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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得勝凱旋還

次日午時,文昌門外,暴雨瓢潑。

襄陽城府縣衙門各級官員。

以及在城中躲避賊寇動亂的各縣官紳鄉賢們。

攏共近百人之規模。

只為迎接世子殿下凱旋而歸。

特意在城樓高臺之上設臺豎旗,并置活牲祭祀,只待世子歸城以行敬天告勝之禮祀。

由于暴雨之勢急驟狂猛,恰有古籍所言“怪雨盲風“之兆。

故而令少許官員以及本地鄉紳為之擔憂,唯恐此乃驚擾襄藩諸王陵寢所降之天罰。

只得一個個于心中暗自祈求。

望世子殿下速速歸來,將此祀盡早完成,以求平復襄藩諸王。

所有出席人員分為兩類。

其中位高權重者皆坐于城樓之上,得屋檐、雨頂以及大傘遮擋。

而其余府衙眾吏,則只能委身于門洞之中。

同時。

為免官袍遭雨水濺污、舉止有失。

官員們又在衣服之外另著上一身雨袱子。

由于其面料浸潤避水防濕,但且悶而不透。

未消一會兒。

一眾官員皆已是渾身濕透、悶熱不堪。

其中個別年紀較大者,已然有些遭受不住。

只能甘冒遭人議論不敬之風險,暫往文昌門城樓東側緊鄰之魁星樓中歇息片刻。

等候之余。

知府衙門“二把手”李天覺,與“三把手”鄺曰廣輕聲交談起來。

“昨日申時,殿下遣護衛軍士急遞軍情簡報之后,張僉事就已請率有司官員,趕赴襄藩陵寢之中核對斬首數量。”

“方才登樓之前,張僉事又派人回來告知了有關斬首軍功情況。”

“除去其中不合規制之殘缺首級外,得張僉事勘驗造冊,共計有四百七十一首,另有救下遭掠民夫農戶兩千有余。”

聽得同僚照會之情況。

鄺曰廣略顯震驚地說道:

“斬首四百七十一顆足可稱之為大捷,若按我朝定制,凡斬賊首三顆以上即可擢升一級,如此封賞下來,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啊。”

“這倒不必憂心,內地賊寇之首只得被記為斬首軍功第四等。”李天覺解釋起來,“且現場勘驗時,多數賊寇并無甲胄佐證,日后奏稟兵部時,自然是要再核減大半。”

“眼下國亂歲兇,朝廷四處開支可謂捉襟見肘,哪來這筆閑錢賜予本地丘八,屆時無非又是一紙空文賞個品級,然后再將此等開支包袱,扔給襄陽府料理。”

說到這,李天覺不禁輕聲嗤笑起來:“府中庫銀存量早就不足一半,就連王府宗祿也無法足額給付,更別說前歲秋糧之賦稅還未征齊,何來精力行此賞賜之事,暫且先拖他個三五年載再說。”

對于這等說辭,鄺曰廣并未接話。

畢竟這李通判年歲漸長,向來是今后仕途無望,故而說得一些牢騷話語,也不會有人與其計較。

可作為一介推官,鄺曰廣資歷尚欠,若想在本地官場再進一步,或是尋得機會調回兩京中樞,自然就得謹言慎行之。

“除了軍功之外,我這邊倒也收到了一些消息。”

尋一借口岔開話題之后。

鄺曰廣談論起這知府暫缺期間,自己代行的有關事宜。

“今晨,隨你老兄那封軍情簡要,還有一紙小帖送到了我處。”

“與秋糧賦稅有關?”李天覺當即反應過來。

“不錯,簡單來說,就是世子殿下愿意自掏銀錢,幫我們補齊短缺之賦稅數額。”鄺曰廣繼續說道,“但是據說殿下有三點要求,其一就是不經手平康坊名下的房屋、娼妓,此筆銀錢只得算是私下支借,但債主卻要根據各縣之賦稅圖冊記載,攤派到每名欠稅農戶頭上。”

“這般倒也是合理,畢竟欠稅者皆是本府各鄉之農戶,如此一來也可視作王府借錢于眾民,令其清償欠稅。”李天覺自行分析道。

“至于殿下所說要求之其二,便是今歲各縣農戶夏糧折色一事,統一交由襄藩王莊來負責,由知府衙門出面勒令各縣鄉紳不得插手。”

