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重,星河仿佛被一層無形的薄紗籠罩。野鹿屯小院中央,菊霸挺立如松。頭頂穹廬浩瀚,腳下是浸透祖輩血汗與黃土的根基。他面前擠滿了人,一張張熟悉而此刻略顯陌生的面孔——那是終日在田壟山野勞作,被歲月打磨得黝黑粗糙、卻從未放棄過希望的臉。此刻,所有人的目光都凝聚在他身上,不再是單純的敬畏,更添了一種關乎存亡的、近乎虔誠的期望。
“霸兒……你真能讓咱這燒火棍子……干過那幫閻王爺的爪牙?”老獵戶張三爺拄著根老藤杖,布滿老繭的手指摩挲著花白的絡腮胡,眼底是積年的憂慮與一絲殘存的、近乎本能的懷疑。他曾見過太多山精鬼怪,知道凡鐵和詭物的差距猶如溝壑。
菊霸平靜地點頭,將幽藍光暈流轉的“松鼠”鄭重地置于院中那塊磨得光滑的青石上。槍身的光芒在夜氣中如水波般蕩漾,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他接著從懷中取出那張非皮非紙的《山岳之契·守器秘箓》殘卷——它承載著山岳的意志。他翻開那流淌著古老紋理的書頁,指尖在幾道核心符痕上緩緩劃過:
“這些烙印,”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穿透夜色,“是火種!是讓咱土生土長的刀槍,釘住魑魅魍魎的鋼釘!”符文在他指尖流淌的月光下,仿佛蟄伏的古獸睜開了眼瞳。
人群后的李大嫂,瘦小的身影幾乎縮進了夜色里,雙手緊張地攥著衣角,指甲掐得發白。可當她望向菊霸和他手中散發著微光的秘卷,眼神里卻迸發出一股狠勁,像是被逼到墻角的母狼:“娃!咱是種地的,是打柴的,不曉得啥大道理!可誰要毀了這土!誰要碰俺娃娃!俺就跟他拼了!你教!俺就學!拿命學!”
菊霸心頭滾燙,那股源自血脈的聯結感讓他眼眶微熱。
講解不再局限于形意。他拔出隨身獵刀,在冰冷的泥土地上,刻下第一道基礎符文——“山岳之紋”。刀尖在泥土中沉穩滑動,帶起的泥屑仿佛有了靈性:“記住這感覺!”菊霸低喝,雙眼銳利如鷹,“不是刻,是引!像追著穿林風的尾巴,像摸著溪水冰涼的脊背!聚氣,凝神,把腳下這塊地、背后這座山的熱乎勁兒,一點點……灌進去!”金狐安靜地伏在他腳邊的青石上,燃燒的眸子隨著他的話語與刀刻的節奏微微閃爍,蓬松的尾巴極其規律地、輕輕掃過地面,每一次拂動都帶起點點肉眼難辨的金色微塵,悄然融入周圍的夜氣和人們的呼吸中……它在無聲地引導著場中的‘靈氛’,如同一根無形的手指,撥動著那些初生的微弱共鳴。
實踐的時刻降臨。
村后那片曾是他童年嬉戲的曬谷坪,此刻成了簡陋而莊嚴的“演兵場”。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將自家的獵槍、砍柴刀、叉子、甚至堅硬的鋤頭都拿了出來。這些最原始的生產工具,此刻即將化為保命的盾牌與刺向黑暗的矛。
火光燃起,照著每一張緊張又決絕的臉。菊霸穿梭在眾人之間,挨個指導。那雙曾經攀巖掏鳥窩的手,如今穩穩地引導著張三爺布滿裂口的手,握住那根臨時磨出的石簽,蘸著他親手調配的、融合了村口百年老槐汁、獵戶黑火藥余燼以及一點特殊符液的粘稠墨料。
張三爺布滿溝壑的手在顫抖。他凝視著冰冷的槍身,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將整個山野的魂魄吸入肺腑!石簽落下——
嗤……!一股帶著泥土腥氣與微弱電流感的奇異震動,順著石簽驟然涌回老漢臂膀!他渾身一震!那刀刻斧鑿般的皺紋下,渾濁的眼底瞬間爆發出一道精光!槍身上,一道原本簡陋的符紋如同被注入了生命,驟然亮起,散發出柔和而穩定的淺黃微光!
