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相認
- 神?。何沂驱堭┏克?/a>
- 籬落染纖塵
- 5334字
- 2025-06-22 15:11:10
白玲手中緊握的長劍,仿佛在瞬間被灌注了千鈞之重。鋒利的劍尖無力地垂落,“嗤”地一聲輕響,深深地刺入腳下松軟的泥土之中,帶起幾縷細小的塵埃。那輕微的撕裂聲,如同她心底深處那道被驟然撕開的、名為“陌生老師”與“冷酷敵人”的屏障,正在發出痛苦的呻吟。前一秒還沸騰燃燒的殺意、洶涌澎湃的靈力,在這一刻仿佛被瞬間凍結,凝固成刺骨的寒冰,讓她渾身僵硬。
她艱難地抬起頭。視野中,那個如山岳般巍峨、如寒冰般凌厲的男人,已然收起了所有的鋒芒與威壓。龍星宇就站在那里,那雙深邃的眼眸中,此刻翻涌的情緒復雜得令人窒息——有深切的痛苦,有沉重的壓抑,更有……一種她從未想象過會出現在這位“星宇老師”眼中的、讓她心口莫名揪緊的情緒——愧疚。
強烈的眩暈感如同巨浪猛然襲來,腳下的大地仿佛在旋轉?!盀?、為什么……”白玲踉蹌著后退一步,手中的劍柄突然變得無比灼燙,幾乎要讓她握持不住。她的聲音支離破碎,如同被粗糙的砂紙狠狠打磨過,“為什么……這么晚……你才來……”
“為什么……”
她再次張嘴,卻發現喉嚨里堵滿了洶涌的情緒,一個字也發不出來。體內,那混沌靈爐劇烈地震蕩著,仿佛也感受到了主人靈魂的震顫。十年!整整十年缺失的父親形象,十年與母親相依為命的艱辛,十年對“父親”這個概念的復雜情感——期盼、失望、疑惑、乃至怨恨……所有積壓的重量,在這一刻如同決堤的洪水,徹底沖垮了她的理智防線。
最后的意識如同風中燭火,飄搖欲墜。模糊的視線里,她只看到一道熟悉的、帶著藥草清香的素白身影,爆發出前所未有的速度,如同離弦之箭般沖了過來!那個總是溫婉如水、輕聲細語的母親,此刻卻帶著不顧一切的決絕,在她身體軟倒之前,用盡全力將她冰冷顫抖的身體緊緊、緊緊地摟進了懷里!
熟悉的味道瞬間包裹了她——是母親身上淡淡的草藥清香,混合著淚水咸澀的氣息鉆入鼻腔。耳邊,是母親胸腔里如同擂鼓般急促而慌亂的心跳聲,咚咚咚地敲打著她的意識。
白玲虛弱地靠在母親溫暖卻同樣顫抖的懷抱里?;煦珈`爐失控反噬帶來的劇痛如同無數細針在四肢百骸穿刺,但這肉體上的痛苦,此刻卻遠不及心靈上那翻天覆地的沖擊來得猛烈。她艱難地轉動沉重的眼皮,目光越過母親消瘦的肩膀,投向那個沉默佇立的男人——那個在過去一年里,給予他們兄妹最嚴苛訓練、強大得如同神祇的老師,那個剛剛與他們生死相搏的對手……竟然……是她的……父親?這個認知如同燒紅的烙鐵,燙得她靈魂都在顫抖。
“沒事了……玲玲……媽媽在這里……媽媽在這里……”白玥的聲音沙啞得幾乎不成調子,滾燙的淚水如同斷了線的珍珠,一顆顆砸落在女兒蒼白冰冷的臉上,“對不起……對不起……這次……我們一家人……再也不會分開了……再也不會了……”她的手臂收得更緊,仿佛要將女兒揉進自己的骨血里,用體溫去溫暖那顆同樣冰冷茫然的心。
龍星宇僵在原地,如同化作了一尊石像。他伸出的手懸在半空,抑制不住地微微顫抖。目光死死鎖在妻子懷中那張蒼白脆弱的小臉上,看著那緊閉的眼瞼邊緣,未干的淚痕在月光下反射著微弱卻刺眼的光。