“就這?!!”李天覺不禁有些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

官府每年夏糧秋糧賦稅征繳,本就是按折色銀錢征收。

至于這折色之銀由誰給付。

對征稅一事完全沒有任何影響。

甚至不如說。

有了王府這個冤大頭來出錢。

官府倒也能狐假虎威,借襄藩之名,把那些整日只知盤剝農戶、隨意壓價的鄉紳們踹到一旁。

既可讓各縣農戶尋得一穩定售糧渠道。

也能令征稅之事少些意外

“本府作為湖廣夏糧之主產地,農獲一向頗豐,只愿世子殿下到時有足夠銀錢買下這些糧食吧。”

說完此等揶揄之言后。

李天覺見身旁同僚不想接話,只得繼續追問:“你方才說世子殿下有條件三則,還有一條是為何?”

鄺曰廣適才回答道:

“此番賊寇鬧事,除了被擄掠脅迫并于戰場幸存的民夫農戶之外,其實還有近千名先前民變之農戶為殿下所擒。”

“原本張僉事預將其眾按作亂賊寇處死,但殿下卻是另提出,請在場得以幸免之民夫農戶辨認。”

“將這民變農戶之中,罪大惡極、奸淫殺人者就地處斬。”

“但對那些只是為各地差役施暴、出于自衛而被迫作亂者,一律免其罪、剝其籍、去其名,收為襄藩王莊之佃戶。”

只稍一琢磨。

宦海沉浮數十載的李天覺就已明白世子殿下之意圖。

不由得出聲贊嘆道:“如此手段,確實了得。”

鄺曰廣對此反倒是不甚了解,轉而請教起來。

“王府清償各縣農戶所欠賦稅之后,按殿下之要求,便是視作欠稅農戶倒欠王府一筆銀錢。”

“可此番各地欠稅者,大多已經隨先前民變之亂舉事。”

“如今殿下又將其中為惡者處以斬首、被迫者收為佃戶。”

“到時其人所欠銀錢又該當如何?還不是拿自家田畝用以抵債。”

“如是這般,就可在各地農戶毫無抗拒之情形下,將大量田畝耕地收入王府賬中。”

“其意旨在不激民怨之前提下,行兼并土地之實。”

“雖說朝廷有禁令在先,各地王莊不得擅擴耕地田畝,但只要稍作一二變通,比如將田主姓名變更為任一王府官員,即可便宜行事。”

“這些黔首農戶之流,定是想不明白個中道理,到時還得感激殿下之隆恩。”

“殿下此舉,可比那些只知借錢滾債、飛灑詭寄之法的官紳鄉賢們高明不少。”

向同僚解釋完世子殿下行事手段高明之所在后。

李天覺頓感有些口干舌燥,隨即便命在旁候著的差役,速速送上溫熱茶湯。

之后,其人便是不再留神此事,只當自己是在與同僚閑話些許趣事而已。

唯有這府衙推官鄺曰廣。

得李天覺點撥之后,忽而想到了一個十分蹊蹺之結果。

“若是這般,那豈不是今夏全府之農獲,大半都要流入到這王府手中?”

還未等鄺曰廣想清楚個中利害。

卻是聽得城南驛路之上,傳來一聲低沉洪亮之軍號聲。

隨即便是見得一眾威武肅整之軍,于瓢潑大雨之中,向著襄陽城行進。

只見一名身著鐵制扎甲、并套有五爪袞龍赤袍為文武袖之人,獨騎行于大軍最前方。

便是襄世子殿下朱常瀾!

“......!”

聽得軍號聲后。

鄺曰廣著雨袱并持大傘,立于城墻垛口之間,以窺筩觀得世子殿下此間儀態后,不由得心中為之一驚。

風雨瀟瀟之中,世子之氣勢,可謂磅礴而肅穆。

毫無過去那般流連坊間青樓之故作姿態。

如是這般癡目遠望少許之后,鄺曰廣適才反應過來,連忙向著身后城樓之中呼喊道:

“世子殿下得勝而歸,府縣各官速至城門之外列隊相迎!”

.......

