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金屬腥氣混著地下水的濕霉味，充斥在廢棄地鐵站改造的臨時據點里。幾盞應急燈在頭頂滋滋作響，光線在斑駁的苔蘚墻和扭曲裸露的管道上投下不安晃動的陰影。空氣粘稠得仿佛凝固，只有陳默面前懸浮的數個全息數據屏散發著幽藍的光暈，如同深海中的燈塔，照亮他緊鎖的眉頭和手指在虛擬鍵盤上敲擊出的殘影。

“王振的‘人形ATM’網絡，比我們預估的還要龐大，也更…惡心。”莉莉的聲音帶著毫不掩飾的厭惡，她指尖劃過其中一個屏幕，上面密密麻麻滾動著被標記為“貸奴”的個體信息，頭像下方跳動的數字是他們被榨取的“權謀熵能”值。一張張麻木、恐懼或扭曲的臉龐在幽光中閃過。“他把自己包裝成‘金融導師’，實際就是條盤踞在絕望者身上的吸血螞蟥。”

林析站在中央，雙手插在舊夾克的口袋里，身影在昏暗光線下顯得有些削瘦，但眼神卻像淬了火的刀鋒，銳利地掃過每一個屏幕上的數據流。她看到了王振那條精心編織的“權謀鏈”——以高額短期貸為誘餌，植入“情緒放大器”芯片，實時監控并抽取貸款者的情緒波動、社交互動、乃至隱秘的野心和恐懼，轉化為可交易的“權謀熵能”。鏈條的核心，是那些被徹底榨干、淪為行尸走肉的“人形ATM”，他們像被釘在蛛網上的飛蟲，源源不斷地為王振提供著點數。

“惡心，但也是他最大的弱點。”林析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壓下了應急燈的電流雜音，“鏈條環環相扣，一個環節崩斷，整條鏈都會垮塌。而我們，”她頓了頓，目光掃過角落陰影里那個蜷縮在破舊睡袋上的身影，“有這個優勢。”

流浪漢似乎沒聽見，他正專注地用一根生銹的鐵釘，在潮濕的水泥地上劃拉著什么，線條混亂無序，發出令人牙酸的刮擦聲。

陳默推了下厚重的眼鏡，鏡片反射著屏幕的藍光：“‘能力稅’系統的逆向追蹤模塊初步完成。只要鎖定一個外圍‘貸奴’，理論上可以順著數據流溯源，找到他們被抽走的‘權謀值’最終流向的節點，也就是王振的核心儲存點。”他手指在虛空中快速點了幾下，一個復雜的樹狀圖瞬間展開，末端的一個節點被高亮標紅，“看，這里，‘深藍俱樂部’。高頻數據流入，極低頻流出，典型的熵能囤積點。”

“權謀值造假？”莉莉湊近屏幕，捕捉到一條異常數據流，它像一條試圖偽裝成清水的油污，在眾多流向深藍俱樂部的數據中顯得格外突兀，“這條…源頭指向一個叫‘張強’的貸奴，他的情緒波動值被放大了至少三倍，但實際抽取的熵能卻只有標注的十分之一？”

“欺詐性標記。”陳默肯定道，手指一劃，將那條異常數據流單獨提取、放大、拆解。“王振在虛增‘權謀值’的產出，制造他這條鏈無比健康、利潤豐厚的假象，吸引更多貪婪的‘投資者’把點數投進來，形成龐氏騙局。這是他的死穴。一旦戳破，信用崩盤，投資者恐慌性擠兌，鏈條瞬間斷裂。”

“那就從這里開始。”林析的聲音斬釘截鐵，“張強，就是我們的突破口。陳默，逆向追蹤，鎖定他身上的‘情緒放大器’芯片，把真實的熵能抽取數據，和那個被虛增的假數據流，一起給他本人看。”

“直接給他看？”莉莉挑眉，“這太冒險了！萬一他…”

“一個被壓榨到極限，連情緒都被芯片控制的人，看到自己僅存的價值都被虛標、被當成騙局的道具…”林析的眼神冰冷，“要么徹底崩潰，要么…就是點燃炸藥桶的那點火星。陳默，能做到嗎？”

“需要時間…而且距離不能太遠，信號會被屏蔽層削弱…”陳默的手指在鍵盤上飛舞，額頭滲出細密的汗珠。

“距離不是問題。”那個一直沉默的角落，突然響起沙啞的聲音。流浪漢不知何時抬起了頭，渾濁的眼睛看向林析，又瞥了一眼陳默屏幕上跳動的信號強度指示條，“信號…很吵。像蒼蠅。但找到那只特別的…不難。”他慢吞吞地從睡袋里爬起來，走到陳默旁邊，布滿污垢的手指直接指向屏幕上代表“張強”芯片信號的閃爍光點，“這里，嗡嗡聲…最煩。”

陳默愕然地看著他，又看看林析。流浪漢對數字世界的感知方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疇。