成功了!一種無形的信心在人群中如漣漪般擴散開來!更多人埋下頭,小心翼翼地、卻又無比虔誠地開始刻畫!一道道或明或暗、屬性各異的光暈在曬谷場上星星點點亮起!
就在這希望如初生之苗破土而出的時刻——
嗚——!嗚——!嗚——!!!
村外護林小屋方向,凄厲到令人頭皮炸裂的尖銳蜂鳴警報聲,驟然撕裂了寧靜的夜空!那聲音絕非尋常,更像是瀕死的野獸在咆哮!
嗡——!剛剛被刻畫了符文的武器們瞬間集體震顫嗡鳴!村民臉上的希冀瞬間凍結,轉為驚愕與恐慌!
“來了!”菊霸眼神瞬間冰封!他厲聲疾喝,“隱蔽!柱子!帶老弱婦孺退守祠堂!其他人,守好符節點位!按方才演練的來!”
“金狐!開路!”他話音未落,人已化作一道疾風,朝著護林小屋方向沖去!
金狐發出短促尖利的嘶鳴,化作一道刺破夜色的金電,瞬間超越菊霸!
護林小屋外,已經不是黑衣人!而是數個形態扭曲、似人非人、散發濃郁腐敗氣味的佝僂黑影!它們手持發出刺眼白光的古怪燈筒,燈光掃過之處,草木竟肉眼可見地干枯卷曲!比上次的嘍啰更加邪異!而為首的,赫然是一個戴著殘破遮臉帽、手持怪異彎刺的黑袍人!氣息陰冷更勝之前的高顴骨!
“嘶……嗬嗬……”為首的蒙面怪人發出意義不明的干澀嘶鳴。它手中那柄扭曲如骨刺的武器,尖端亮起一點令人心悸的慘綠色光點!
金狐與菊霸心意相通!就在那綠芒即將噴發、射向護林小屋的剎那!金狐凌空一個不可思議的扭身翻滾!張開狐吻——
轟!!!一道凝練如實質、燃燒著細密暗金色符文的沖擊波,狠狠撞上那點綠芒!
空中炸開一團詭異的綠金混合火球!強大的沖擊波震得所有黑影踉蹌后退!
“動手!”菊霸怒吼,聲音穿透混亂!
他的怒吼如同點燃了炸藥桶!曬谷坪方向傳來密集但不再毫無章法的腳步聲!
“俺跟你拼了!”張三爺第一個從藏身的磨盤后躍出!他手中那桿亮著淡黃光芒的老舊獵槍轟然噴吐火舌!這次射出的子彈并非直線,而是帶著微弱的弧度,精準地鉆入一個黑影的關節部位!砰!那黑影的“膝蓋”處猛地爆開一團土黃碎石般的光屑,動作瞬間僵直!
“打!”李大嫂尖細卻充滿爆發力的嘶喊響起!她沒有沖出來,而是躲在院墻后,用刻了簡易“藤纏符”的草叉,狠狠叉向一個試圖翻越籬笆的黑影!叉尖藍光一閃,藤蔓狀的光紋瞬間纏住那黑影的腳踝,將它扯倒在地!
緊接著,更多的符文之光在戰場各處爆發!
一道藍盈盈的冰線子彈從一個矮壯村民的土槍射出,擊打在蒙面怪人燈筒上,瞬間凍結了一片燈罩!一顆拖著微弱火星的彈丸擊中一個黑影胸口,炸開一團雖然威力不大、卻聲勢驚人的紅光爆炎!一根看似不起眼的木矛上亮起微光,被一個半大孩子奮力擲出,竟也穿透了腐化程度較淺的黑影手臂!
