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貧瘠的勇氣在豐饒的阻止面前
- 半生四季
- 一顆出圈祖瑪
- 4309字
- 2025-06-13 22:15:49
中午十一點坐上車,下午四點十分到達目的地,走出高鐵車門,仿佛航天員降落在地球上。遙望孤零零一個人生活的城市,像看一個入口狹小的口袋。
經(jīng)常見面,好像能嚇跑時間。一旦間隔過久再見,便能看見時間改變太多東西。
暴躁老爹已然變成了真正的小老頭,彎腰駝背,老氣橫秋,曬的像抹了醬油的燒雞;那種蒼老,相當讓人陌生。
腦梗后遺癥很明顯,他有點迷瞪膽小。他用他剛剛見面的耐心和不是多逼真的親切,讓他們坐上電動三輪車。
“我開吧。”婉競說。
“你不會,不好開。”他說,:“上去吧,趕緊走,熱死了。”
熱氣濃稠,密不透風。高鐵周圍幾年里畏手畏腳還是蓋起很多樓房,綠化帶長滿了顏色鮮艷的格桑花。幾年前綠化帶里還頂著木樁的青松“外來戶”們,都已經(jīng)真正的生根發(fā)芽。
終于像小縣城了。小時候跑老遠想從別人果園弄走一棵太陽花,現(xiàn)在滿眼都是,又覺得沒意思了。
彭媽剛從地里回家,沾滿草筋的手黑乎乎,還沒有洗干凈。她同樣又老又黑,頸部前傾以至于成為羅鍋,頭發(fā)白了一大半,染頭發(fā)過敏導致的紅鼻頭,至今過去二十多年還沒有好。
彭老三家的兩個孩子在院子里,細高,靦腆,是新的“外來物種”,每次都讓彭婉競覺得這里也不是自己家。
彭媽讓丁芫瑞跟她養(yǎng)大的兩個孩子比高低,她從來沒有養(yǎng)好過自己的孩子,卻將孫子孫女養(yǎng)的格外好。她從上到下打量丁芫瑞,大概又想說:還是不像城里人。
每次,這都是她的絕對優(yōu)越感,因為兩個小孩被養(yǎng)的更好,文質彬彬,皮膚白里透紅,沒有在城市里,卻很像城里人。丁芫瑞站在旁邊,瞬間像個黑猴子,白不過,也胖不過。
像每次回來一樣,每個房間都亂七八糟塞的很滿,沒有一間屋子能空出一塊地方,讓她能放放東西。
推開耳房,一股新小麥的味道撲面而來,老鼠大白天也出來活動,在頂棚上撲通撲通亂跑。
靠墻的桌子上一層土,她將包放在桌子上的盒子上,好像放高一點就干凈。
“知道你事兒多,房頂上給你搭好了。”
彭婉競夏天回來,必然要睡房頂。今年,彭爸提前將小賣店的正方形紅傘抗到了房頂,掛了蚊帳,放了大床板。
但是,打掃衛(wèi)生還是要做,等到開始扔掉她認為的破破爛爛的東西時,這場持續(xù)不到一天的客套也就正式結束。
丁芫瑞坐在小賣店里不出來,嘴角的辣條印子沒有擦干凈,又吃上了火雞面。他放棄在奶奶家守著大公雞要來,小賣店是最主要的原因。
“吃夠沒有?吃多了不好。最后再給你一個甜筒,今天不能再吃了。”彭喬陽溫溫吞吞,遞過去一個甜筒。
“明天能吃吧?”
“明天可以。”
“你也不拿錢。”彭喬美說,搖搖頭。
“這不是我姥姥家的東西么。”
“是我奶奶家的東西,她得賺錢,我有時候都拿錢。”
“我有錢的時候就拿。”
“那你咋不啥時候有錢再吃啊。”
“那咋啦。”
丁芫瑞在吃的東西面前總會忘乎所以,臉皮又厚,又愛玩鬧,只要人家沒有真的翻臉,他就沒關系。
雖然屋后路兩邊樹起路燈,月亮在鄉(xiāng)村仍然有舉足輕重的地位,即便是半個。
屋脊一抹月光,亮瑩瑩的。遠遠近的狗叫聲,小孩子吵鬧聲,路過的三輪車聲,跟小時候的每個有月亮的晚上都幾乎一模一樣。一代人有一代人差不多的生活,只是不知道后來的小孩子會不會像她們當時一樣,去認真記住不挨揍的月夜。
只要不低頭,好像就充滿自由。夜空,不管是布滿星辰,還是高懸一彎月亮都是是有吸引力的,能把眼下的逼仄打開,讓人相信很遠的地方充滿想要的希望。
回來便不想再回去,十一年,仍然如此。
“怎么才能有錢的留下來,什么神能幫我,就快幫幫我。”
彭婉競閉上眼睛睡去之前,又在想如果中了一個巨大的彩券這件事。
第三天十點多,彭老二坐自家車回來,帶著兩個小孩,她個子細高,娃娃臉,眉頭一根頭發(fā)也沒有,綁個高馬尾,穿一件淺色連衣裙,像個高中生。
“老三自己在市場里?”彭婉競問。
“他一直在外地收貨。丁芫瑞!嚯,快攆上我高啦!”她跟丁芫瑞比個子,驚訝地說,:“跟小時候不一樣了,好丑啊!哈哈哈。”
“啊,心態(tài)崩了!”丁芫瑞說,轉身指著梁梓童,:“她更丑!”
