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蔑跟著常壽擠進膳堂，眼前的景象讓他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這哪里是他想象中只有白面饅頭和清湯寡水的樣子！

只見長長的木制案臺上擺放著一溜大木盆和陶罐，最顯眼的自然是一大盆堆得像小山似的白面饅頭，個個都有成年人拳頭大小，白白胖胖。

饅頭旁邊是一盆黃澄澄的小米粥，熬得濃稠，米油都泛著光，再旁邊則是一大盆熱氣騰騰的燉菜，里面有切成塊的冬瓜、蘿卜、土豆，還有一些叫不上名字的青葉菜，間或還能看到幾片零星的肉皮和碎肉丁，雖然肉不多，但那濃郁的湯汁和撲鼻的香氣足以讓人食指大動。

更讓楊蔑驚喜的是燉菜旁邊居然還有一小盆炒得焦黃的咸菜絲，以及一碟看起來像是用豆子磨碎后炸制的小餅。

“嚯……”楊蔑忍不住發出了一聲驚嘆，感覺自己像是劉姥姥進了大觀園，謝師兄之前只說白面饅頭管夠可沒說還有這么多花樣啊。

“哈哈，今天好像沒有醬肉包子，可惜了，不過咱們外院的伙食也還不錯吧？”常壽見他這副沒見過世面的樣子，得意地笑道，“雖然比不上內院師兄們的小灶精細，但管飽是肯定的，而且隔三差五還能有點葷腥改善改善。”

他熟門熟路地從一旁取過兩個粗陶大碗和筷子，遞給楊蔑一個，“快，先打飯，我跟你說，那燉菜里的土豆最入味，得多撈點湯汁泡饅頭吃，絕了！”

楊蔑哪里還顧得上客氣，接過碗筷學著其他人的樣子先給自己盛了滿滿一大碗小米粥，然后夾了兩個大饅頭，又在燉菜盆里狠狠舀了幾大勺，連菜帶湯幾乎要把碗給堆滿了。

最后，還不忘夾上一筷子咸菜。

兩人尋了個角落的空位坐下，楊蔑迫不及待地掰開一個饅頭，先是就著濃稠的小米粥呼嚕呼嚕喝了幾口暖胃，然后便將饅頭蘸滿了燉菜的湯汁，大口大口地往嘴里送。

那饅頭暄軟，吸飽了湯汁后更是滋味十足，燉菜里的冬瓜軟爛，蘿卜清甜，土豆綿沙，偶爾吃到一小塊肉皮或是碎肉更是讓他幸福得瞇起了眼睛。

他吃得狼吞虎咽，腮幫子鼓鼓囊囊，仿佛幾輩子沒吃過這么香的飯菜，風卷殘云一般一個大饅頭很快就下了肚，連帶著小半碗燉菜。

常壽在一旁看著他這副吃相，只是笑瞇瞇的，自己則慢條斯理地小口吃著，一個饅頭也只掰了小半塊，菜也只夾了幾筷子素的。

“楊師弟，慢點吃，沒人跟你搶，不夠再去添就是了。”常壽見楊蔑又拿起了第二個饅頭，忍不住笑著勸道。

他這會兒心里也基本確定了，這位楊師弟十有八九是個苦出身，不然不至于對著這外院的粗茶淡飯吃得如此香甜狼狽，那眼神里對食物的渴望和珍惜是裝不出來的。

楊蔑聞言有些不好意思地放慢了些速度，但嘴里依舊沒停，含糊道：“師兄見笑了。”

他抹了把嘴看向常壽的碗，卻見對方碗里的東西幾乎沒怎么動，不由得有些意外：“常師兄，你怎么吃這么少？這燉菜味道很不錯啊，不合你胃口嗎？”

再看看常壽那圓滾滾的身材，按理說飯量應該不小才對。

常壽聞言苦笑一聲，放下了筷子，拍了拍自己頗具規模的肚腩，嘆了口氣道：“唉，楊師弟你有所不知啊，我老家是青州府的，家里世代經商，也算小有薄產，從小到大，什么山珍海味，精美點心沒吃過？這術字門的伙食雖然不差，但對我而言，也就是果腹罷了，談不上什么享受。”

