，一股熱力自內向外蔓延，隨后力量開始向周身升騰而起。

維格呼出一口白氣，然后怒吼踏步上前，踩碎甲板的同時，擰身將手中魚鉤槍的投擲了出去。

長槍猶如炮彈般爆發出音爆，將襲來浪頭炸碎，連天地間的風雨雷電都為之一寂。

海面被破開，腐肉與骸骨組成的獨角鯨被這一擊所洞穿，那綠熒熒的血液從巨大傷口飛濺而出，隨后被涌來的海水掩蓋。

旁側哈考格點了點頭：“第一次使用戰神心骸就有這種水準，還算不錯了。”

維格長舒了一口氣，心跳開始逐漸緩慢下來，他把魚鉤槍后的繩索系在掛鉤上，要將他的戰利品拉上船來：

“聽起來您老并不是很滿意。”

哈考格上前搭手，幫助維格向上拽著獵物：“戰神心骸是先祖們對死亡的恐懼中悟出的技藝，只有在生死間的大恐怖中，你才能真正悟到戰勝死亡的真諦。”

維格聽的眼皮一跳，剛想說打趣的幾句話，突然間兩人手中的粗繩猛然滑動，將手掌和船檐摩的刺啦作響，仿佛有什么駭人的惡靈在下面拖拽住了那獨角鯨。

這時剛剛暫且停息的狂風又再次呼嘯起來，兩人連忙探頭去看，卻發現本該瀕死的獨角鯨正在瘋狂增殖骨刺，斷裂的脊椎中鉆出密密麻麻的觸須，每一條都長著慘白人臉。

“這只海妖上有尼德霍格的詛咒。”老祭司的嗓音顫抖如風中殘燭，“它是餌食！它在給更大的東西引路！”

海面下逐漸擴大的陰影讓維格寒毛倒豎，那輪廓遠比獨角鯨還要龐大！

獨角鯨的尸骸正被某種力量拖向深海，纏住船身的觸須繃直如弓弦，甲板在不堪重負的吱呀聲中裂開細縫。

海水驟然沸騰，數以千計的蒼白手臂從水下伸出，抓住船沿瘋狂搖晃。那些手臂上掛著黃金王朝的斷鐲殘甲，指尖卻生著尼德霍格的毒鱗。

一聲厲嘯震碎云層，漆黑的風暴中睜開六只血眼。

哈考格瞪大了眼睛，不由失聲。

“尼德霍格的子嗣......吞噬英靈的惡蛟......”老祭司愕然的嗓音沙啞如刀刮鐵銹，“這些啃噬亡魂的邪魔，怎么會出現在近海！”

維格抽出腰間的獵刀斬斷了繩子，被壓得傾斜的船身劇烈回彈，獨角鯨的觸須連同那些手臂纏繞一處，就要將整個船徹底撕碎。

哈考格企圖再次使用戰神心骸幫忙，可透支的身體還沒用力，就因為衰弱而摔倒在地，老人頹然的坐在甲板上，對力量不足的悔恨涌上心頭，隨后又化作了對維格的期許。

“維格！拯救我等一族的魂靈！向這些邪魔——向眾神持戈復仇吧！”

維格沒有拒絕，實際上直面風暴的他并沒有聽清祭司說了什么，但在他們連同船被撕碎之前，維格必須要殺死這災厄的源頭。

他丟下手中的獵刀，轉身抱起一把魚鉤槍綁在背后，然后縱身跳入了海中。

維格像是一片浮萍般消失在海中，隱而不發的雷霆也在這時落了下來，閃電劃破了天際，帶來了如鐵箭般墜落的暴雨。

忽然間，風暴好似靜靜默了一瞬，雨水與海水被蒸發成了白汽，足以蓋過雷聲的嗵嗵聲從風暴中傳出，宛若無儔鐵拳接連捶打著天地，愈演愈烈！

哈考格耳畔仿佛響起了金戈鐵馬的廝殺聲，往昔的戰火在他眸中彌漫，渾濁的老淚從眼角淌下。

他忽而如瘋魔般揮拳砸開木箱，拖出其中的戰鼓，舉起鼓槌猛烈的敲打起來，

古樸的戰歌自哈考格口中唱出，抑揚頓挫的腔調中是黃金時代的舊夢。

王座銹蝕，雷聲鑄劍。

我們倒懸諸神的尸首。

神骸釘作新帆，神血澆鑄成槳。

尼弗爾圣王的兒女持起斷矛。

黃金時代必將再臨！

在閃電明耀中，維格的身影如剪影般時隱時現，每次雷鳴間，如同巨人般的持矛戰體投射在風幕之上。

沾著血液的鱗片從中飛濺，碎肉不斷拋灑而出，折斷的矛尖飛射而出，釘在舢板上兀自顫動。

哈考格奮力而鼓，直到虎口迸裂，血沫從嘴角溢出。

“戰————啊！勝————啊！”

砰！

一道足以震碎風暴巨響乍鳴，龍卷被從中撕碎化作泡影，滔天的血漿潑出，將整座船都染的黑紅一片，沾染的地方皆是呲呲作響。

連風雨也被驚駭，嗚咽著偃旗息鼓，漸漸散去。

日光重新灑下，將海面映的波光粼粼，維格丟下手中的斷矛，隨意甩去拳頭上的黏膩，踏著浮起的猙獰尸體，一步步走向小船。

暉陽中，他棱角分明、層層虬結的肌肉似乎在散發著金光，力量潛藏在那猶如精金的軀體之中，讓人自內心感到敬畏臣服。

哈考格也不例外，他恭敬的低頭跪倒在甲板之上，雙手高舉，像是在迎接登基的新王！

“諸神，我等的戰矛已至，且引頸待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