“滾!你才更丑。神經(jīng)病,見面就罵人。”
梁梓越!過來。彭喬美,彭喬陽!都過來,不跟他玩,看誰理你。”梁梓童生氣,開始拉幫結派。
“梁梓童,干啥你。”妹夫說,他不抽煙,整個人在灰塵塵的市場里熬的皮膚黝黑。這么熱的天還穿淺藍牛仔褲和白體恤衫,是很講究的人。
正當他又要干預,站在不遠處的彭喬陽說話,:“為啥,都是朋友。”
“他才不是朋友,誰知道從哪兒來的人,跟咱們都不是一個地方。”梁梓童更生氣,拉走彭喬美。
“咱倆玩,也不跟梁梓童玩。梁梓越過來,她們是女的,跟她們玩你也會變女的!”丁芫瑞去搶人。
“爸爸,他說我變女的。”梁梓越正是什么都害怕的年紀,即便并不懂多少。
熱,地面也熱,空氣也熱。空調外掛機噠噠滴水,房間里電視開著,小孩子合不來,鬧的很厲害。
梁曉隆又準備要清洗空調,他提醒可能要熱一會兒。
彭婉競跟彭競雅一個切肉,一個穿肉串烤,扒拉著網(wǎng)上買什么東西。
彭爸推門看看,又退回去。
像這樣大概就是躲起來了吧,成為生活中的風景,別人耳朵邊遠處的聲音,不再只看到無處安放的內心,好像逃跑成功或者藏起來。
彭婉競總在祈禱,不停地,奢望著的。
中午飯是吃不好的,一間大屋,因為一群爭來搶去的小孩子,顯得格外擁擠。空調似乎不太涼,開開回回,進進出出,讓彭爸脾氣都冒的老高。
“好不容易拉出點涼氣兒,都跑完!”他吼著,臉黑紅。
彭媽不希望他還用老脾氣對一群跟他感情不多的小孩子和已經(jīng)翅膀硬了的大孩子,她罵他,更難聽。
飯后,彭婉競以為彭競雅一起住幾天,她卻堅持要回去,這次尤其堅持要彭婉競也一起去。
“趕緊收拾東西吧,別磨嘰,路上兩個小時呢。”
彭婉競只能收拾上自己的全部東西,是回來再住還是從彭競雅家里走,她說不準,要盡可能把東西都帶走。
“住兩天回來再住兩天再走,別傻乎乎一直住。彭競雅不是個大方東西,自己不掙錢,全靠人家,她沒有底氣。”彭媽說,掏出二百塊錢,:“一直也沒有給丁芫瑞買過衣裳,你自己買吧。”
彭婉競一點也沒關系,那一星半點的禮節(jié),有沒有的無所謂,她每年又罵又打的,也不知道失多少禮節(jié)呢。厭惡地推開,說,:“要給就給二百萬,二百塊錢能頂什么用。給了還怪心疼,又好有罵人的把柄。”
“回家啥也不干,難聽話說不少。愛要不要,我又不欠你。”彭媽說,惱了,又開始罵起來。只有在罵彭婉競的時候,她才覺得放的開。跟兒媳婦或者跟彭競雅,總覺得沒有這么敢罵。
惱了就惱了吧,也不是一天兩天才搞成這樣。
梁曉隆,生意興隆的隆,做生意之后自己改的名字。年紀輕輕,不過三十三四歲,腦袋上的貸款雜技演員頭頂?shù)耐氲淮筠5瑫r擁有了三套房,一個檔口,還有昂貴的車。他平靜地奮斗著,也平靜的抑郁過。最近兩年似乎才喘口氣,精神好多了,開始打扮了,頭發(fā)理成微分碎蓋,穿年輕人的衣裳,除了黑,已經(jīng)很像個老板樣子。
“丁羅山還在原來的地方?”梁曉隆問。
彭老二說,:“提他干啥。”
“問問。過年也不來,跟沒有這個人一樣。”
“熬養(yǎng)老保險呢,怎么可能挪走,”彭婉競說。
“我檔口有個朋友…”
“神經(jīng)病啊你。”彭老二不讓說,翻白眼。
“說說有啥關系。”
彭老二瞪眼,:“丁芫瑞晚上想吃啥,這個假期把你喂成胖墩兒。”
梁曉隆笑笑,意識到丁芫瑞在車上,他說,:“小孩不懂。”
“就小孩懂得多!神經(jīng)。”
“吃菠蘿肉,不吃紅燒肉,你做的紅燒肉苦,不好吃。”梁梓童說
“一起報游泳班兒吧,人多還能優(yōu)惠。”彭競雅說,正在翻看手機。
