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13.投名狀
- 逃亡的罪惡
- 南鹿肥魚
- 3767字
- 2025-06-01 08:33:07
錫箔紙片燃燒后的焦糊味,如同幽靈般在狹小、黑暗的禁閉室里盤旋,久久不散。指尖被咬破的傷口還在隱隱作痛,帶著一絲鐵銹般的腥甜。李曉成靠在冰冷的墻壁上,閉著眼,強迫自己調(diào)勻呼吸,壓下心頭翻涌的驚濤駭浪。
“信!”
那個用鮮血寫就的字,連同羅志強傳遞的信息,已經(jīng)化為了灰燼。信任的橋梁以一種極其危險的方式搭建了起來。羅志強會收到嗎?他如何解讀這個血字?他又會如何行動?
時間在絕對的黑暗中變得粘稠而漫長。身體的疼痛和精神的極度緊張交織,讓李曉成疲憊不堪,卻又無法真正入睡。他像一個潛伏在黑暗中的獵手,也像一個等待審判的囚徒,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了極致,捕捉著門外任何一絲細微的聲響。
走廊里寂靜無聲。只有遠處監(jiān)舍區(qū)偶爾傳來模糊的、被重重鐵門阻隔的嘈雜,更襯托出此地的死寂。老張頭沒有再來。王副所長的人也沒有出現(xiàn)。這種反常的平靜,反而讓李曉成的心弦繃得更緊。暴風(fēng)雨前的寧靜?還是…羅志強已經(jīng)開始行動?
他反復(fù)咀嚼著羅志強紙條上的每一個字:
“‘王’掌鑰匙,‘張’供血,‘汪’做賬。”
精煉,準確,直指核心。王副所長掌控著看守所內(nèi)部的“鑰匙”(權(quán)力通道、掩蓋證據(jù)的途徑),張德彪負責(zé)從外部輸送“血液”(非法利益和暴力執(zhí)行),汪明則是“做賬”洗白、制造偽證的白手套。
“廠庫東三區(qū),廢料堆下有‘真賬’!”。
這是致命一擊!是足以掀翻整個黑網(wǎng)的王牌!汪明他們真正的賬本,記錄著栽贓陷害、利益輸送、分贓明細的核心證據(jù)!它沒有在汪明的辦公室,沒有被銷毀,而是被藏在了最不起眼、也最危險的地方。工廠倉庫的廢料堆下面!這符合汪明這種人的心理,燈下黑,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
現(xiàn)在,唯一的希望,就寄托在陳建軍身上!他必須搶在王副所長和張德彪察覺之前,找到那份“真賬”!
與此同時,南郊工廠區(qū)在暮色中蘇醒。巨大的倉庫如同匍匐的鋼鐵巨獸,在昏暗的天光下投下長長的陰影。機器的轟鳴聲減弱了些,換班的工人三三兩兩走出車間,空氣中彌漫著機油和鐵銹的味道。
陳建軍像一只受傷但警覺的野獸,潛伏在工廠圍墻外一處堆滿廢棄管道的陰影里。他臉上的傷經(jīng)過簡單清洗,依舊青紫腫脹,一只眼睛幾乎睜不開,走路也一瘸一拐。但那雙眼睛里燃燒的怒火和孤注一擲的決絕,比任何時刻都要熾烈。
他懷里緊緊揣著李曉成交給他的那張抄錄著刻痕符號的布條。那是給所長的“投名狀”。但此刻,他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東三區(qū)!廢料堆!真賬!
李曉成的話在他耳邊回響:“…原件藏好!抄錄件給所長!告訴他,我回去‘自首’了!讓他…等我信號!”他信任李曉成,但他更清楚,遠水解不了近渴!看守所里龍?zhí)痘⒀ǎ顣猿勺陨黼y保!那份“真賬”,是他們兄弟倆唯一的活路!他等不及所長的信號了!