金狐的身影在各個重要節點閃現,符爪撕裂攻擊,金焰逼退強敵!整個野鹿屯外圍仿佛活了過來!每一個村民都是陣地的基石!每一道微弱卻倔強的符文光芒,都在相互呼應!
這不是菊霸一個人的戰斗!這是一張剛剛編成、由無數微弱光芒連接起來的生命之網!
蒙面怪人的慘綠骨刺被菊霸催動全部符文的“松鼠”一槍(凝聚山勢,震蕩彈!)打得劇烈偏移,綠芒掃空!它看著手下在村民和符文的聯合攻擊下不斷受挫(雖然未致命,卻步步難行),遮臉帽下發出憤怒的低吼!它猛地在胸口一拍——
咚!一圈帶著強烈眩暈感的能量波猛地擴散開!
菊霸強忍眩暈厲聲道:“撤!引它們去陷坑!”
村民們心領神會,依仗對地形的熟悉,一邊用刻了符文的遠程武器騷擾,一邊向預設了簡易捕獸陷阱的區域退卻。
蒙面怪人顯然沒有預料到村民會如此難纏且有組織,更承受不住金狐神出鬼沒的符爪襲擊和被步步逼入的困境。它不甘地看了一眼野鹿屯上空那依舊緩緩流轉、堅如磐石的巨大符文護罩,又恨恨地瞥了一眼戰場上那些閃爍著點點星光般符文的凡鐵武器……
它猛地一揮骨刺,發出撤退的尖嘯!
殘余的邪影如蒙大赦,拖著被遲緩、被灼傷、被擊中的殘破軀體,以比來時更快的速度,狼狽地匯入村外的濃稠黑暗,迅速退卻。
戰斗結束!
寂靜了一瞬。隨即——
“哇哈哈哈!”柱子興奮地蹦跳起來!張三爺靠在磨盤上,喘著粗氣,看著還在自己手里微微嗡鳴、光芒未褪的老伙計,咧開嘴無聲笑著,渾濁的老淚在火光下閃光。李大嫂沖出藏身處,一把抱住還在緊張發抖的孩子,自己卻笑了出來,笑著笑著又紅了眼圈。整個屯子短暫的靜默后,爆發出劫后余生的、帶著哭腔的歡呼!
“霸兒哥!成啦!”“俺的叉子也成神兵了!”“咱能守住!咱守住了!”村民們圍著菊霸,激動得語無倫次,眼中的光芒比天上星辰還要亮。
菊霸也露出了一絲疲憊卻極其欣慰的笑意,但他撫摸著槍托的手卻驟然收緊!目光越過狂歡的人群,投向那片被擊退的黑暗邊界——那里,還有蒙面怪人最后離去時,那冰冷到骨子里的回望!
這只是開始!
當歡呼漸歇,人們帶著激動和前所未有的疲憊與希望沉沉睡去。菊霸獨自坐在屯后最高的山崖邊,俯瞰著下方。巨大的符文護網在深藍的天幕下如同流淌的星帶,溫柔地包裹著沉睡的野鹿屯。每一盞為守夜人點起的燈火,都是這張巨網下微弱卻堅韌的節點。
金狐安靜地蹲在他身邊,溫熱的身體緊貼著他微涼的手臂。“根須……扎下了。”金狐的聲音低沉,帶著一絲與有榮焉的感嘆。“只是扎下了。”菊霸接口,目光卻投向遙遠的地平線,“這點光……夠暖一個屯,暖不了這萬山千仞。”他拿出懷中那張古老卷軸,指尖拂過上面晦澀的、似乎指向其他地方的模糊記載。“灰羽部……南河古渡口……斷龍峽……”他低聲念著這些卷軸末尾語焉不詳的地名,“還有同路人的燈火,等著……傳薪火呢。”
他緩緩站起身,晨光已在遙遠的地平線下孕育涌動。
守村大陣的光輝庇護著一隅安眠。而它的掌燈人,已準備披著晨星啟程。他的路,是接引萬器之火!他的路,將燃遍黑暗邊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