“附近有沒有燒烤店,兼?zhèn)€職。”彭婉競說,她回來光路費已經(jīng)花很多,她希望能補上還有剩余。
“找找唄,哪兒都有燒烤。”
菠蘿肉很麻煩,彭競雅蹲在廚房自己忙,不讓任何人幫忙,她說多個人要找的東西會找不到。
洗碗,還是彭婉競每次都只能做的事。
飯后,三個小孩單獨開一間空調,頂著腦袋玩手機,電視機聲音很大。
梁曉隆準備出門跑步,他說,:“跑一圈兒心情好,彭競雅從來不跑。”
“我心情好,不用跑也好。”
“借口不少,你跟咱姐說說。”
“跑你的去吧,操心不少。”
“啥?”彭婉競一直看他們有啥話要說,怪怪的,可能能猜到,但她很排斥任何跟人有關系的事情跟她聯(lián)系起來說。
彭競雅一只腳踩在凳子上,頂在胸口,一邊從遠處的盤子里找菠蘿吃。想說又不想說,眼皮子也不抬,半天才說,.:“檔口里有個小老板,結婚第二天媳婦拿錢跑了,被公安局抓了,三十萬要回來不到二十萬。現(xiàn)在檔口好多人給他介紹對象,梁曉隆想叫你看看。比梁曉隆高一點75,76左右,長得也不難看。超級能干,自己沒貨就接貨,有空還裝卸,在公園里小區(qū)才買個房。家里也是農村,有兩個姐姐。”
彭婉競一點不感興趣,說,:“有別的問題吧。”
“嘁,沒有聽說,反正有再大問題都比丁羅山強一百倍。因為梁曉隆跟人家是朋友,才提的,你以為隨便誰都能有機會?姓丁的是啥玩意兒,根本沒有資格比。把孩子給他,你想干啥干啥,想去哪兒去哪兒,非在他臉上熬!”彭競雅說完拿手機躺床上去,嘆口氣,其實不想管,她一直覺得彭婉競沒有機會,不過是說一嘴而已。
跟結過婚的人提另找是錯誤的,至少對彭婉競來說是錯誤的。讓將小孩子送給任何人,包括送給生父,更是錯誤的。她需要的不是一個有房的隨便什么男人,而是能力,掙很多錢且把小孩帶大的能力。她的世界里,小孩子和大公雞都是重要的家庭成員,她要有自己的空間安排他們,這種安排不能有第三個人介入。
她并不感激彭競雅給的建議,這種話別說丁芫瑞聽到會難受,她也一樣。孩子怎么會是絆腳石?是生下來要養(yǎng)的責任啊;為了二婚扔掉小孩子?誰啊,誰那么重要啊!根本不存在。
第二天陰天,有風,彭競雅開著小三輪車,彭婉競一起坐在前面,她們載上三個小孩,到娃娃菜市場撿被扒下的娃娃菜葉,說回家做火鍋。
經(jīng)過梁曉隆的檔口十字路時,彭競芫停下,遠遠的指了指,:“穿白色上衣的就是,梁曉隆椅子旁邊,程其榮。”
彭婉競好奇什么樣的人能讓一直反對她離婚的彭競雅改口,他舉起手機拍下一張不是很清楚的照片,大致能看得出容貌,普通的五官,普通的感覺,可能是像素不行,可能是韓劇看太多,如果他是男主,第一眼看上去就是一個三流演員當主角,就是普通,好普通。
他背著手,手里捏一根煙,正遞給一個路過的人,面對面侃侃而談,沒有其他生意人見多識廣的游刃有余,只是點頭,笑呵呵。
彭婉競刪除照片,清理垃圾箱,:“不想跟抽煙的人說一句話。”
“那是準備給客戶分的,梁曉隆也有。你太夸張了,整天煙煙煙。”
“再說吧,跟傷天害理了一樣,心里一點都不高興。”彭婉競說,婚姻關系還沒有解除,來看其他人只有滿心罪惡感。她并不覺得是背叛了丁羅山,而是覺得褻瀆了婚姻這件事,是野蠻的,骯臟的,奇怪的作派。
婚姻,在她自己仍然是高于出生的神圣的事情。即便是遇到一個又一個什么事都做得出來的男人,即便是她心里除了對愛豆或者某個影視角色才有喜歡的情緒,也仍然相信并且渴望真正合適的,看得懂什么是愛情什么是婚姻并且給她期待中的愛情和婚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