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默最后那句冰冷的遺言——“銅錢歸匣……路斷了”——如同淬毒的冰錐,狠狠刺入李曉成的耳膜,也刺穿了ICU病房里死寂的空氣。手機免提里傳來的忙音,是痕檢科主任匯報完畢后的沉默,更是壓垮這間冰冷病房的最后一根稻草。
路斷了?陳默以生命為代價放進“匣”里的銅錢,斷了什么路?是老秦那枚帶著貔貅徽記的銅錢?還是指向張志遠和“貔貅”集團的所有線索?
“李隊!”小張的聲音帶著急迫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恐慌,“張志遠那邊……市府辦反饋,他今天下午以‘參加重要學術會議’為由請假,行程保密!車輛和手機信號最后消失在市郊環線高速!去向不明!我們的人撲空了!”
撲空了。
預料之中。那個代號“醫生”,能精準操控毒殺、篡改物證、調動替身殺手的張志遠,嗅覺比最狡猾的狐貍還要靈敏。陳默這條“信鴿”的折翼,圖書館“冰匣”的毀滅,廢棄監測站錄音的暴露,足以讓他嗅到滅頂之災的氣息,瞬間切斷所有聯系,遁入黑暗。
李曉成靠在冰冷的床頭,右手臂的劇痛和麻痹如同冰冷的藤蔓纏繞著每一根神經,但更深的寒意來自心底。他閉上眼,黑暗中,陳默筆記本上那冰冷如刀的字跡、防彈玻璃柜里那枚染血的舊警徽、老秦年輕爽朗的笑容……瘋狂地沖撞、撕裂。
秦衛國……那枚銅錢……他當年在鬼見愁,是“撿”……還是“拿”?行動報告……是“結論”……還是“交易”?
陳默絕望的疑問,此刻如同毒蛇般啃噬著李曉成的靈魂。
“李隊,”小張的聲音帶著小心翼翼,遞過來一個平板電腦,“這是……技術中隊根據陳默筆記本里關于‘冰匣’(黑盒子)的記載,結合我們提取的殘留物分析,做的……‘冰匣’內部結構模擬圖和數據流推測圖。”
屏幕上,一個復雜的、閃爍著幽藍線條的三維模型緩緩旋轉。模型核心是一個微型化的、帶獨立電源和加密存儲的固態硬盤陣列。外部包裹著復雜的散熱和抗干擾層。一條虛擬的數據流線,從硬盤陣列延伸出來,標注著“加密衛星鏈路”,另一端指向一個巨大的、標注著“貔貅核心數據庫(境外)”的陰影區域。在數據流線的旁邊,還有一個極其微小的、如同寄生蟲般依附的支流,指向另一個模糊的、標注著“鏡像備份?未知路徑”的節點。
“鏡像備份?”李曉成的聲音嘶啞。
“技術專家推測,”小張指著那個模糊節點,“‘冰匣’作為核心中繼器,除了向境外主數據庫傳輸信息,很可能還在本地或某個隱秘節點,實時同步備份了部分關鍵數據流!作為冗余或應急通道!就像……就像圖書館的恒溫監控主機,除了主控程序,還有本地日志緩存!張志遠啟動自毀程序摧毀了‘冰匣’主體和圖書館網絡日志,但這個鏡像備份……可能還存在!”
鏡像備份!最后的火種!
李曉成布滿血絲的眼睛瞬間亮起一絲微弱的光!“能定位嗎?那個備份節點?”
小張沮喪地搖頭:“陳默的筆記里沒有提及具體位置。技術中隊分析,‘鏡像備份’的數據流采用了‘貔貅’集團最高級別的動態跳頻加密和物理隔離技術,除非拿到激活密鑰或者物理定位到備份載體,否則……大海撈針。”
密鑰……物理載體……
李曉成的目光再次投向平板屏幕上那個旋轉的“冰匣”模型。模型核心的硬盤陣列被特意標注了一個極其微小的、類似芯片卡槽的結構,旁邊標注:“物理密鑰接口(未知協議)”。
物理密鑰接口……未知協議……
一個冰冷而清晰的念頭,如同閃電般劈開混亂的思緒!陳默筆記本扉頁上那行字——“銅錢歸匣”!陳默最后那句遺言——“銅錢歸匣……路斷了”!
