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應對氣候貧困:欠發達地區農戶適應性生計的社會建構
- 朱雨可 趙佳
- 3330字
- 2025-06-26 17:30:51
2.1.2 氣候變化的概念探索
在厘清氣候變化的研究脈絡與科學共識形成過程后,接下來有必要詳細討論“氣候變化”這一復雜概念的定義,通過從自然科學和社會科學不同角度揭示其內涵特征,能夠更好地為制定適應氣候變化的策略提供理論參考。
關于如何定義氣候變化,至今仍是一個復雜且具有爭議的問題(Werndl,2016)。這是因為氣候變化不僅僅是單純的自然現象,更是一個融合了物理現實與社會文化的復合概念。從物理學角度看,氣候變化可以通過溫度、風速和降水量等可測量指標反映。然而,氣候變化的人文維度則嵌入了人類文化、歷史和地域性的理解,強調其作為社會建構產物的特性(Hulme et al.,2009)。因此,氣候變化具有雙重屬性:一方面是客觀存在的物理狀態,另一方面是人類對其主觀認知的產物。尤其是在人文科學視角下,氣候變化不只關乎自然環境變遷,更牽涉人類經濟活動、社會結構和文化適應等層面的諸多復雜互動。
2.1.2.1 氣候變化:一種折中的統計學描述
在自然科學領域,對氣候變化的解釋是以“正常”氣候的統計描述為基準。氣候學家通過分析特定時期內(通常是30年),在特定地點或區域可觀測和可度量的天氣數據,致力于揭示氣候變化的物理特性及其背后的驅動因素。這種量化方法源于18世紀和19世紀,它將氣候從一種模糊不清的概念轉變為可定量描述的實體,使氣候變化不再局限于哲學思辨或感官體驗的范疇,而被賦予了新的科學定義和度量方法(Rayner,2021),為深入理解氣候成因及預測未來氣候變化提供了可能性。實際上,直到20世紀,大多數關于氣候的摘要主要是基于整個記錄期間天氣數據的簡單算術平均(Kunkel&Court,1990),人們普遍認為觀測時間越長越好。于是,氣候變化被視為統計意義上的氣候平均狀態的顯著改變,這種改變可以通過其特征均值和(或)變率的變化來識別。
隨著人類活動的影響日益受到關注,氣候變化的定義開始被納入人為因素來考量。《聯合國氣候變化框架公約》(UNFCCC)第一條將氣候變化定義為“經過相當一段時間的觀察,在自然氣候變化之外由人類活動直接或間接地改變全球大氣組成所導致的氣候改變”。這一定義明確將由人類活動引起大氣成分變化的氣候變化,與自然原因引起的氣候變率區分開來。IPCC持類似觀點,認為氣候變化是指氣候狀態在幾十年或更長時間尺度上的變化,包含任何隨時間推移因自然變異或人類活動導致的氣候變化(Allen et al.,2018)。
那么,在確定長期氣候變化的過程中,一個隨之而來的關鍵問題是如何界定“正常”氣候的平均周期。對此,理論界一直存在廣泛爭議,形成了多樣化的觀點。這些平均周期的范圍從11年(眾所周知的太陽周期)、20~25年(足夠短,便于大量氣象站計算其正常值),到35年(布呂克納周期),甚至50年(以捕捉更多氣候的年代際變率)。最終,國際海事組織氣候委員會建議,“30年周期適合建立正常溫度條件,并建議將1901—1930年作為計算正常溫度的標準時期”(Lenhard&Baum,1954)。基于此,世界氣象組織堅持認為,一個地方或地區的氣候只有在至少30年的氣象測量中才能得到強有力的定義。1950年,世界氣象組織接替國際氣象委員會,將正常值定義為“針對某個統一的較長時期(至少為三個連續的十年期)計算出的平均值”。目前,為了更好地反映氣候變化及其對日常天氣體驗的影響,世界氣象組織每隔10年更新一次最近30年的氣候數據平均值(WMO,2019)。
然而,隨著氣候變化趨勢日益顯著和氣候系統不穩定性增加,基于30年平均值的“正常”氣候狀態已無法準確反映氣候系統實際狀況。科學家們開始重新審視這一傳統周期的適用性。以休伯特·蘭姆等為代表的學者明確指出,依賴歷史數據定義未來氣候“正常”狀態的做法已不再適用,需要更加關注氣候系統的動態變化及其對經濟與社會發展的影響(Huntington,2020)。因此,迫切需要超越傳統的氣候“正常值”概念,構建一個更加綜合、動態和包容的分析框架,將氣候因素融入社會經濟發展的考量中,以制定更加科學、合理和可持續的發展策略。
2.1.2.2 氣候變化:人文科學的多維理解
