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江府的知府叫錢文淵，是三年前從京城調來的，按理來說他這個年紀是輕易不會外調，聽說是在京城得罪了貴人，自己申請的外調。

雖說是京官外調，但他對九江府的一切卻是盡職盡責，深受當地人愛戴。

最開始是好友上門請求他派官兵進山幫他找孩子，于理孩子失蹤沒超過一天官府是不會派官兵，但趙府是九江府的納稅大戶，并且在他推行各種制度時，趙府都帶頭響應并出錢；于情他和趙父是舊識，在他年輕時趙父還幫過他一個大忙，難得他有事拜托自己，自己怎么樣也得答應。

錢文淵收到消息連忙和趙家夫婦馬車轉渡船，花了兩個時辰才趕到。

趙家兄妹早就醒了，仆人為他們收拾了一片空地升起火堆，趙清如想哭但是現在太多人在，她不好意思哭，只能忍著。

好不容易等到父母到，她正想撲到娘親懷里，沒想到被趙清意搶先一步，他撲在趙母懷里嚎啕大哭，說自己看到那些東西有多怕。

趙清如退而求其次撲到趙父懷里哭，夫妻兩安慰好自家孩子后，就去找錢文淵。

來的路上他們聽說了情況，這可是九江府近一百年都沒出過的惡性案子，錢文淵上任沒幾年就出了這么一起大案，還事關那么多孩童。

在路上，錢文淵說，一年前姑塘鎮上報，鎮內失蹤了五個六到十二歲的孩子，那五個孩子至今沒找到。

鎮上以及臨近的山他們都翻了個遍，一點蹤跡也沒，五個孩子在鎮上憑空消失，那個時候他懷疑是熟人作案，拐賣了那些孩子，但五個家庭卻沒找到任何可以聯系上的線索。

這件案子他親自走訪調查也沒能找到任何線索，五個月前威家鎮也失蹤了五個孩子，和姑塘鎮是一樣的情況，五個家庭間沒有任何聯系。

他派人徹查九江府鎮內全部的兒童失蹤情況，賽陽鎮、蓮花鎮早在四年前就分別失蹤過五個孩子，只是他們不是同時失蹤的，而是一個個失蹤。

當時縣令向上稟告過，但那會的九江知府是個只懂吃喝玩樂關系戶，生怕這件事影響到他在九江府撈錢，這件事就被壓了下去。

從姑塘鎮那些孩子失蹤時，他就命令各個鎮加派日常的巡邏人手，但是依舊沒能防住，四個月前不少村子都有孩子失蹤，村民固執的認為是招惹到了不干凈的東西，報官會被它們報復，于是湊錢請了師父去相看。

師父去過之后那個地方確實也沒發生孩童失蹤事件，因此沒有任何人來上報，這還是他派出去的人在走訪各個村落時才知道的這一消息。

有幾個村落，他們見失蹤的不是自家孩子就沒有一人報官，直到這段時間他們自己的小孩也陸續失蹤。

錢文淵幾乎把府內縣內的官兵全都派了出去，自己也到處調查企圖找到任何線索，結果也是那樣，連失蹤孩子的衣角都沒能發現。

但他又慶幸，找不到衣角就說明那些孩子還活著，害怕多拖一日那些孩子就多一分危險，早在四個月前威家鎮來報有孩子失蹤的時候，他就已經上報了朝廷，還寫信給了當初在京城多次提拔自己的老師，只是朝廷那邊遲遲沒給回應，每個月他都會寫一份奏章和一份信派人送往京城，但奇怪的是不管是奏章還是信，他都未得到回復。

于是他又寫了一封信給自己在京城時的好友，好友特意遣人來告知他，老師早在五個月前就被陷害下獄，朝廷風聲壓的緊，消息沒人敢傳出京城。至于他信上寫的那些事，他也會找機會向上稟告，還讓錢文淵不要再往京城寫任何一封信。

錢文淵沒有辦法，只能等，但他任然會寫奏章送往朝廷。

趙氏夫婦先前只是聽說有孩子失蹤，但是沒想到失蹤的數量如此之多，路上趙父說自己會寫信給從前追隨的將軍，聽說將軍年前就已班師回朝。

來到山洞處，盡管趙父也打過不少戰，但眼前的一幕仍讓他感到毛骨悚然，他捂住妻子的眼睛。

但趙母卻覺得這沒什么不能看，打掉了他的手。

“我的天...”趙清如跟在自己娘親后面，聽見娘親發出一聲驚呼。

錢文淵看著眼前的一幕久久沒有發聲，片刻后，他長嘆一聲無力的擺擺手，“看看把周圍石壁敲掉能不能完整取出頭顱。”