簡陋卻干凈的茅屋內,彌漫著草藥和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味。白玲靜靜地躺在鋪著粗布床單的床榻上,額前的紫色碎發被冷汗浸透,濕漉漉地貼在毫無血色的臉頰上。她的呼吸微弱而急促,輕得如同羽毛,仿佛隨時會消散在這清冷的空氣中。
龍皓晨跪坐在床邊冰涼的地上,雙手緊緊、緊緊地包裹著妹妹冰涼的小手,那雙漂亮的碧藍眼眸此刻紅腫不堪,淚水在里面不斷打轉:“媽媽……玲玲的手……怎么會這樣?一會兒冷得像冰……一會兒又燙得嚇人……她……她會不會……”后面的話,少年哽咽著說不出來,巨大的恐懼攫住了他的心。
白玥心疼地伸出手,溫柔地撫摸著兒子柔軟的金發,聲音極力維持著平穩,卻依舊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別怕……晨晨……別怕……你父親……他在這里……他一定會治好玲玲的……”提到“父親”二字時,她的指尖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下,視線下意識地、帶著一絲復雜的怨懟,瞟向沉默佇立在床尾陰影中的龍星宇。
龍星宇無聲地踏前一步,高大的身影在昏黃的油燈下拉得更長。他緩緩抬起右手,掌心凝聚起柔和而精純的金色靈力光芒,如同流淌的液態陽光,帶著神圣而溫暖的氣息,小心翼翼地覆上昏迷女兒的額頭,試圖深入探查她體內混亂的狀況。
然而——“嗡?。?!”一股無法形容的、源自混沌本源的奇異力量驟然從白玲體內迸發而出!這股力量霸道而排斥,帶著一種不容侵犯的隔絕意志,竟硬生生地將龍星宇探入的、屬于神印騎士的強大靈力徹底震散!金色的光點如同火星般瞬間湮滅!
龍星宇眉頭猛地鎖緊,眼中第一次閃過真正的驚疑:“這是……?!”
他不信邪,再次嘗試,小心翼翼地收斂力量,只求最溫和地接觸。但結果依舊!那股無形的屏障堅韌無比,他的感知如同撞上了一堵嘆息之墻,只能模糊地感知到女兒體表靈力極度枯竭、經脈受損的紊亂狀態,更深層的情況,如同籠罩在濃霧之中,完全無法窺探!
“她只是靈力枯竭過度,反噬自身經脈,精神也受到劇烈沖擊,身體啟動了自我保護。安心靜養,休息片刻自會蘇醒?!饼埿怯顝娦袎合滦念^的驚濤駭浪,用盡可能平靜的語氣說出診斷結果。然而,那平靜之下,一絲難以掩飾的焦躁如同水底的暗流在涌動——(他堂堂神印騎士,竟無法完全看透自己的親生女兒?!這混沌靈爐……到底是什么層次的存在??。?
屋內陷入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只有油燈燃燒發出細微的噼啪聲,以及龍皓晨壓抑的抽泣聲。
最終,是龍皓晨打破了這凝固的空氣。他鼓起此生最大的勇氣,抬起淚眼婆娑的小臉,聲音輕得如同蚊蚋,卻又帶著孤注一擲的求證:“媽媽……他……他真的是……我們的……父親?”
白玥深吸了一口氣,仿佛要吸入足夠的勇氣。她用力地點了點頭,目光直視著兒子,語氣里充滿了肯定,卻也夾雜著濃濃的埋怨和對丈夫的心疼:“沒錯,晨晨,他就是……你們那個狠心的爸!”
她說著,忍不住又瞪了龍星宇一眼,語氣加重:“明明知道你們才多大!靈力修為才到哪兒!下手卻一點分寸都沒有!那可是你的親骨肉?。 ?
