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升出，李維睜開眼，打著了一個哈欠，躺回石板，全身吶喊著“懈怠”。

小鎮里已經接不到任務了，因為禁令，也不能外出狩獵，只好在門前練習基礎龍槍術。

練習技能，最好的方式是實戰，演練效率低，還很無聊。

昨天李維在演練的途中，險些睡過去，這催眠效力媲美地球上的高數課。

這導致他熱情消退，決定上午十點再爬起來練槍。

于是今天地洞出現了罕見的一幕，風芽首先起床。

她從李維身上跨過去，伸著懶腰走出洞門，一秒鐘又跑回來。

“李維！李維！”她蹲下來，抓著李維的肩膀搖晃，藍色頭發的發梢在李維臉上來回拂。

有點癢，不要妄想繼續睡了。

李維坐起上半身，睡眼惺忪：“什么事，是有月亮花從天空飄落嗎？”

“不要胡說了，快來看！”

風芽把他拉到窗邊，隔著十字柵欄看向城門。

門前人群涌動，擠滿了路面。他們都是冒險者，也有未佩戴徽章的新人職業者，全副武裝。

在人群的外圍，李維看見了很多熟人，威利、星咲、埃文，還有……拉姆。

李維挑了挑眉。

聽說自從考核后，拉姆就始終躲在家里，同期的新人職業者，沒誰見到過。

今天忽然現身了，而且在討伐隊伍中。

拉姆似乎察覺到什么，扭頭看來，兩人的目光在空中廝殺。

“喲嚯，這是重拾自信了。”李維笑起來。

他和拉姆的仇怨并不深，至少在他心里是這樣。

考核結束，一切都了結，李維沒興趣糾纏這件事，當然如果拉姆執意刁難，自己也不會忍讓。

李維向拉姆身邊看。

明里，他小隊里另外三名隊員，都到場了，還多了一個人。

李維眼神困惑。

不知道性別是男還是女。他身材瘦小，全部身體包裹在帶帽的麻布披風里，腦袋縮在帽兜，整個人捂得嚴嚴實實。

拉姆忽然低頭對他說話，他點了點頭，轉身向小鎮里走。

他似乎情緒低落，一路低著頭，李維打量著他。

經過地洞前的草地時，他忽然扭頭，看向地洞這邊，漆黑的帽兜里，一雙眼睛和李維對視上。

那雙眼睛里露出驚慌。

只一瞬，他的腦袋擺正，步伐不斷地加快，最后奔跑起來，仿佛遇見了大灰狼的小紅帽，慌亂地逃向遠處。

李維雙手摸索自己的眼睛、鼻子、嘴巴：“我有這么嚇人嗎？”

“拉姆先生，您有更重要的任務！這是鎮長大人的命令！”

城門前的人群忽然爆發出爭吵，李維看過去，兩名衛兵左右挾持著拉姆，把他帶離人群，明里在后面追。

李維迷茫發生了什么，人群也騷亂起來，但很快平復。

鎮長的上半身出現在城墻頂。他穿戴重甲，身后斜掛著一柄重劍，劍柄從肩頭伸出。

他俯視所有人，幾秒后大聲說：“出發！”

…………

下午三點，李維在洞門前的草地上練槍，風芽坐在門前，雙手托著下巴看。

他雙手前后握著槍桿，向前筆直扎出，反射著金屬光澤的槍頭撕裂空氣，爆鳴在草地上擴散。

李維忽然收槍，龍槍橫劃著弧線落在肩上。

風芽一愣：“怎么了？”

“太無聊了。”李維手指插進頭發里抓，接著向小鎮里走，“感覺干巴巴地練沒用處，出去逛逛。”

風芽也覺得無聊，立刻跳起來，跟在他身后。

其實班伯格現在沒什么好逛的，店鋪大多關門，街上行人三兩個，都行色匆匆。

李維在一個十字路口中心停下，手在腰間的錢袋上捏了捏，向右邊拐——是埃文家的方向。

反正無事可做，去探望下埃文的母親吧，記得她病重來著。

李維不知道埃文的門牌，到了一片民居后，一路打聽，最后站在一棟房子的門前。

這里是聯排的二層小樓，一樓的進戶門統一漆成白色，門前左右，都各擺一盆玫瑰。

李維敲了敲門，房子里安靜，再敲。

“是埃文嗎？”