那個“匣”,指的根本不是他辦公室里的筆記本!也不是圖書館地下被毀的“冰匣”!
“匣”,指的是“貔貅”集團的核心數據庫!或者……是這個可能存在的鏡像備份節點!
而“銅錢歸匣”……指的是將一枚特定的、帶有符文徽記的銅錢,作為物理密鑰,插入那個未知協議的接口,激活或訪問這個“匣”!
陳默在最后時刻,在啟動圖書館自毀程序、徹底切斷所有明面線索前,將老秦那枚帶著貔貅徽記的銅錢,作為最后的鑰匙,放進了那個鏡像備份的物理接口!
他放進去的不是銅錢,是最后的、指向終極黑暗的證據!他說的“路斷了”,是指他自己這條命,這條用獨眼旁觀記錄十七年、最終走向毀滅的路,斷了!但他用命,留下了一把鑰匙!
“老秦的銅錢……在我這里!”李曉成猛地開口,聲音因急切而更加嘶啞。他從貼身的衣袋里,掏出那枚在老秦家紫檀木盒里發現的、帶著猙獰貔貅徽記的黃銅錢!冰冷的金屬觸感透過指尖傳來。
“技術中隊!立刻分析這枚銅錢!”他幾乎是吼出來的,“重點檢查!它的物理結構!材質成分!尤其是……背面徽記的微觀結構!看有沒有可能作為某種物理密鑰的接口或觸發裝置!”
小張被李曉成的激動感染,立刻接過銅錢,拍照,掃描,通過加密線路將高清圖像和數據傳輸給技術中隊。
等待的時間,每一秒都如同在滾燙的刀尖上煎熬。李曉成靠坐在床頭,右手臂的傷口在劇烈的情緒波動下傳來撕裂般的劇痛,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他死死盯著病房雪白的墻壁,仿佛要穿透這層物理的阻隔,看到那隱藏在數據深淵中的鏡像備份節點。
“李隊!結果出來了!”小張的聲音帶著難以置信的震驚,“技術中隊用超高精度激光掃描和原子力顯微鏡分析!銅錢背面的貔貅徽記……那些看似裝飾性的、繁復的線條凹槽內部……嵌入了極其微小的、肉眼無法辨別的……超微型非晶態合金觸點!觸點的排列組合……形成了一種獨一無二的物理拓撲密鑰!”
“而且!”小張的聲音因激動而顫抖,“銅錢本身的青銅合金成分,含有一種極其稀有的、具有特殊磁導特性的稀土元素!這種元素……與我們從‘冰匣’殘骸中提取到的微量絕緣密封膠殘留物里的磁性特征標記物——完全匹配!這銅錢……就是激活‘冰匣’或其鏡像備份的物理密鑰!獨一無二的鑰匙!”
鑰匙!找到了!
巨大的希望如同火焰般在李曉成胸中燃燒!但隨即,更深的冰冷將他籠罩——鑰匙在手,鎖在哪里?那個鏡像備份節點,如同鬼魅,藏匿在數字世界的無盡深淵,如何定位?
“張志遠!”李曉成的目光銳利如刀,“他一定知道!他化身‘醫生’,操縱‘鏡’,清除所有知情者,就是為了徹底抹掉這個備份節點的存在!陳默最后把銅錢放進‘匣’里,等于把最后的鑰匙暴露了!張志遠必須拿到這把鑰匙,或者……徹底毀掉那個‘匣’!”
他的大腦在劇痛和毒素殘留的眩暈中高速運轉,過濾著陳默筆記本里的每一個字,過濾著廢棄監測站的錄音,過濾著所有關于張志遠的信息碎片——心腦血管專家,副市長醫療顧問,學術會議……
“查!”李曉成的命令如同冰錐砸地,“張志遠所謂的‘學術會議’!立刻聯系所有承辦高端醫學論壇的酒店、會議中心!查他今天下午的預約記錄!車輛軌跡消失在市郊環線……重點排查環線附近所有大型醫療機構!尤其是……擁有獨立數據中心或大型精密醫療設備存儲庫的地方!他需要靠近那個‘匣’!需要物理接觸!”