龍星宇臉上露出一抹苦澀的笑容,目光轉向床上昏迷的女兒,聲音低沉地解釋道:“我只是……想看看他們在真正的壓力下,在憤怒失控的邊緣,是否還能守住騎士最核心的冷靜之心。”他的視線落在白玲蒼白的小臉上,帶著一絲探究,“尤其是白玲……她身上藏著太多的秘密和鋒芒,我想知道……她的極限在哪里。”
“極限?!”白玥的聲音陡然拔高,帶著尖銳的控訴,“結果呢?!你看看結果!兩個孩子拼到靈力枯竭!拼到昏迷!拼到遍體鱗傷都不肯認輸!這倔得像頭驢的臭脾氣,像誰?!還不是像你!”她指著龍星宇,指尖都在顫抖。
龍星宇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沒有反駁。妻子的指責,字字誅心。
宣泄完怒火,白玥轉向兩個孩子,眼神瞬間軟化下來,充滿了無盡的愧疚和憐愛。她輕輕握住龍皓晨的手,聲音溫柔似水,卻又帶著沉重的歉意:“晨晨,玲玲……媽媽對不起你們……真的對不起……媽媽一直……瞞著你們一件事……”
她頓了頓,仿佛用盡了全身力氣,才低聲說出那個埋藏了一年的秘密:“一年前……就在你們第一次一起爬上奧丁山,去看星星的那天晚上……你們的父親……就找到了我……”
龍皓晨猛地睜大了眼睛,碧藍的眸子里滿是難以置信:“一年前?!那……那為什么……”為什么不認我們?為什么還要假裝陌生人?為什么要那么嚴厲?無數個疑問在少年心頭翻涌。
“因為他擔心……”白玥抬眼,再次望向龍星宇,幽幽地嘆息一聲,那嘆息里包含了太多的無奈和心疼,“他擔心一旦相認……以他的性子……就再也狠不下心來……像過去這一年那樣……嚴格地訓練你們了……”她替丈夫說出了那個殘酷的理由。
龍星宇沉默了良久?;椟S的燈光在他棱角分明的臉上投下深深的陰影。終于,他低沉而有力地說道,每一個字都承載著騎士沉重的信念:“騎士之路……荊棘遍布,九死一生。這條路……容不得半分松懈,更容不得……婦人之仁。”
他的目光緩緩掃過昏迷不醒的白玲,又落在滿臉淚痕、眼神復雜的龍皓晨身上,那向來冷硬如鐵的聲音,罕見地帶上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柔軟和一絲……挫敗:“但我沒想到……你們……會這么倔……”這份倔強,遠超他的預估,也讓他付出了差點親手摧毀家庭的慘痛代價。
然而,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龍皓晨,這個剛剛經歷了對“老師”信仰崩塌、又驟然得知“父親”身份的男孩,抬起小手,用力抹去臉上的淚痕。他低下頭,看著妹妹蒼白的面容,又抬起頭,看了看母親,最后目光落在父親沉重的臉上。一絲釋然、甚至是帶著點溫暖的笑意,緩緩在他唇角綻開。那笑容,如同穿透厚重烏云的陽光,純凈而明亮。
“所以……”龍皓晨的聲音依舊有些哽咽,卻無比清晰,“父親……他不是不要我們……他只是……用他的方式……在保護我們?對嗎?”
這句話,如同最溫柔的利箭,瞬間擊中了白玥心中最柔軟的地方!她的眼淚再次洶涌而出,一把將兒子緊緊摟進懷里,泣不成聲:“晨晨……我的晨晨……”兒子這份純粹的理解和寬容,讓她心痛又欣慰。
龍星宇的拳頭在身側猛地攥緊,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他看著兒子那雙清澈見底、毫無怨恨、只有釋然和隱約希冀的碧藍眼眸,一股巨大的、混雜著羞愧、震撼、心疼和難以言喻的暖流,狠狠沖擊著他的心臟。(這個孩子……這個他虧欠了十年的孩子……竟如此輕易地……就原諒了他?用最純凈的心,理解了他最嚴酷的愛??。┧娜^,又緩緩地、帶著一絲顫抖地,松開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名為“父親”的情感,正洶涌地填補著他心中長久以來的空洞。
夜色深沉,萬籟俱寂。在白玥溫柔的勸說下,疲憊不堪的龍皓晨終于一步三回頭地回了自己的小屋休息。簡陋的主臥里,只剩下搖曳的油燈,沉睡的白玲,以及沉默相對的父母。
“她體內的那股力量……”龍星宇率先打破了沉寂,他的聲音壓得極低,目光凝重地落在女兒身上,“絕非普通的靈爐。那股排斥力……連我的靈力都無法深入?!?
白玥坐在床邊,指尖輕柔地撫摸著女兒冰冷汗濕的臉頰,眼神深邃而復雜:“我知道?!?