“其實啊，我爹娘送我來這術字門，壓根就沒指望我能修出什么名堂，進入內院光宗耀祖，他們知道我資質平平，不是那塊料。”

“那為何……”楊蔑有些不解。

“一來嘛，是想讓我來這江州地面上最大的門派里待幾年，多認識些人，結交些朋友，將來回去也算是一份人脈，對家里的生意或許能有些幫襯。”

常壽解釋道，“這術字門雖然收徒嚴苛，但外院嘛只要家里肯花些銀錢打點，資質不是太差，還是能進來的。”

“二來嘛……”常壽臉上的苦澀更濃了，他壓低了聲音，有些不好意思地說道，“二來，就是想讓我來這兒……減減肥的，我從小就胖，家里人怕我將來胖出毛病，聽說這修仙門派規矩多，操練苦，想著或許能讓我瘦下來一些。”

楊蔑聽得目瞪口呆，原來還有這種操作？把孩子送來修仙門派減肥？這可真是思路清奇。

常壽見他表情，更是無奈地攤了攤手：“結果呢？兩年半過去了，內院的門檻我連邊都摸不著，這身肥肉……唉，不提也罷，反倒是越發圓潤了些，估計是術字門這山好水好，養人啊！”

他這番帶著幾分豁達的自嘲，讓楊蔑聽著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常師兄你這心態倒是好。”楊蔑由衷地說道。

他覺得眼前這個小胖子雖然看起來憨厚但心思卻很通透，不鉆牛角尖，也不怨天尤人，坦然接受自己的平凡，這樣的人反而更容易相處，也更值得結交。

“嗨，不然還能怎的？自己幾斤幾兩還是清楚的。”常壽擺了擺手，又重新拿起筷子，夾了一小口菜，“修仙問道這種事，太看天賦和機緣了，強求不來。

我爹娘現在估計也想通了，就盼著我在這兒平平安安待滿三年，然后回家繼承家業，娶個媳婦兒，安安穩穩過日子就成了。”

楊蔑點了點頭，心中對常壽多了幾分親近感。

兩人又聊了幾句家常，楊蔑也把自己“逃荒孤兒，蒙門主收留”的簡化版身世說了一遍，常壽聽了也是唏噓不已，對他更多了幾分同情和關照。

眼看膳堂里的人漸漸少了，常壽吃完了他那份量不大的晚餐，擦了擦嘴，忽然壓低了聲音，神神秘秘地對楊蔑說道：“對了，楊師弟，有件事我得提前跟你說一聲，讓你有個心理準備。”

“哦？何事？”楊蔑見他表情嚴肅，也收起了笑容，好奇地問道。

常壽左右看了一眼，確定沒人注意他們這邊，才湊到楊蔑耳邊，用幾乎只有兩人能聽到的聲音說道：“咱們這外院啊，不管是教習文史算學的先生，還是指點晨練武技的教習，都有個不成文的規矩，喜歡給新來的弟子一個下馬威。”

“下馬威？”楊蔑眉頭一挑，這個詞他可不陌生。

“沒錯。”常壽點了點頭，臉上帶著一絲幸災樂禍又夾雜著同情的復雜表情，“尤其是像你這樣，不是通過正常招募途徑，而是被門主特許進來的，他們更會重點關照。”

常壽拍了拍楊蔑的肩膀，語重心長地說道：“這算是咱們外院的傳統節目了，你明日啊，可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應不上來無妨，千萬別跟教習頂撞，不然有你好果子吃。”

聽完常壽這番話楊蔑一時間有些啞然，他還以為進了這仙家門派就能清凈修學，沒想到這里面也有這么多彎彎繞繞的人情世故。

不過，他轉念一想卻又釋然了。

他如今身無長物，唯一的倚仗就是這萬職書賦予他的學習能力，以及逃荒路上磨礪出來的堅韌心性。

他連乞丐窩里的搶食和毒打都經歷過了，還在乎這點事情？

只要能天天吃上這香噴噴的白面饅頭和熱乎乎的燉菜，那點苦頭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這里楊蔑反而咧嘴一笑，對常壽道：“多謝常師兄提醒。”

常壽見他非但沒有驚慌失措，反而一副坦然受之的模樣，不由得微微一愣，隨即也笑了起來：“哈哈，楊師弟果然不是一般人，那我可就瞧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