“信他。”林析沒有任何猶豫，“陳默，配合他定位。莉莉，準備接入附近公共監控網絡，我要看到張強‘看到真相’那一刻的反應。”

地下據點瞬間進入高速運轉狀態。陳默調出復雜的信號頻譜圖，流浪漢則閉著眼，布滿老繭的手指在空氣中緩慢地、毫無規律地移動，仿佛在捕捉無形的漣漪。他的動作與屏幕上精密的數據流形成詭異又奇妙的同步。莉莉面前的數個屏幕亮起，快速切換著城市不同角落的監控畫面，最終定格在一個昏暗、堆滿雜物的廉價出租屋窗口。

“目標鎖定，信號橋接中…3…2…1…橋接成功！”陳默低喝一聲。

幾乎同時，出租屋內的張強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他雙眼圓瞪，布滿血絲，死死盯著自己手腕上那個丑陋的金屬環——植入的“情緒放大器”芯片載體。那環此刻正投射出一片微小的、只有他能看到的全息影像：一邊是真實的、微弱如風中殘燭的熵能抽取數據線，另一邊則是被虛假放大、如烈火烹油般“繁榮”的偽造數據流。旁邊還有一行冰冷的、來自“能力稅”系統的標注文字：【欺詐標記：權謀值虛增300%】。

“假的…都是假的？！”張強的喉嚨里發出野獸般的嘶吼，長久被壓抑的屈辱、恐懼和被徹底愚弄的憤怒，如同決堤的洪水，瞬間沖垮了芯片對他情緒的強制壓制。他猛地扯下手腕上的金屬環，狠狠砸向墻壁！

“成了！”莉莉興奮地低呼，監控畫面里，張強像一頭受傷的困獸，瘋狂地破壞著房間里一切能碰到的東西，發出絕望的咆哮。

“逆向追蹤信號強度峰值！”陳默緊盯著主屏幕，一條代表王振核心數據流的金色光線在復雜的網絡圖中驟然變得無比清晰，如同黑夜中的火炬，最終匯聚向那個被標記為“深藍俱樂部”的節點。“核心儲存點確認！坐標精確！”

“目標已鎖定。”林析的聲音如同冰層碎裂，帶著決然的寒意，“王振的‘權謀鏈’，根基是銹蝕的。現在，該拆掉它了。陳默，準備‘做空’協議框架。莉莉，我需要張強的反應在十分鐘內，成為王振那個‘投資者’私密圈子里最熱門的‘內幕消息’。”

“明白！”兩人齊聲應道，手指在各自的虛擬界面上化作一片殘影。

流浪漢默默地退回到他的角落，重新蜷縮進睡袋，仿佛剛才那精準的定位只是一次微不足道的本能反應。他拿起那根生銹的鐵釘，繼續在冰冷潮濕的地上劃拉著，這一次，線條似乎勾勒出了一個模糊的、被鎖鏈纏繞的符號。

林析走到據點中央一塊稍顯干燥的空地，環視著在幽藍數據光芒映照下的同伴——專注的技術天才陳默，指尖在信息洪流中起舞的莉莉，還有那個深藏不露、謎一般的流浪漢。一股微弱卻堅韌的力量在地下深處悄然凝聚。

“從今天起，”林析的聲音在空曠的地鐵隧道里回蕩，帶著一種宣告般的重量，“我們不再是獵物。我們是‘債務人聯盟’。”她目光銳利如刀，“王振，只是我們第一個要收割的獵物。用他的‘權謀熵能’，為我們撬動這該死的系統，墊下第一塊基石！”

據點內的空氣仿佛被點燃。陳默眼中閃爍著技術挑戰的興奮，莉莉嘴角勾起一抹危險而迷人的弧度。角落里的刮擦聲停頓了一下，流浪漢渾濁的眼中似乎有微光一閃而逝。

就在這時，陳默面前一個原本顯示著復雜數據流的屏幕，突然毫無征兆地被一片刺目的猩紅色覆蓋！一個扭曲、充滿惡毒笑意的聲音，仿佛直接鉆入所有人的腦海，尖利地響起：

“林析！臭水溝里的老鼠！找到個破窩就以為能翻天？！我的‘權謀鏈’堅不可摧！你們這些下賤的債務人，只配當我的ATM！等著吧…我會把你們一個一個揪出來，把你們的骨頭都榨出點數！你們死定了！死定了！哈哈哈哈——！”

王振歇斯底里的聲音在猩紅屏幕上震蕩、回響，充滿了被觸及核心的恐慌和色厲內荏的瘋狂。屏幕上的猩紅如同凝固的血液，映照著林析驟然冰冷的側臉，也映照著據點里每一個人的瞳孔深處。

首戰，已經打響。而獵人的咆哮，恰恰暴露了他內心的虛弱與恐懼。空氣中彌漫開的不再僅僅是霉味，還有硝煙的氣息。

“聒噪。”林析冷冷地盯著那片猩紅，嘴角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那就看看，是誰先被榨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