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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悄悄

  • 江月年年
  • 月落
  • 3763字
  • 2025-07-07 10:18:19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

好消息是:人不是孫兒殺的,他只是昏了頭奸淫。

壞消息是:孫兒受傷嚴(yán)重,大夫說下體扭轉(zhuǎn)腫如水瓢,只能割掉了。

割掉……

黃巨恃覺得是疼在自己身上。

原本奸淫案案卷會送至河南道州府復(fù)核,黃巨恃有學(xué)生在那里,可想辦法駁回案卷輕判。江遙一個小小縣令能力有限,最多把孫兒關(guān)上兩年便放了。

可如今——

“真是暴虐!”黃巨恃咳嗽著捶打胸口,對聞訊趕來的兒子黃天放道,“他們以為捏住了為父的把柄,就可以濫用私刑嗎?”

說到此處更是氣惱,眼前浮現(xiàn)那女孩子冷冽的面容。

她說了,她承諾了,只要交出黃云慶,她就再不提賬冊的事??伤涣?,且直接送入大牢,她竟然審案后還用上私刑。

他可憐的孫子,從今以后跟宦官再沒有兩樣。

江琢!江琢!

這口氣他咽不下去。

黃天放卻比他鎮(zhèn)定得多。他在廳內(nèi)踱著步子,眉目緊縮。

“這女人必須除去,”他道,“既然知道父親大人當(dāng)年的事,無論什么承諾便都不可信。江遙也必須除去,要把他們一大家抹凈,咱們以后才能睡著?!?

他快速踱步臉色陰沉,高高的顴骨旁眼窩通紅。

黃巨恃靠坐在八仙椅上,恨恨道:“可以前也不是沒有查過江遙,甚至還高價用過‘雀聽’那種江湖組織查探,江遙很干凈?!?

“父親大人,”黃天放的腳步停下,奸計脫口而出,“當(dāng)年您是怎么對付雷嘉的?”

是了。黃巨恃一張蒼老的臉上不由得露出微笑。

以前怎么做過,如今再做一次便是了。

有什么難的。

那如果江琢那丫頭拿當(dāng)年的事逼迫,情愿同歸于盡呢?

想起來,她才不過十四歲吧,那天被她威逼的震驚過后,黃巨恃覺得或許她也只是有什么機(jī)緣見過那賬冊。人事已非,如今想舊案重審?陛下都不會同意。

想到這里黃巨恃道:“我聽說如今御史鄭君玥正在河南道持尚方寶劍代天巡狩,就把舉報密信給他好了。”

說起來,這事兒還是江琢說的。

很好,等扳倒了你爹,你就任由我們黃家處置了!

江遙看著依窗而立目視外面濃濃翠竹的女兒,不知道該如何開口。責(zé)備是不舍得的,但如果什么都不說,這孩子萬一以后闖下大禍,那可就是他身為父親教導(dǎo)不嚴(yán)的原因了。

思量半天,他緩緩開口道:“琢兒,你可記得為父給你讀過《管子》?!?

江琢轉(zhuǎn)過頭來凝神而立,心想倒不記得你有沒有讀過,但是師父是常常提起的。

江遙道:“管子言,‘用賞貴信,用刑貴正?!癁楦钢滥阃槟峭魉赖耐跏希缸右讯銋s濫用私刑懲戒,這于法理不合啊。”

江琢屈膝:“女兒錯了?!?

她不僅僅是為了懲戒黃云慶,也是為了驚動黃家。她需要一個“引薦”,一個讓她接近京都的機(jī)會。

澧城一年才有幾個案子,頂天了只是兇殺。她做得再好,也不可能被州府、河南道甚至是京都知曉。

而黃巨恃若不要他那張老臉,把自己孫子奸淫弱女后被懲私刑的事告到河南道,她就能見到節(jié)度使,然后想辦法留在那里。若黃巨恃人脈再廣一點,直接告到了大理寺,她離仇人就更近一點。當(dāng)然,按黃巨恃的秉性,也很可能又要臉又想他父女倒霉,那就會捏造什么事告到御史鄭君玥那里。

他在賭,賭自己捏的把柄只是道聽途說,并不會被御史采信。

無論如何,站在前面的是江遙。她謀劃一時,江遙卻要代她受過了。

想到這里江琢又道:“已經(jīng)過了兩日,黃府還未有人前來興師問罪,父親以為如何?”