官兵圍了上去對著山洞一圈的巖石開始敲敲打打。

直到破曉敲打聲才結束。

“還有幾處的頭顱未取出？”錢文淵放下筆，詢問道。

有人走前一步回答：“報告大人，只要是我們找到的山洞頭顱都已全部取出。”

錢文淵：“派四人在每個山洞守著，再派五隊人馬日間搜山，頭在這，想必尸體也在附近，夜里多派幾人巡山。”

他把寫好的奏章交給一旁的師爺，讓他派人加急送往京城。

看到山洞的情形后，趙家四口就下了山，沒敢多留。

趙父得知錢文淵回來，立刻就要去拜訪，趙母攔住他說：“錢大人想必一夜未睡，你不如等下午再去。”

盛青崖醒的時候只覺得全身酸痛，腦袋昏沉，明明已經正午但她還是昏昏沉沉的，記起她還要去找藏在山里的壞人，她打起精神跳下床，卻沒想腳一軟撲通一聲趴在了地上。

“喲，這是誰家乖徒弟一大早就給師父行跪拜禮？”一道戲謔的聲音從門口傳來。

盛青崖抬頭看見一人逆光靠在門上，她保持著趴在地上的姿勢眼淚汪汪的說：“師父！人家好想你。”

“沒良心的東西還知道想師父？”那人依舊靠著沒動，“快點爬起來，飯已經做好了。我這幾天要出去，你一個人不要去廚房燒火，我讓狐貍來照顧你，你要聽人家的話，知道沒？”

“哦。”盛青崖一聽說師父又要好幾天不歸家有些悶悶不樂，等她爬起來門口早就沒了人影。

她郁悶的吃完飯，把碗一丟，就又躺會床上裝死人。

羅陌也不在，狐貍今天可能也不會來，其余的鬼她剛剛在外面轉了一圈也沒看到。

一陣異香襲來，她又陷入沉睡。

等她再醒來已經是第二天早上。

盡管她平時再蠢，此刻也察覺出異樣，她師父又給她放迷香了。

山里絕對有事，不然師父也不會這樣防著她出門。

她捂住鼻子，悄聲走到隔壁屋子窗下，往里看去，和昨天師父走前一樣，再去廚房，也是靜悄悄，不過灶下生著小火。

她打開一看是狐貍蒸的臘腸和一碗一看就知道是山下買的清湯。

盛青崖：“......”

還不如去吃山神廟的貢品呢。

說起山神廟，她好久沒去了。站在凳子上對著鍋吃完那些飯菜，盛青崖一抹嘴就往外奔。

本來她還想進房里拿包的，但她可不敢再進房了，說不定她師父又躲在哪給她點迷煙。

她翻過兩座山，就著石頭跨過一條小溪，再往上爬了一會，來到一座不大的廟宇。

廟宇隱藏在叢林間，看上去破敗且神秘。

門也很小，只容一人通過。廟里就一個半人高的坐立泥像，泥像只露出一雙含笑的眼，眼眸低垂的看著下方的唯一一個蒲團。

泥像前是一張小桌子，上面有插滿香的香爐以及一些新鮮的瓜果貢品。

盛青崖沒客氣，拿起一個枇杷就塞嘴里。

“不是說了嗎，要拿水洗了才能吃。”廟里響起一道空靈的女聲。

“哎呀，”盛青崖爬到桌上，挨著泥像邊吃邊抱怨，“看上去不臟沒關系的，反正吃進去也不會壞肚子。”

泥像傳出聲音：“聽你師父說你去山下的書院上學了，學到了多少東西？”

“嗯......”盛青崖支支吾吾，“哪那么快有成效，也就是多認識了幾個字吧。”

“哎呀，我不想上學嘛，您跟師父說說嘛，上學真的好累，我天不亮就要起來了，而且夫子們也好嚴厲...”