與城門之外的喧鬧典禮不同。

一直蝸居于知府衙門廂房之中的王承曾。

終是難得趁此機會。

獨自一人從府衙離開。

借此間大雨瓢潑,著一身斗笠蓑衣之船夫打扮,假名乘船駛往樊城地界。

其人意圖,無非是想往那為張獻忠美妾購置之宅院之中。

于各巷坊間一陣七拐八繞,確認自己身后并無他人尾隨之后。

王承曾適才趕往某一重小院處,并自偏門而入。

“王官人,好些日子不見,還以為官人將奴家忘了呢~”

王承曾剛入此院。

就見一曼妙女子持傘上前,迎著知府大人走進正廳之中暫歇。

“只是最近諸事繁多,實在出來不得。”

將身上所傳遮蔽之用的斗篷蓑衣全數脫下后。

王承曾坐于主座之上,端起手邊盞杯,飲杯中暖茶而驅寒。

得王承曾點頭示意后,

此女臉上嫵媚一笑,自行往一旁立柜處,按往日知府大人之習慣,取來些許助興之藥物。

“不知大人今日,可是想久一些,還是快一些。”

趁此女翻找之時。

王承曾暗自握住一杯茶盞。

起身走至這張獻忠美妾之身后,面色頓時變得猙獰無比。

“......!”

可就在王承曾準備以手中茶盞猛砸女子后腦時。

忽而聽見小院正門處,傳來一陣不疾不徐不輕不重的敲擊聲。

就像是有人來此串門訪客一般。

王承曾見狀,以為是這美妾所約之人上門,唯恐自己行兇動靜被他人發覺,故而連忙收手,并假作自己為情色所亂,難以自忍而環抱于女子身后。

“娟兒!”

忙于翻找補藥之女子自是扭轉起來,于上下其手之間,另喚偏房所住之婢女上前,將門外之人打發走。

可未等多久。

婢女卻是戰戰兢兢地手持一疊為雨水打濕之書信,走入主廳之中。

“你這妮子,成心來壞我好事嗎?”

見有人打斷,致使知府大人硬氣走失,美妾連忙呵斥起來。

作為久歷風月場所之女子。

她自是明白,要想撩動這位上了年歲的王承曾,有多么不容易。

為了能夠盡早懷上知府血脈,其人可謂是使出渾身解數,方才能夠稍稍行事片刻。

如今為這婢女打斷,自是愈發嗔怒。

“還請娘子寬恕,只是....只是那門外之人,非要婢子將這這疊物件交給老爺。”

“老爺?什么老爺!!”美妾愈發呵斥道,“不是交代過你嗎,對外就稱這里只有我一人居住,不得隨意透露官人之行蹤!!”

“不是婢子說的,是那門外壯漢,一口咬定什么王夏邑在此.....”

“你說...那人要你交給.....王夏邑?!!”

王承曾聽得此稱呼,趕忙穿衣起身,接過婢女手中之物。

細細閱之,其人臉上頓時冷汗如瀑。

紙上所記載者,皆是王承曾歷年來參與坊間暗市官利分紅之明細。

每條賬目背后,詳細列明其中人票買賣各方姓名。

繼續往下翻之。

又見其上列有,前歲張獻忠假意招降、任谷城知縣期間,自己向其索賄收受之財務數額。

而翻至紙張最后。

更是寫有一段駭人聳聽之言論:

“爾身為襄陽知府,卻只思詭取子民百姓之田地。”

“甚至與那獻賊暗中勾連,屢次請其所率流寇馬賊,于襄陽周邊各縣劫掠人家,致使百姓流離失所、背負欠債,便于爾等一眾官、紳掠田。”

“如此種種所犯罪行,著實罄竹難書。若想保住你書香世家之名號,留住身后百年之清白名聲,速速出門歸降!”