“明白!”小張立刻轉身,通訊器里傳出急促的指令聲。
時間在焦灼中流逝。窗外的暮色徹底被深沉的夜色取代,城市的燈火在遠處閃爍,卻無法照亮病房內的冰冷和壓抑。李曉成感到一陣陣強烈的眩暈襲來,身體的疲憊和毒素的侵蝕如同潮水般沖擊著他緊繃的神經。他用力掐著自己的左手虎口,用劇痛強迫自己保持清醒。
不能倒!老秦的銅錢在他手里!陳默用命換來的鑰匙!三大隊的血債!吳建國的冤屈!所有倒在這條暗河邊的人……都在看著他!
“李隊!有線索了!”小張的聲音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急促,“市郊環線附近,唯一符合條件的大型機構——市立中心醫院新建的‘生命科學數據中心’!今天下午確實臨時安排了一場封閉式的‘前沿神經調控技術研討會’!主辦方名單里有張志遠!但他的名字是臨時加進去的!車輛軌跡最后消失在通往該中心的輔路監控盲區!中心安保系統記錄顯示,下午四點十分,張志遠刷了他的高級別門禁卡進入地下三層的‘超低溫生物樣本庫’!之后就……再沒有出來記錄!”
超低溫生物樣本庫!
李曉成的瞳孔驟然收縮!零下八十度!物理隔絕!獨立供電和安保!這不正是隱藏一個需要極端環境保存、物理隔絕網絡的“鏡像備份”節點的絕佳場所嗎?!張志遠根本不是去參加什么研討會!他是去“歸匣”!去拿到陳默放進去的銅錢!或者……去徹底毀掉那個“匣”!
“立刻包圍中心醫院!封鎖地下三層!疏散無關人員!通知排爆和電子對抗分隊!目標:張志遠!代號‘醫生’!極度危險!攜帶致命神經毒素!行動代號——”李曉成的眼中燃燒起足以焚毀一切黑暗的火焰,一字一頓,重逾千鈞:
“——銅!錢!歸!匣!”
警笛撕裂了午夜的寧靜。李曉成的車如同離弦之箭,在特警車隊的護衛下,沖向市郊那棟燈火通明的白色巨獸——市立中心醫院。身體的劇痛和虛弱被強大的意志力強行壓下,只有眼中那冰冷的火焰在熊熊燃燒。
地下三層入口,厚重的防爆氣密門緊閉。醫院安保負責人臉色煞白,語無倫次:“張……張顧問說……他在里面處理一批……高度敏感的樣本……要求絕對安靜……任何人不得打擾……”
“破門!”李曉成的命令沒有絲毫猶豫。特警隊員的定向爆破裝置發出沉悶的巨響!氣密門扭曲變形,向內彈開!
一股冰冷刺骨、遠超圖書館地下書庫的、足以凍結靈魂的寒氣,裹挾著濃烈的液氮氣味和某種……更難以言喻的、冰冷的死寂,如同冰河世紀的風暴,猛地從門內噴涌而出!瞬間將門口的眾人籠罩!
門內,是一個巨大的、被幽藍色應急燈光籠罩的空間。一排排如同巨大棺槨般的超低溫液氮存儲罐整齊排列,白色的寒氣如同實質般在罐體表面流淌、沉降。空氣冰冷得吸進去都帶著肺葉被凍傷的刺痛。地面覆蓋著厚厚的白霜。
強光手電的光柱刺破濃重的寒霧,掃視著這片如同冰封地獄的空間。
沒有搏斗的痕跡,沒有爆炸的跡象。
只有死寂。
光柱最終定格在空間最深處。
一個穿著白大褂的身影,背對著門口,靜靜地坐在一張冰冷的金屬實驗凳上。他微微低著頭,姿態顯得有些僵硬。在他面前的實驗臺上,放著一個巴掌大小、外殼銀灰色、表面凝結著厚厚白霜的金屬盒子。盒子的側面,一個極其精密的卡槽接口清晰可見,接口的形狀……與老秦那枚銅錢背面的徽記輪廓……隱隱吻合!
是張志遠!
