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十七不敢再看杜甫一眼,他羞愧地抬起碗筷,低頭扒拉著白粥,恨不得將整個腦袋埋進碗底。
《贅婿》里的寧毅、《慶余年》里的范閑都因背詩一舉封神。
可自己只是隨口背了一句,竟遇見本尊,吹牛遇到熟人,險些當眾出丑。
殊不知,此時的杜甫雖已年近半百,可還是個高考落榜生。
他應試不第,毫無功名,生活落魄,混得比陳十七差多了。
一行人見陳十七動了筷,雖感詫異卻也都跟著端起了碗。
陳十七幾口便吞下全部白粥,沖進臥房拿起舊麻布蒙頭大睡。
次日一早,陳十七匆忙起身出了臥房,只見那個男子又在伙房里搗鼓著什么。
他湊了過去,發現鍋里正煮著一堆黑乎乎的漿糊,全然沒有食欲,便跟男子攀談了起來。
原來男子名叫“徐龍河”,本是個衙役,卻因一樁尋常小事惹惱沈無極,被趕到禾豐驛成了一名低賤的伙夫。
借徐龍河之口,陳十七得知了幾任驛卒被輪番砍頭之謎。
禾豐縣氣候溫暖潮濕,境內盛產一種名為“荔枝”的果子,它乃是大唐皇親貴胄酷愛之物,楊貴妃尤其喜愛。
每逢一些重要日子,宮里便下圣旨要禾豐縣進貢荔枝。
可荔枝這種果子嬌氣得很,離開枝頭一兩日便開始變色變味,過了三五日近乎全部腐爛。
禾豐縣地處嶺南偏僻之地,與長安相隔五千里有余,即便用上最快的馬匹,也無法在五日內將新鮮的荔枝送到長安。
幾任驛卒輪番被殺,正是因為護送荔枝不力。
陳十七聞言長嘆一聲,自己本就是個送外賣的,此前就是因為配送生鮮果蔬訂單才出了車禍穿越到大唐。
沒想到穿越千年時空,竟成了一個驛卒,還是要接著送快遞與外賣。
說話之際,徐龍河給陳十七打上一碗滿滿的黑漿糊,遞了過來。
見陳十七不肯接碗,徐龍河目光忽然冷峻道:“這漿糊難以下咽,比不得宮里的錦衣玉食,但不至于餓死,活下去才能回到長安。”
“對了,沈無極大人一會要親臨禾豐驛,不知又要出什么幺蛾子。想必公子早已見識過他的陰險手段,要吃飽些才好應對不是?”
“我們禾豐縣山高皇帝遠,不比長安,前幾任驛卒中也不乏世家大族子弟,可斗不過沈大人便只有一死!”
“聽聞公子您是高公公的義子,又有恩于李大將軍,可你要知道沈無極為非作歹這么些年圣上怎會不知?又為何驛卒接連殺了幾任,可他這個主事之人卻相安無事?”徐龍河又接著說道。
陳十七聞言對徐龍河另眼相看,沒想到一介小小伙夫,足不出戶盡知天下事。
他便接過碗筷,將肚子填飽。
估摸著過了一個時辰,驛站外忽然鑼鼓喧天。
只見幾十個衙役簇擁著一座八抬大轎而來,風頭比李隆基出行還盛。
轎子忽然落地,一名衙役匍匐在地,另一名衙役掀起簾子,轎中之人正是沈無極。
只見沈無極輕蔑地往外瞥了一眼,隨即腳踩衙役這個“肉凳”下了轎子,徑直來到前院。
一行人早已在徐龍河的示意下一字排開,恭敬地候在院內。
沈無極見眾人如此上道,臉色頗為仁慈,沒了昨日般的刁難。
“大人此番前來,正是要一睹諸位的騎術風采!”一名衙役大喝一聲道。
說罷,衙役躬身將沈無極迎到了一座木臺上。
臺上的沈無極朝下擺了擺手,示意眾人停下歡呼。
“騎術乃是驛卒的立身之本、成事之基、履職之要,務必要做到精益求精,確保工作順利進行。眾位來我禾豐縣肩負著特殊責任與重要使命,必須始終做到絕對忠誠、絕對可靠!”沈無極洋洋灑灑地講了一番官話。
話音未落,臺下呼聲雷動,徐龍河也識趣地將馬棚里的馬匹悉數牽出。
一行人輪番爬上馬背,可到陳十七時卻犯了難。
他身為現代人,常年蝸居在大城市,騎電毛驢有一手,可馬見都沒怎么見過,更別提騎了。
見一行人陸續穩坐馬背,陳十七便也硬著頭皮爬了上去。
隨著衙役一聲號令,一行人策馬揚鞭飛奔而去。
可陳十七座下的馬匹根本不聽使喚,幾番猛烈地掙扎后,一頭撞在了院墻上。
陳十七隨即墜下馬去,大腿處傳來一陣鉆心刺骨的痛感。
“大人,此人的腿摔斷了!”陳十七隱隱聽到衙役說了一句,隨即疼得昏死過去。
等陳十七再度醒來,發現自己置身于一間破舊的茅草房里,斷腿上敷了一些黏糊糊的臭膏藥。
“公子醒了?你可撞大運了!”徐龍河笑語盈盈地走進門來。
“我都要死了!大運何來?”
“此地與城池相距十余里,一年半載沒個人來,一來可獨享清福,二來可免受沈大人的滋擾!”
原來陳十七摔斷腿昏迷后,沈無極見他沒了利用價值,便下令將他送出城看守莊園。
雖說是座莊園,可除了這間茅草房,便只有幾十畝荒草橫生的田地。
徐龍河放下一些野菜、不知名的雜糧及鍋碗瓢盆便匆忙離去。
陳十七癱倒在稻草堆上,直愣愣的看著門外云蒸霞蔚的層疊山巒,兩眼已然淚汪汪。
人家穿越都自帶無可比擬的金手指、糧食滿倉的系統。
反觀自己,一來就偷窺、僭越,不是蹲大獄,就是被流放,如今還摔斷了腿無法動彈。
待在驛站里好歹還有一口豬食吃,如今孤身一人被丟在這鳥不拉屎的荒郊野嶺,餓死了都沒人知道。
即便有個權傾朝野的爹,也沒享過一天“官二代”的福,遇到危險不管不顧,還被大義滅親地送入死牢。
要不是帶了那幾瓶藿香正氣水與大金鏈子,早就死了好幾回。
陳十七越想越覺得自己委屈極了,開始以淚洗面。
他便順手抓了一把不知名的雜糧塞入嘴里,又昏昏睡去。
過了幾日,陳十七的病情開始好轉,已經可以拄個木棍到處晃蕩。
這日,莊園終于來了一個大活人,是個驛卒。
陳十七已經很久沒跟人說過話了,正要上去攀談一番。
可驛卒丟下一個包裹后,便頭也不回地快步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