房子里傳出一個虛弱的聲音，小得幾乎聽不見，仿佛下一秒就要被門外的微風淹沒。

“我是李維。”

“李維啊，快進來，門沒有鎖。”

李維推開門，和風芽走進客廳，掃視一圈，左邊房間的門開著，里面有細微的呼吸聲。

“我進來了。”李維站在房門外說了一句，和風芽一前一后進了房間。

房門對面的墻上有一扇窗戶，向外打開，下午的陽光從窗口斜照在床頭，一個中年女人在陽光里坐起上半身，下半身蓋著薄被。

她相貌普通，看了一眼轉頭就遺忘的程度。

穿著絲綢睡衣，背靠墻壁。黑色的長發披散，大部分夾在后背和墻的中間，幾縷發絲垂在肩頭，干枯得像是稻草。臉上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

李維努力回憶她的名字，一邊走向床，一邊說：“安娜阿姨，好久不見。”

“好久不見。”安娜微笑，這個動作，讓她干裂的嘴唇又添了幾條裂紋。

“聽埃文說，你當上冒險者了對嗎，你父母會為你高興的。”她接著說。

“我想應該會的。”李維說。

寒暄兩句，安娜急切地問：“你知道埃文的去向嗎？”

“埃文……”

李維張開嘴，卻僵硬了。

這件事和他沒有多少瓜葛，可以毫無負擔的說出來，但看著安娜灰暗的眼睛，卻怎樣也說不出口。

“我不清楚他去哪了。”李維最后說。

風芽悄悄看了他一眼。

安娜放在薄被上的雙手，緩緩握緊：“他去參加討伐任務了？

不，不會的，他很怕疼，小時候被石頭磨破手皮都要哭上半天，怎么會參加討伐任務，去面對那么危險的魔物……

他答應我不去的，他答應我，只在曠野上狩獵沒有威脅的最下級魔物。

李維，埃文沒有去，對吧？是吧？”

安娜聲音帶著哭腔，拳頭在胸前攥緊。

手掌的皮膚應該是被指甲刺穿了，鮮血從拳頭下面流出，一滴一滴落在薄被上，形成不斷擴大的血斑。

李維不知道如何回答，雙眼映著被子上的血斑，耳邊是安娜的抽泣，只覺得自己快窒息了。

風芽似乎也被氣氛壓迫，伸手在李維身后扯他的衣角，仿佛在說，快想辦法啊李維！

李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他沒有參加討伐任務，大概就在班伯格的某個角落，安娜阿姨不要著急，我現在就去找他。”

在安娜連續地“謝謝”中，李維和風芽逃命般跑出房子，跑出門前的巷道，在一個石砌花壇上并肩坐下。

風芽雙手撐著膝蓋，大口喘氣：“好，好可怕！”

李維臉上的肌肉抽了抽：“你能否不要用這么詭異的表達方式。”

風芽抬手，用法袍寬大的袖口擦拭額頭的冷汗。

“李維，怎么辦，埃文早上就……”

李維取下腰間的錢袋，拋起接住，感受著它的份量。

野外危險，夜晚的野外更危險，有不明魔物游蕩的夜晚的野外，簡直是危險。

和我沒關系，那是他們的家事，又不是我讓埃文參加討伐任務，魔物也不是我引來的。

李維給自己找了無數的理由，但血斑清晰地在腦海里閃回，反反復復。

他心軟了。

其實，他們對我還是有恩情的。

“就當……”他想了想，說，“就當償還吧，還埃文送我的面包和羊肉。”

“走。”他起身，“去曠野，把埃文找回來。”

兩人一路回到地洞，李維穿戴輕甲，拿上掃帚，風芽抓起法杖。

他們來到城門，向衛兵說明要參加討伐任務，獲取了外出許可。

站在門前的土路上，李維眺望。星空下山形漆黑，仿佛巨大的魔物在黑暗中凝視他。

他咬了咬牙：“就這一次啊，之后兩清了！”

他奔跑起來，向著曠野，風芽在身后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