李曉成的心猛地一沉!他強忍著刺骨的寒意和身體的劇痛,一步步,踏著厚厚的冰霜,向那個身影走去。特警隊員持槍警戒,槍口和手電光柱死死鎖定著那個背影。
越來越近。
張志遠的身體一動不動。白大褂的肩頭落滿了冰晶。他低垂的頭顱,花白的頭發上也覆蓋著一層薄霜。
李曉成走到他側面。
光柱照亮了張志遠的臉。
那張曾經溫文儒雅、帶著學者風范的臉,此刻凝固著一種極其復雜的表情——有驚愕,有難以置信,有一絲瘋狂,但更多的……是一種深不見底的、冰冷的絕望和……解脫?
他的眼睛圓睜著,瞳孔已經徹底擴散,毫無生氣。嘴角掛著一絲已經凍結的、暗紅色的血跡。他的左手無力地垂在身側,右手……則緊緊地握著一個東西。
那東西,在幽藍的應急燈光和手電光束下,反射著溫潤而內斂的、黃澄澄的光澤。
一枚邊緣圓潤光滑的、帶著深深包漿的——黃銅錢!
銅錢的正面,是模糊的“XX通寶”字樣。背面……是那熟悉的、模糊的云紋!
是王大勇(王二勇)當年脖子上掛著的那枚!是李曉成珍藏了十七年、最終親手放入卷宗、卻被吳建國發現“遺失”的那枚銅錢!
此刻,這枚銅錢,被張志遠冰冷僵硬的手指,死死地攥在手心!銅錢邊緣銳利的棱角,深深嵌入了他的掌心皮肉,凍結的血液將銅錢和皮肉粘在一起。
而在張志遠面前的實驗臺上,那個凝結著厚厚白霜的金屬盒子(鏡像備份節點)的卡槽接口里,空空如也。
沒有老秦的貔貅銅錢。
只有王大勇的這枚云紋銅錢,被張志遠緊緊攥在手里,如同攥著一個無法理解的、冰冷的笑話。
“他……”小張的聲音帶著驚駭和不解,“他把自己鎖死在這里……握著這枚銅錢……凍死了?!”
李曉成沒有回答。他站在冰冷的寒氣中,如同冰雕。目光緩緩掃過張志遠凝固著絕望和不解的臉,掃過他手中那枚染著凍血的云紋銅錢,掃過實驗臺上那個空空如也的卡槽接口。
老秦的貔貅銅錢……在哪里?
陳默放進“匣”里的……明明是老秦的銅錢!為什么出現在張志遠手里的……是王大勇的這枚?
張志遠為什么會握著這枚銅錢,以這種絕望的姿態,凍死在這冰窟里?
他臉上的驚愕和難以置信……是對誰?
一個冰冷到令人窒息的真相,如同這萬年冰窟的寒氣,瞬間凍結了李曉成的血液和思維。
他緩緩地、極其艱難地轉過身。
在特警隊員警惕的手電光柱和槍口之下,在彌漫的、如同實質般的白色寒霧深處。
一個高大、佝僂、如同黑色磐石般的身影,不知何時,無聲無息地出現在入口處那片被破開的、扭曲的防爆氣密門旁。
他穿著那件洗得發白的舊夾克,布滿風霜和疤痕的臉上沒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片深不見底的、如同古井般的沉寂。他那雙曾經銳利如鷹隼、此刻卻渾濁不堪的眼睛,正穿過彌漫的寒霧,穿過冰冷的空間,靜靜地、毫無波瀾地,注視著李曉成。
是秦衛國。
是早已被宣告“犧牲”的秦衛國。
他的右手,那只布滿老繭和疤痕的右手,極其隨意地垂在身側。而在他的指間,一枚邊緣圓潤光滑、帶著溫潤包漿、背面烙印著猙獰貔貅徽記的黃銅錢,正隨著他手指無意識的輕微捻動,在幽藍的應急燈光下,折射出冰冷而妖異的微光。
銅錢歸匣。
暗河無光。
李曉成站在冰封地獄的中心,看著門口那個如同從墳墓中歸來的身影,看著那枚在他指尖翻轉的、屬于“貔貅”的銅錢。他胸中那足以焚毀一切的火焰,在這一刻,被眼前這極致冰冷的現實,徹底凍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