盛青崖抱怨的說了一堆，“您知道嗎！狐貍也在書院當夫子，他還裝成一個和藹可親的老爺爺呢！”

“你還沒出生的時候狐貍就在書院當夫子了，教了這么多年書他要還是年輕的樣子，山下的人肯定拿他當妖怪對待。”

盛青崖察覺到有人在輕撫她的頭發：“我還在山下交了四個新朋友，一個女孩子三個男孩子。嗯...應該是五個朋友吧，有一個是住在我旁邊的女孩子，叫林疏棠，名字很好聽吧！她人也很好看，但是她不怎么講話，陰沉沉的。”

“陰沉沉...那你有沒有感覺她什么地方不對勁呢？”

“沒有，她也不喜歡講話，隔壁班里有認識的人說她從來的那天就這樣了。”

盛青崖吃完枇杷又拿起楊梅往嘴里塞。

“少吃些楊梅，不然又像去年那樣牙齒酸的沒感覺。”女聲囑咐道。

“對了，我那個玩的很好的朋友，叫趙清如。她想來家里玩，但羅陌說山里最近不太平，我什么時候才能邀請她來呢？”

女聲輕笑道：“等你下次回家就可以邀請她，你不是五個朋友嗎？一起請來吧。”

“啊，”盛青崖叫了一聲，“但是隔壁那個女生我不知道她會不會答應。”

“我們小盛最厲害了，沒有人會不喜歡你的，邀請試試看吧？到時候也讓她們來我這，給娘看看她們長什么樣好不好？”

“好！”盛青崖一口應下。

“對了娘，您能不能用用神力幫我個忙？”盛青崖試探道。

“你說。”

“我的作業放在書院忘了帶，要是我明天才回去的話，肯定來不及寫，您能不能幫我？”

“幫你把作業傳過來？”女人假裝沒懂道。

盛青崖破罐子破摔，抱著泥像撒嬌道：“幫我寫嘛...”

“不信。”泥像突然動了，盛青崖來不及逃，被泥像領住衣服，往外一丟，等她再睜眼，自己已經到了宿舍。

“既然明天回去怕完不成，那娘送你今天回來。”聲音從遠處傳來，越來越輕。

盛青崖用手肘撐著地面，舉著手里的一把楊梅泄氣地趴在地上，她怕楊梅碰到地上的灰臟了。

哐當一聲，盛青崖抬頭，是一碟帶著水珠的枇杷，旁邊還插著一朵山神廟旁的野梔子花，同樣帶著水珠。

盛青崖想起要帶朋友去玩的事，她拿出羅陌從山里給她帶來的碟子，挑了幾個又大又紅的楊梅和漂亮的枇杷，裝在碟子里。

這樣看上去很精致了，她應該會吃吧？

她記得林疏棠這次不回家，那現在應該是在自己屋子里的。

出門前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服，端起那碟水果端詳了一會確認沒有壞的，才出門。

林疏棠雖然陰沉且不愛說話，但她漂亮呀。

她皮膚白皙，眉眼似她清晨才能看到的白霧攏遠山，但她的眼睛卻很冷，但冬日的溪水，絳紅薄唇，頭發雖然只是簡單挽起，也只更顯她脖頸細長白凈。

雖然她的眼神透出濃濃死氣，但在外貌的加持下，在眾人眼里那更顯她的清冷孤傲。

有時候她不說話，只是用黑沉的眼睛盯著你，像鬼一樣，有時候被盯久了，盛青崖也會感覺背脊發涼。

怎么會有人漂亮到散發鬼氣呢？

大家都說她只是來養病，病好了就要回京城了。

她是明懿公主和現任駙馬的女兒，公主和前駙馬有個兒子，但兒子十六歲的時候生病去世，公主變得了癔癥，前駙馬受不了便和離離開了京城。現駙馬一心一意照顧公主，直到女兒出生，公主的病情才有好轉。

盛青崖敲了三下門，聽見屋內有些許動靜但門卻遲遲沒人開。

她感到奇怪，又抬手敲了三下，“林疏棠林疏棠，是我呀，我是青崖，我從家里回來了。我還帶了一些山里的果子，有楊梅有枇杷，很好吃的，我來給你送點...”

話還沒講完，門就被打開了。

林疏棠面色蒼白像女鬼一樣站在那，眼睛盯著盛青崖沒有說話，盛青崖縮了縮脖子，把水果遞上。

林疏棠接過后，嘭的一聲關上了門。

盛青崖眨眨眼不敢講話。

開門的時候她聞到屋內有血腥氣，一開始她以為是自己問錯了，關門的時候她聞到了更濃烈的血腥氣，原來人家生病吐血了在休息，自己還端個水果跑去打擾她，盛青崖有些愧疚。

等到她第二天寫完作業，隔壁也沒有一點動靜，盛青崖想會不會出了什么事，她還在房里猶豫要不要敲門的時候，隔壁開門了。

她趴在窗前向外探頭，出來的是林疏棠，她一襲白衣，頭發披散，直直的向自己走來，盛青崖疑惑地歪了歪腦袋。

林疏棠走路像飄一樣，更不像人了。盛青崖看著林疏棠朝自己走來。

林疏棠眼睛盯著她開口問：“你昨日什么時候回來的，為什么會沒有聲音？”