“你知道?”龍星宇猛地轉頭,銳利的目光直視妻子,充滿了驚詫。
白玥苦笑一聲,陷入了回憶:“玲玲這孩子……從小就和別的孩子不一樣。記得她三歲那年,染了一場可怕的高燒,眼看就不行了……就在我們都絕望的時候……”她的聲音帶著一絲后怕和不可思議,“她體內……突然自主涌出一股極其純粹的……黑暗能量!那股力量……霸道而陰冷,卻瞬間修復了她受損的身體,驅散了高熱……”
“黑暗能量?!”龍星宇的瞳孔驟然收縮,殺氣與擔憂瞬間涌現!
“別擔心,”白玥立刻安撫道,語氣無比肯定,“那股力量,似乎只是她體內某種更龐大存在的冰山一角。而且,不知道從什么時候開始,也許是隨著她長大,也許是那次之后,那股黑暗力量……就再也沒有出現過。取而代之的,是如今這樣精純而強大的光明屬性力量?!彼nD了一下,眉頭微蹙,帶著深深的不解,“只是……我總感覺,她體內……還藏著更深、更難以想象的秘密……那秘密,或許連她自己……都未必完全了解清楚……”
龍星宇陷入了長久的沉默。油燈的光芒在他臉上跳躍,勾勒出他緊鎖的眉頭和凝重的神情。女兒身上的謎團,比他預想的還要復雜和深厚。
許久,仿佛下定了某種決心。龍星宇高大的身影緩緩矮了下去。他單膝跪地,動作莊重而虔誠。伸出寬厚的手掌,緊緊地、帶著一絲顫抖地,握住了妻子冰涼的手?!矮h兒……”他的聲音低沉沙啞,充滿了前所未有的沉痛和悔恨,“對不起……這些年……苦了你們母子三人……是我……無能……”千言萬語,最終只化作這沉重的三個字和一聲壓抑的哽咽。作為丈夫,作為父親,他缺席了十年,讓妻兒承受了太多苦難。
白玥的眼淚瞬間決堤,如同斷了線的珠子滾落。她猛地抽回手,卻又無力地垂下,聲音哽咽著控訴:“你知道……你知道我最恨你什么嗎?龍星宇?”她抬起頭,淚眼朦朧地望著他,“我不是恨你當年離開!身為騎士,守護聯盟是他的天職!我白玥懂!我恨的是……你回來了!你明明找到了我們!還要偽裝成陌生人!還要讓孩子們……讓他們……懷疑……自己的父親……是不是……根本不愛他們……根本不在乎他們!”她泣不成聲,這是積壓了一年、甚至十年的委屈和心疼,為孩子們而心疼。
龍星宇的心如同被萬箭穿透!妻子的控訴,字字泣血!他再也無法抑制內心的洶涌情緒,猛地伸出雙臂,將泣不成聲的妻子緊緊、緊緊地擁入懷中。手臂用力到仿佛要將她融入自己的身體里,去分擔她所有的委屈與傷痛?!皩Σ黄稹h兒……是我的錯……”他的聲音哽咽而顫抖,滾燙的淚水終于從這位鐵血騎士的眼角滑落,滴落在妻子的發間,“我保證……我發誓……再也不會了……此生此世”這是他遲到了十年的承諾,一個父親、一個丈夫最沉重的懺悔和最堅定的誓言。
清冷的月光,不知何時悄然擠進了簡陋的窗欞縫隙,如同流淌的水銀,溫柔地灑落在床榻之上。月光輕柔地包裹著白玲蒼白的小臉,為她鍍上了一層朦朧而圣潔的銀輝。在她的眉心深處,混沌靈爐正遵循著某種玄奧的軌跡緩緩運轉。黑白雙色的能量,如同兩條首尾相銜、互依互生的陰陽魚,在她丹田深處無聲地盤旋、交融,勾勒出一個古老而神秘的符文虛影,若隱若現,散發出包容萬物又深邃莫測的氣息。
床前,緊緊相擁的父母,無聲地傳遞著遲來的懺悔與誓言。床上,沉睡的女兒,體內神秘的力量在月光下悄然流轉。這個分離了漫長十年、歷經波折、傷痕累累卻又終于撕開所有偽裝的家庭,在這片被月光洗滌的靜謐茅屋之中,迎來了真正意義上的、血脈相連的……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