趁著換班時人流的短暫混亂,陳建軍壓低帽檐,忍著腿上的劇痛,混在一群下班的臨時工后面,憑借對廠區(qū)地形的熟悉,七拐八繞,避開了主干道和監(jiān)控探頭(他知道哪些是擺設(shè)),悄無聲息地摸到了巨大的原材料倉庫區(qū)域。
東三區(qū)。這里堆放著大量的廢棄金屬邊角料、破損的模具和無法使用的零部件,像一座座鋼鐵垃圾山,散發(fā)著濃重的鐵銹和機油味。光線昏暗,只有幾盞高懸的、蒙塵的防爆燈投下昏黃的光暈。空氣里飄浮著金屬粉塵,吸入鼻腔帶著刺癢感。
陳建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像貍貓一樣,借助高大的廢料堆和廢棄設(shè)備的陰影,小心翼翼地潛行。目光警惕地掃視著周圍。夜班的看守還沒完全就位,只有遠處隱約傳來巡邏保安手電筒的光柱和說笑聲。
“廢料堆…廢料堆…”他默念著,根據(jù)李曉成轉(zhuǎn)述羅志強的提示,在迷宮般的廢料山中搜尋著。東三區(qū)很大,廢料堆連綿起伏,哪一堆下面才是藏匿點?
突然,他的目光定格在一堆特別高大的、混雜著廢棄電纜和大型金屬構(gòu)件的廢料山腳下。那里,有一小片區(qū)域似乎被刻意用破舊的油氈布和幾塊銹蝕的鐵板遮掩著,與周圍隨意傾倒的狀態(tài)格格不入!
就是這里!
陳建軍的心跳如擂鼓。他屏住呼吸,確認周圍無人,迅速閃身過去。他小心翼翼地挪開沉重的鐵板,掀開散發(fā)著刺鼻氣味的油氈布。
下面,是一個被掏空的小小空間!空間不大,只容一人彎腰進入。里面堆著一些防潮用的石灰包,而在石灰包中間,赫然放著一個用厚厚防水布包裹著的、四四方方的硬物!
陳建軍眼中爆發(fā)出狂喜的光芒!他毫不猶豫地伸手,將那包裹拽了出來!入手沉重!他迅速解開防水布。
里面是一個深綠色、帶密碼鎖的金屬文件盒!
“真賬!”陳建軍激動得手都在抖。他試圖掰開盒子,但密碼鎖紋絲不動。強行破壞?動靜太大!時間緊迫!
他當(dāng)機立斷,將文件盒重新用防水布包好,緊緊抱在懷里,像抱著失散多年的孩子。他迅速將油氈布和鐵板恢復(fù)原狀(雖然不可能完全復(fù)原),然后弓著腰,像一道貼著地面的影子,沿著來時的陰影路徑,飛快地向外撤離。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心臟狂跳。懷里這份沉甸甸的“真賬”,是希望,也是隨時可能引爆的炸彈!
就在他即將摸到倉庫區(qū)邊緣,眼看就要脫離險境時,一道刺眼的手電筒光柱猛地掃了過來!同時響起一聲厲喝:
“誰?!誰在那兒?!”
陳建軍渾身一僵!被發(fā)現(xiàn)了!
看守所,所長辦公室。
煙霧繚繞。周志剛所長面前的煙灰缸里已經(jīng)堆滿了煙頭。他面前的辦公桌上,攤開著一張皺巴巴的、用布條寫成的抄錄件。布條上,是李曉成用燒黑的樹枝艱難描摹出的模糊刻痕符號:“822王副入5萬+#彪尾”。
他濃黑的眉毛擰成一個死結(jié),眼神銳利如鷹隼,反復(fù)審視著每一個扭曲的字符。額頭上那道彈片留下的傷疤,在燈光下顯得格外深刻。他面前的桌子上,還攤開著陳建生和羅志強案子的卷宗復(fù)印件——這是他下午以“復(fù)查”名義,避開王副所長,直接從檔案室調(diào)出來的。
卷宗看起來很“完美”。報案記錄、現(xiàn)場勘察(保衛(wèi)科提供)、人贓并獲(汪明確認)、案犯供詞(上面有陳建生和羅志強模糊不清的指印,以及“認罪”的陳述,但字跡明顯不是他們的)、傷情鑒定(證明張德彪頭部受傷,陳建生手部“拒捕”燙傷)…證據(jù)鏈看似閉合。
但所長多年的經(jīng)驗和直覺告訴他,這案子透著一股邪氣!太順了!順得就像精心編排的劇本!尤其是結(jié)合陳建軍下午冒死闖到他車前,聲淚俱下講述的冤情,以及塞給他的這張布條抄錄件!