這個問題其實也在江遙腦海中盤旋。他雖從不曾拜在黃巨恃門下,但對方畢竟曾位居兵部尚書,而自己才只是個七品官員,理當(dāng)敬重。

可他的行事作風(fēng)以及家門中人所作所為,并不像善類。

看如今這情況,或許……敵人靜悄悄,一定在作妖?

江遙道:“琢兒怎么想?”

江琢看一眼窗外在風(fēng)中顫動的翠竹,開口道:“他們一定要動手了。父親大人持官清明,但是也不得不防。”

“好,”江遙會意,“為父這就去安排。”

夜色像是蘸著濃墨的筆在天空劃開,只一瞬,便漆黑一片了。

墨香伺候江琢把釵環(huán)取下,一層一層的春衣褪去只留褻衣,卻見江琢從柜中取出一件黑色的勁裝開始穿起來。

“小姐,這是?”她疑惑地看著江琢。

這衣服是從哪里來的?小姐最近常出門,難道是自己去定制的?這衣服質(zhì)地輕柔卻濃黑一片,就連領(lǐng)口都是高高的,似乎要把白嫩的脖子也遮擋嚴(yán)實。

“我要出去一趟?!苯翉囊鹿駣A層里取了幾枚金錢鏢。這東西如今不好買,城邊的鐵匠鋪老師傅看著她手繪的圖紙,折騰兩天才打出來十幾片。

其實她是慣用刀劍的,但是不尋回自己的曉山劍之前,她不想用別的。

墨香連忙在門口攔住她:“小姐小姐,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亥時了,大門早就關(guān)閉,小姐是出不去的?!?

“我當(dāng)然有辦法出去呀,”江琢對著她一笑,“你就待在這里便好?!?

“不行啊小姐,”墨香拖住她的胳膊,眼看她把金錢鏢一枚一枚放進(jìn)袖袋,更是著急,“夫人早就交代過,白天小姐可以隨便鬧,晚上是一定要看住的。”

白天隨便鬧,那是之前癡傻時吧。

江琢忽然便想起她聽說的閑話。

“那我之前如果非要出去,都是怎么逃出去的?”她抿嘴道。

墨香滿臉委屈:“小姐都是把婢子打暈了——如果沒打暈還攔不住,第二日夫人是要重責(zé)的。”

“好,”江琢搓了搓手看她,“你是要自己暈過去還是要我打?”

澧城縣衙庫房。

這里存放著年前收上來的賦稅,秋糧和銀錠分開儲放。只待天氣回暖,便有一部分運往京都,一部分運往河南道。

“弄啥?”一個看守使勁兒甩開旁邊人的手,“老爺今日才交代過,要小心,小心!”

說完這話他似乎聞到什么味道,輕聲道:“燒刀子?”

“是,”對方道,“老爺老家的酒,說是體恤咱們辛苦?!?

看守開心地把酒壺接過來道:“恁還別說,之前咱們都是在屋里值守,現(xiàn)在讓出來。夜里還真挺冷?!?

他說完打開壺塞猛灌一口,喝完又遞給對方:“你也——”

話未說完,人便軟倒下去。

他那同伴把酒收回掛在腰袋里,大步走到院門處。外面停著一輛馬車,馬車上下來兩個人。

他們都不打招呼不說話,悄無聲息走進(jìn)院子。那看守把庫房大門打開,幾個人躡手躡腳進(jìn)去?;鹉碜恿疗饋?,室內(nèi)一片雪白。

一千兩銀子裝一個麻袋,足足裝滿五袋??词貛兔μеy子出來時,恍然似見配房上什么東西掠過,他猛然抬頭,只見新發(fā)嫩芽的榆樹在空中擺動。

快點快點。

他心里說。

這可是殺頭的死罪。

白,嫩,一層一層用薄薄的勺子舀在碗里,粗砂糖撒上去,入口清甜醇香。鄭君玥大口喝著豆腐腦,一掃連日行車的勞頓。

“小掌柜,”他把三枚銅板放在案上,喚道,“給盛幾個水煎包?!?

“得嘞,”掌柜收了銅板走回去,邊問,“葷的還是素的?咱家葷的是羊肉餡,鮮著呢。”

“都來幾個。”鄭君玥接過包子屜,吞下一個細(xì)細(xì)嚼了,又招呼掌柜道,“再給我裝一屜,擱油紙包里?!?