一旁美妾見王承曾面如死灰。

連忙詢問其中有何要緊事。

“無事...不必驚慌,是我府衙的同僚下屬,算自己人,我且去處理一二。”

令獻忠美妾和婢女老實待于廳房之中。

王承曾神色失落,不穿蓑衣、不持雨傘,就這般走入雨中,任憑雨水將身上衣物鞋襪、發髻網巾全部打濕。

吱呀一聲。

王承曾打開門扉。

但見自己昔日之下屬、前襄陽知縣羅明祖。

領著數名蓑衣裝扮之人。

立于宅院之外等候著自己。

小巷周邊商鋪亦是沒了動靜,想必已經為這些人等所驅散。

“王知府,久疏問候。”

“...羅知縣,你是何時知曉此間宅院所在的。”

“前歲年底,知府大人忘了,小民被革職之后只得賣魚為生,一年下來,總算也是有些門路人脈,知曉一些坊中勾當。”

羅明祖持傘而立、怒目而視,好似一尊金剛力士般,質問著王承曾。

“我為楊督師免官,雖說是為了本地百姓民生所為,但畢竟是我未能完成督師軍令,故而怨不得誰。”

“但知府大人貴為一地主官,不思為民造福,卻是只顧掠奪百姓家財,可是為何?”

王承曾任由大雨沖刷,而后氣息微弱地替自己辯駁道:

“你羅明祖是為人清高,可當初獻賊詔安之時,亦是你一味迎合那熊文燦之策,辯駁力主寬政仁德為先,致使此等禍害躋身襄陽府縣主官之列。”

“本地為官者,自要上下走動、互通有無,如此一來二去,你可知有多少本地同僚,皆為這獻賊圍獵,又有多少官紳被其捏住把柄?”

“我之行事,皆是念及本地同僚、官紳之請,以免府縣各地秘辛遭人廣布,牽一發而動全身,引起百姓民變、朝廷震怒,故而被其脅迫而為之,前歲得知左良玉大破獻賊之后,還覺此番錯事終得停止。”

“沒曾想,這張獻忠居然暗中授其小妾,稱被擒入襄陽之后,可持把柄繼續威脅于我,還警告說若是其人安危有失,便會…”

未等王承曾說完。

羅明祖就直接將其打斷,并怒斥其言論道:

“少在這將自己摘得干凈,眾官諸紳暗中各行腌臜齷事,難不成還有道理起來了?”

“更謬論,你王知府這兩年來,靠獻賊四處招惹兵禍,趁機兼并流離失所百姓之田地,名下早已所斂錢財無數,有何面目在這作此可憐之態。”

“再者說,前月初四,獻賊夜襲襄陽,可是你于暗中告知其人城防疏漏,只求城破后自行從小道逃出,以此作結你二人之暗中交易!!”

聽得這等推論之后。

王承曾自是再也無力辯駁,聳拉著腦袋問道:

“此等諸事,你從何處得知?”

“小部分是我暗中考證,大部分則是世子殿下推論分析而得。”羅明祖略有不屑地說道,“不過按世子之令旨,他可既往不咎,并助你清理此中把柄。至于要求為何,還等之后由你與世子二人自行商談。”

說完,羅明祖又補充道:“世子還要我告誡你,莫要自己尋死,否則世子一樣會把搜集到的各種佐證公布,定叫爾留罵名于千秋萬代。”

“......我還有的選嗎?”

戰事失利,王承曾的政治威望早就丟得一干二凈,無論本地府縣還是湖廣布政使司,各級同僚都已對他避之不及。

再加上把柄被握于他人手中。

王承曾很清楚,自己這回是徹徹底底地敗了,毫無任何翻身的可能。

“與其留罵名于史書之中,不如就這般守個清名傳以后人。”

如同哀嘆一般留下這句話之后。

王承曾便向羅明祖示意,帶他去見世子殿下。

位于羅明祖身后的一眾蓑衣人,在聽得知府愿意配合世子殿下之后,隨即抽出腰間之繡春刀,沖入此間小院之中。

聽得兩聲尖叫響起。

王承曾的心里反倒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

不過當他準備跟隨羅明祖離開此地時。

忽而想起將才錯身之際。

自己瞅見的那幾位蓑衣人內穿衣物,好像并不是尋常王府儀衛的著裝。

“.....剛才那幾人....蓑衣下面穿的是飛魚服!!”

王承曾本為這一發現感到詫異不止。

可轉念一想。

自己往后余生,無非是從被一個賊寇頭領挾制,轉為被一個親王世子挾制。

王承曾頓覺此生此世變得索然無味起來。

無論錦衣衛為何要在此時,與這位世子殿下攪在一起。

無論世子殿下之后要對自己提出何等要求。

無論這襄陽府會生出何等變故。

一切凡俗之事。

都與他王承曾沒有任何關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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