“王副…入5萬+…彪尾…”所長的手指重重地點在布條上那個“王副”上,眼神冰冷。他想起李曉成“自首”時那句石破天驚的懷疑,想起王副在辦公室那番咄咄逼人、急于將李曉成置于死地的表演…
就在這時,辦公室的門被輕輕敲響。
“進來。”所長沉聲道,迅速將布條和卷宗合攏。
推門進來的是內(nèi)勤小劉,手里拿著一份文件:“所長,這是您要的…上個月22號晚上,所里值班記錄和人員進出登記。”
所長眼神一凝:“放下吧。”
小劉放下文件,猶豫了一下,低聲道:“所長…王副所長剛才…問我要了李曉成禁閉室的監(jiān)控記錄備份…說是要‘全面掌握情況’…”
所長眼中寒光一閃!王副的動作好快!他是在找李曉成的把柄?還是想監(jiān)控禁閉室里的一舉一動?
“給他。”所長面無表情地說,“備份而已,他要就給他。原件存檔。”
“是。”小劉應(yīng)聲退下。
所長拿起那份值班記錄,飛快地翻到8月22日那一頁。值班領(lǐng)導(dǎo):王副所長。值班管教:老吳(記錄顯示他當(dāng)晚因“家中有事”提前離崗,由李曉成臨時頂班)。人員進出…汪明?廠質(zhì)檢科的汪明?登記事由:配合保衛(wèi)科張德彪副主任,押送重要物證(失竊銅線樣本)入庫封存,并請王副所長簽字確認!
時間:晚上9點45分至10點20分。
正是案發(fā)后不久!汪明和張德彪帶著所謂的“贓物”來了看守所!王副所長親自接待、簽字確認!這印證了布條上“彪尾”的指向——張德彪負責(zé)處理后續(xù),而王副所長在內(nèi)部接應(yīng)、背書!
“好一個‘入庫封存’!好一個‘簽字確認’!”所長猛地將值班記錄拍在桌上,胸膛劇烈起伏。憤怒像巖漿在他血管里奔涌。他幾乎可以想象那個夜晚:張德彪和汪明帶著偽造的“贓物”和“證據(jù)”到來,王副所長默契配合,簽字確認,將這個精心炮制的“鐵案”在內(nèi)部程序上徹底坐實!
而李曉成,那個傻小子,還在為頂老吳的班、認真巡視監(jiān)舍…他根本不知道,就在他頭頂?shù)霓k公區(qū),一場骯臟的交易正在完成!
“王德海(王副所長)…”所長從牙縫里擠出這個名字,眼神里是毫不掩飾的殺氣和痛心。他信任了多年的副手,竟然在他眼皮子底下,干著如此齷齪的勾當(dāng)!
他拿起桌上的內(nèi)線電話,撥通了檔案室的號碼,聲音低沉而帶著不容置疑的威嚴:“我是周志剛。立刻調(diào)取王副所長近半年來所有經(jīng)手簽批的物資采購、外包項目、犯人探視特批、以及…所有與南郊工廠相關(guān)的往來文件記錄!要快!保密等級:最高!直接送到我辦公室,任何人不得經(jīng)手!”
放下電話,所長深吸一口氣,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看守所高墻上的探照燈光柱在夜空中緩緩掃過,像冰冷的眼睛。
李曉成還在禁閉室里。陳建軍生死未卜,不知是否找到了“真賬”。而王副所長,已經(jīng)開始行動了,索要監(jiān)控,顯然是要嚴密監(jiān)視李曉成的一舉一動。
風(fēng)暴已經(jīng)無可避免。現(xiàn)在,他必須穩(wěn)住陣腳,收集內(nèi)部證據(jù),同時…等待那個來自禁閉室的“信號”!他相信,那個被打得半死也要回來“自首”的倔小子,絕不會坐以待斃!羅志強那條線…一定會有動作!
他拿起桌上那份寫著“822王副入5萬+#彪尾”的布條抄錄件,再次凝視。這份來自李曉成、源于汪明、指向王副所長的“備忘錄”,就是這場風(fēng)暴的導(dǎo)火索。而風(fēng)暴的中心,此刻正被囚禁在黑暗的禁閉室中。
所長拿起一支紅筆,在布條空白處,重重地寫下了兩個字:
“待援”
然后,他將布條小心地折好,鎖進了辦公桌最底層的抽屜里。抽屜里,一把保養(yǎng)得锃亮、泛著幽藍光澤的五四式手槍,靜靜地躺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