與自然科學通過精準統計手段描述氣候變化不同,人文科學則提供了對氣候變化更豐富和多元的解讀。它超越了將氣候變化僅僅視為自然現象的范疇,而是將其置于更廣闊的文化、歷史和社會結構中去考察。在人文科學研究者看來,氣候并非一個純粹自然的概念,其變化不僅由物理參數(如氣溫和降水量)決定,也深受人類活動、文化認知和社會政治動力的影響。因此,氣候變化是自然系統與人類系統之間復雜作用的結果。它既反映出人類行為對自然環境的影響,也包含自然變化對社會發展的反饋。
1915年,埃爾斯沃思·亨廷頓(Ellsworth Huntington)在其經典著作《文明與氣候》中提出了一個深具影響力的概念——理想氣候,將其界定為對人類生活、生產和發展最有利的氣候條件。亨廷頓認為,氣候是塑造人類文明形態的關鍵環境因子,對農業生產力、人類健康以及社會結構的穩定性具有決定性的影響(Huntington,1924)。盡管后來的研究指出,氣候與文明之間的關系遠比單向因果關系更為復雜,但亨廷頓通過關聯氣候與人類活動,揭示了氣候的人文維度,即氣候不僅是一種自然現象,還是被人類解讀、體驗并賦予深遠意義的存在。這一觀點為理解氣候變化在歷史進程中的作用提供了理論基礎,也為后續氣候變化、環境歷史及人地系統相互作用的研究開辟了新的路徑。
與亨廷頓尋求定義全球通用的“理想氣候”不同,邁克·霍爾姆(Mike Hulme)則將氣候變化視為一個充滿變化、萬花筒式的概念,涵蓋物質到象征的各個方面。在霍爾姆看來,氣候變化不僅在物理世界中以客觀現象出現,同時也深植于人類想象與認知之中。雖然氣候變化可以通過溫度變化、降水模式和海平面上升等一系列科學指標客觀量化,但對氣候變化的風險認知卻深受人類主觀經驗和心理感知影響。由于地理位置、氣候條件、生態環境和社會經濟發展等因素交織作用,不同文化和社會群體對氣候變化的理解和應對措施呈現出顯著差異。因此,氣候變化不僅是一個科學問題,更是一個融合人類心理、文化和社會認知復雜性的議題。相應地,在應對氣候變化過程中,理解并尊重不同文化背景和價值觀的氣候認知至關重要(Hulme,2009)。
霍爾姆對氣候變化知識的社會構建性和文化多樣性的探討,為全面理解氣候變化奠定了更寬廣的理論基礎。而布魯諾·拉圖爾(Bruno Latour)的行動者網絡理論(actor-network theory)則在這一基礎上作出了進一步拓展,強調超越傳統學科的界限來認識氣候變化。拉圖爾指出,氣候變化是一個由眾多復雜、動態的行動者網絡共同構建和表達的過程。在這個網絡中,溫室氣體、冰川、海洋、大氣等自然要素與植物、動物、科學家、政治家、媒體、公眾及各類組織等社會行動者,通過各種形式互動、協商和妥協,共同塑造了對氣候變化的認知。然而,這個網絡并非孤立存在的,它受到諸多外部因素的影響和挑戰。證據的不確定性、科學論證的爭議性、利益的沖突性以及價值觀的多樣性等,都可能對網絡產生深遠影響(Latour,2007)。因此,在理解和應對氣候變化時,需要打破自然與政治的二元對立,采用更為多元綜合的方法來探索與解決氣候問題(Latour,2018)。
此外,迪佩什·查卡拉巴提(Dipesh Chakrabarty)創新性地將氣候變化納入人類歷史考察的框架。在《歷史的氣候:四個論點》一書中,查卡拉巴提指出,氣候變化顛覆了人們對歷史、現代性和經濟全球化的長期看法,人們必須同時從“行星”和“全球”兩個角度,將人類歷史與地球歷史兩種不可混淆的時序結合起來,超越人類中心主義去看待自己。從全球視角看,歷史是關于人類活動及其對環境的影響;從行星視角看,人類僅是地球生物多樣性中的一員,其生存和發展受到地球物理過程和生態系統的影響。因此,面對氣候變化危機,需要匯集地質學、生態學、歷史學等不同學科知識,以全面理解危機的多維度影響(Chakrabarty,2009)。查卡拉巴提出超越傳統歷史的敘述方法,將人類史置于更廣闊的地球歷史和生命史背景中,同時批判性地審視資本主義對環境的影響,探索更加可持續的生存方式。
綜上所述,人文科學對氣候變化的解讀展現出一種深刻而多維的理解,強調氣候變化作為一個復雜議題所涉及的人類文化、社會結構及歷史演變等多個層面。這些研究不僅揭示了氣候變化與人類社會的緊密聯系,也為應對氣候變化挑戰提供了重要理論支持和思想啟發。鑒于大多數關于氣候變化的研究均采用IPCC的定義,本書也沿用這一標準,將氣候變化定義為氣候狀態在長時期內的變化,通常通過不同時期溫度、濕度等氣象要素的統計差異來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