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蔑雖然明白王啟的勸告是正確的，但是在與王啟分別后的第二日清晨依舊是向周教習告了假，獨自一人踏上了前往江州城的山路。

修行修行從來不僅是關起門來的打坐練氣，修的更是是念頭通達。

因此無論如何，這一趟江州城總歸是要去的，不然念頭無法通達。

而再次踏入江州城，那股熟悉的喧囂與煙火氣顯然淡去了許多，城門口的盤查比之上次來時嚴苛了不止十倍。

一隊隊披堅執銳的城防軍士卒神情肅殺地矗立在城門兩側，目光如鷹隼般銳利地審視著每一個進出城門的路人。

往日里那些挑著擔子隨意進出的貨郎此刻也得老老實實地解開包裹接受盤問。

整個江州城都彌漫著一股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緊張氣氛。

楊蔑取出那枚代表著術字門甲字院弟子身份的木制腰牌，遞給了那負責盤查的軍士頭目。

那頭目原本還一臉不耐，可見到腰牌上那古樸的“術”字，以及甲字院獨有的云紋標記時臉色頓時一變，瞬間變得恭敬起來，連忙躬身行禮客客氣氣地將楊蔑請入了城中，不敢有絲毫怠慢。

穿行在青石街道上，楊蔑能明顯感覺到街上的行人雖然依舊不少，但大多行色匆匆，往日里那些街頭巷尾隨處可見的江湖客也少了許多。

偶爾能看到的也多是成群結隊神情警惕，顯然也是被這城中突如其來的變故搞得人心惶惶。

楊蔑稍稍打聽了一下，便尋到了金剛門如今在江州城的落腳之處。

那是一座位于城南的宅院，如今門楣上已然換上了“金剛門”三個龍飛鳳舞的燙金大字，倒是頗有幾分氣派。

只是那朱漆的大門緊閉，門口亦無守衛，顯得有幾分冷清，與他們前些時日那般四處挑戰聲名鵲起的張揚風格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楊蔑整理了一下衣衫，上前叩響了門環。

等了片刻大門“吱呀”一聲，從里面拉開了一道縫隙，一個瞧著約莫二十出頭，同樣剃著個光頭的青年弟子探出頭來一臉警惕地打量著楊蔑。

“閣下是何人？來我金剛門有何貴干？”

“在下術字門楊蔑，與貴門洪峰師兄曾有約，今日特來拜會?！睏蠲锉笆郑槐安豢旱卣f道。

那看門的弟子聞言臉上的表情頓時變得古怪起來，他上上下下地將楊蔑重新打量了一遍，那眼神之中有一絲難以言喻的復雜。

他似乎是想說些什么，但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只是遲疑了片刻，道：“原來是術字門的楊兄，您……您稍候，我這便進去通報?！?

說罷，他便匆匆關上了大門。

楊蔑也不著惱，只是靜靜地在門外等候。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功夫，那扇緊閉的朱漆大門終于再次緩緩打開。

這一次出來的卻是一位瞧著約莫四十來歲，氣息雄渾的中年漢子，他身后還跟著方才那名通報的弟子。

“可是術字門的楊蔑小兄弟當面？”那中年漢子快步迎了上來，臉上帶著幾分客氣的笑容，對著楊蔑拱手道，“在下金剛門門主洪鎮濤，小徒之事，多謝楊小兄弟掛懷，快快請進。”

楊蔑有些意外，但還是依禮回道：“洪門主客氣了?！?

金剛門門主親自相迎還是讓他有些受寵若驚，不過依舊保持著鎮定，而在洪鎮濤的親自引領下，兩人穿過幾重庭院被帶到了一處僻靜的廂房之外。

房門未關，一股濃郁的草藥氣味從里面飄散出來，讓楊蔑的心不由得又沉了幾分。

“峰兒，術字門的楊小兄弟，來看你了。”洪鎮濤站在門口，對著屋內輕聲喚道。

“是楊兄弟嗎？快請進?！币粋€略顯虛弱卻依舊沉穩的聲音從屋內傳來。

楊蔑邁步走入房中。

只見靠窗的床榻上，一個身形消瘦了許多的青年正半靠在床頭。

他臉色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那雙曾經神光湛然的眸子此刻黯淡了不少，曾經如鐵塔般雄壯的身軀如今裹在寬大的衣衫下竟顯得有幾分單薄。

他的手腕與腳踝處都纏著厚厚的繃帶，隱隱有暗紅色的血跡滲透出來。

與一月之前那個在演武場上自信滿滿的少年英杰相比此刻的他確實是一副慘狀。

然而出乎楊蔑意料的是，洪峰的臉上卻沒有他想象中的那種頹喪。

“楊兄弟，抱歉了，讓你見笑了，”洪峰的聲音有些沙啞，“一月之約，怕是要食言了?！?

楊蔑看著他這副模樣，眼中不由得露出幾分惋惜之色。

“洪兄言重了，”楊蔑緩步走到床前，對著洪峰鄭重一揖，“今日我來，非是為赴約，只是想來看望友人而已?！?

洪峰聞言也是哈哈笑了兩聲，只是那笑聲牽動了傷口讓他忍不住又劇烈地咳嗽起來。

一旁的洪鎮濤連忙上前，替他輕輕拍撫著后背，眼中滿是心疼與無奈。

洪峰緩過氣來擺了擺手，示意自己無礙，他看著楊蔑，眼神異常清明，“楊兄弟不必為我惋惜，武道修行本就是逆旅，有坦途自然也有懸崖，如今我修為雖廢但心卻未死?！?

“以前總覺得修行便是練氣，可如今躺在這里這幾天反而想明白了很多事情，若是我還有幸可以繼續修行，那也不過是重頭來過而已?！?

“若是此生修行無望，或許作為了一個普通人也未必不是一種修行，縱是百般苦難加身，當下，正是修行時?！?

這番話說得平靜，卻字字鏗鏘。

楊蔑聽得也是心中一震，他看著洪峰那張蒼白的臉敬佩之情愈發濃厚。

身遭如此橫禍修為盡廢，卻依舊沒有自暴自棄，所謂天驕易折，便是因為多少天驕摔倒之后就徹底一蹶不振，無法接受挫折之后的巨大落差。

雖然洪峰遭受大難，但是從他身上看不出任何的自怨自艾，自暴自棄，足以看出此人的心性之堅韌遠超常人。

如果對方能夠度過這道難關，未來的成就絕對不低。

楊蔑長出一口氣，最后還是問出了自己的疑惑，“洪兄，恕我冒昧，我聽聞是截教妖人對你動的手，金剛門是與截教的人有恩怨嗎？是什么人能將你傷成這樣?！?

聽到這個問題，洪峰與一旁的洪鎮濤臉色都是微微一變。

洪峰沉默了片刻，似乎是在猶豫，最終他還是看了一眼自己的父親，見洪鎮濤對他微微點了點頭，這才嘆了口氣緩緩開口道：“楊兄弟既是術字門高徒，此事告訴你，倒也無妨。”

“我金剛門祖籍乃是北方永州府，之所以會舉派南遷，遠走他鄉，正是因為在永州之時與截教的幾個惡徒結下了仇怨?！?

洪峰的眼中閃過一絲深深的無奈與疲憊，“雖然金剛門在永州也算有些薄名，卻也實在不愿與這等瘋狗糾纏，本想著惹不起總躲得起，卻沒想到我們前腳剛到江州他們后腳便也跟了過來。”

“那日動手的一共兩人，其中一個，與我一般是八品筑基境的修為，而另一人已是七品，凝脈境界?！?/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