盛青崖“啊”了一聲，匆匆忙忙解釋道：“我怕打擾到你就沒敢發出聲音，你沒感覺到說明我動作還是很輕的！”

說完她沖著林疏棠嘿嘿的笑了兩下，但她很快就笑不出來了。

因為林疏棠一直在盯著她，林疏棠本來就白，又穿白衣又披散頭發，她頭發又濃又黑，顯得她更白了，她的眼睛又是純黑，盯人盯久了還是有些有些滲人的。

盛青崖因為自己昨天打擾到她，她生氣了，所以不敢講話連笑都不敢笑了，只是低頭時不時看她兩眼。

“這樣啊...”許久盛青崖才聽見她講話。

林疏棠一講話，盛青崖就什么都忘了，又開開心心同她講：“對了你下次休沐要不要去我家玩呀？我準備邀請你和趙清如她們一起去，你知道趙清如是誰吧？就是經常和我一起玩的那個女孩。”

林疏棠聽到她這番話奇怪的上下掃視著盛青崖，她覺得這姑娘腦子有點不正常，她現在這個樣子正常女孩早就被嚇得哇哇大哭，只有盛青崖還傻的跟她套近乎。

“你家在哪？”

盛青崖聽到她這么一問眼神都亮了，她連忙回答道：“我家在廬山上，不遠的，不過你的身體我不知道能不能爬山。”

“廬山？”林疏棠笑了，嘴角向上揚起：“好啊，到時候我跟你去，還有趙清如。”

盛青崖覺得她笑得很詭異，像假笑但又笑得好看。

她還想說還有趙清意他們，但是林疏棠已經轉身回了房里。

撐著頭看了一會，她余光發現桌上多了一碟她最愛的西瓜，咬了一口，還是冰的，肯定是在溪水里泡過才拿出來的。

盛青崖美滋滋的想，這肯定是娘知道自己成功邀請了林疏棠去家里玩給的獎勵。

能請林疏棠這么一個大美人去自己家玩，想想就有面子。

第二日上課時，趙清如的臉色不太對，盛青崖問她是不是生病了，趙清如沒說自己跟蹤盛青崖回家的事，只是搖了搖頭。

好幾次她都欲言又止，盛青崖更疑惑了，但張夫子一直在看著她們這邊，她不敢動。

盛青崖看她像沒休息好的樣子，別的地方也沒不對勁。

于是她興奮的和她說起林疏棠的事，還邀請趙清如去自己家，趙清如說自己可以去但是要帶護衛一起，盛青崖表示理解，富貴人家出行不都是帶護衛的嗎，這沒什么。

說起林疏棠，趙清如突然想起關于林疏棠的事，她看了一眼夫子，見夫子沒看她們這邊。

便低頭對盛青崖說：“聽說林疏棠是明懿公主和她第二任駙馬的女兒，五年前不知道發生了什么，被送到九江，聽說是養病。她最開始在賽陽鎮附近養病，后面病越養越差，又搬到了姑塘鎮，沒想到姑塘鎮一年前出了事，人心惶惶的不太平。”

“就搬到了白鹿來，知府還時不時上門探望呢，不過她連知府的面子也不給。前段時間突然說感覺自己病好了，想讀書，知府說請先生去她府里教，怕她出來被人傳染病氣，剛養好的身體等會又不行了。”

“她偏不，說想出來看看，知府也不敢得罪她，就給她安排來我們書院了，沒想到她還要住在書院，說沒體驗過想試試，你沒發現自從她來了以后我們書院看守的人多了很多嗎？”

盛青崖想了想，“我感覺飯菜也比之前更好了。”

“就是因為她來了，你想想她可是公主的女兒，誰敢不好吃好喝的供著她，生怕她生氣了。要是公主將罪下來，山長都要被責罰的。不過我覺得她也很奇怪，身體不好就老老實實待在府里嘛，她偏不，有事沒事就出府，之前在別的鎮還好，是縣令陪著。現在到了這，知府還得陪著她，不過還好她住書院來了，不怎么出去。”

趙清如似乎對林疏棠意見很大，盛青崖感覺她說的面色都紅潤了起來。

“哦對了，你知道嗎。她在白鹿住的地方......”

盛青崖被她這故作玄虛的語氣勾起了好奇心：“在白鹿住的地方....”

“知府給她安排在鎮中心，這是她自己要求的。等知府安排好了她又改變主意，要一個人住書院，但那處府邸她讓她的下人去住。”

盛青崖：“那她對她的下人還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