掌柜歡聲應(yīng)是,鄭君玥心滿意足地連連吃了好幾個,這才喘口氣,把速度放慢。

旁邊桌旁正有一個商戶打扮的道:“一棍子給打成了半殘廢,你家老爺也沒責(zé)罵?”

他對面坐著身穿皂衣的衙役,恨聲道:“若不是他先欺辱那桂娘,孫多祥也不至于就偽造現(xiàn)場殺人。說起來,他倆到底誰更該死,咱們衙役吵過好幾次?!?

鄭君玥在旁默默聽著,并不言語。

那商戶又道:“不過黃家不好惹,咱們老爺不會因為這事丟了烏紗帽吧?”

衙役手拿包子曲拳拍在案上,包子餡掉出來些,他把餡料捏起來吃掉,道:“誰說不是呢?可我家老爺寵著小姐啊,一聲都沒罵。”

商戶唏噓一聲,大口喝干凈碗底的汁水,抹干凈嘴道:“不過說句公道話,江小姐這猛地聰明起來,可不是一般聰明。那樹林間草密林深又因為出了案子被大家踩得紛亂,小姐竟然能認(rèn)出孫多祥的腳印又找到兇器?!彼笆窒蚩h衙方向:“了不起?!?

衙役與有榮焉般笑起來:“那是自然。”

他說完起身結(jié)賬,小掌柜慌忙跑過來:“官爺不必付錢,這一頓小的請了?!?

衙役微微怔住,繼而從袖袋里掏出銅板拍在他手里:“掌柜的莫不是叫我丟老爺?shù)哪???

“不敢不敢?!毙≌乒裥Σ[瞇收了錢,對著衙役離去的背影喊,“陳班頭好走?!?

鄭君玥吃完早飯,就在這澧城街面上隨便溜達(dá)了一上午。街面整潔,百姓做事井然有序,未見小偷,更沒有當(dāng)街行兇的。他一邊走一邊把油紙袋里的水煎包子吃掉,走到中午只覺得腹內(nèi)又空了。這時便見“澧城縣衙”這幾個字正在前面。

鄭君玥邁步走入,便有門房攔住他。

“要告狀?狀紙呢?”

鄭君玥站在原地,從寬闊的袖袋里開始往外掏東西。先掏出來一小包蜜餞,再掏出兩顆紅棗,門房迷迷糊糊地看著他,等了許久,見他又掏出一把炒花生。

沒見過出門告狀還不忘記帶零嘴的。

正嘀咕著,就見他掏出了一個方方正正的牌子,仔仔細(xì)細(xì)吹掉那牌子上的瓜子皮,用袖子抹干凈給門房看。

銅的,正上方一個龍頭。饒是沒怎么見過市面,門房心里也“哎呀”一聲呆住了。

“就說,”鄭君玥把那銅牌放進(jìn)門房手里,“就說吾皇親授,御史臺鄭君玥代天子巡狩,差澧城縣令來見。”

江遙心里倒沒什么好怕的。他官袍整潔躬身來見,御史要看案卷便捧案卷,要看賬冊便給賬冊,問及衙內(nèi)人員,便都喊來跪下給他看。

可能會問到被江琢打得半殘的黃云慶?因為御史這么快來,必然是因為黃家打了小報告了。那也不怕,自己承擔(dān)治下不嚴(yán)的罪責(zé),任由他處置便是了。如今朝野昏暗,他本來只是要守好本分慰藉一方百姓,現(xiàn)在也有退隱之心了。

再說他要送呈大理寺的案卷里,也是寫明要嚴(yán)判黃云慶的。開朝百年,不是沒有被判閹刑的。只是臟了女兒的手,他心里頗有些不滿。

正揣測著,便見鄭君玥合上賬冊道:“去庫房看看吧?!?

去便去吧。

江遙同縣丞、主簿及其他吏役一行浩浩蕩蕩引著鄭君玥往庫房去,先看了糧草,堆放整齊且避蟲除濕措施得當(dāng)。再看庫銀——

“對得上數(shù)嗎?”鄭君玥冷眼轉(zhuǎn)身,去問江遙。

“大人,大人!”便有清點庫銀的小吏跪倒稟告,“庫銀少了五千兩。”

鄭君玥肅然而立。

江遙眉頭緊皺。

不遠(yuǎn)處,江琢推開庫房角門,青色衣裙的她盈盈而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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