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精尾巴是羅格鎮唯一一家魔法商店,此前鄧恩還不太能理解,羅格鎮人來人往,冒險者又多,難道還愁生意不成?
出來之后他明白了,這種大買賣,哪是一般人做得起的?
錢包里只剩下3個銀幣,讓鄧恩的心情一時間有些低落。
手上一共就那么點錢,現在一口氣丟掉了5個金幣,這一趟任務要是完不成,回來之后恐怕連住的地方都要沒了!
可是走著走著,當鄧恩的心思漸漸冷靜下來,就發覺出了一點不對。
他知道羅格鎮不是什么世外桃源,因此一路上對自己的錢包分外關注,不太可能有被人偷走的空隙。
而且既然是要偷,干嘛還給自己留3個銀幣?
還有一個細節,那就是鄧恩不了解魔法藥劑的售價,但薩卡不該不了解,他給自己5枚金幣讓自己去買藥劑,就顯得極為可疑了。
薩卡騙了自己?
可為什么?
鄧恩第一個反應,是自己想多了,畢竟薩卡的人品是有保障的——當時薩卡完全可以不管自己徑直離開,但還是留在海灘上把自己拖了出來,要不是這樣,他也不會耽擱了時間、被認出海盜身份。
換句話說,薩卡要是想對鄧恩不利,有的是機會,等不到現在的!
回到旅館,鄧恩去馬廄看了一眼,確定葡萄還在,心頭就更加鎮定了。
天色漸晚。
當昏黃陽光把鄧恩的影子拉得老長,一陣腳步聲響起,緊接著門被撞開,薩卡托著大包小包走了進來。
兩個背囊、四個馱包,每一個都是滿滿登登。
“呼,真是一場痛快淋漓的大采購啊!”薩卡將東西放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坐到了鄧恩對面。
鄧恩只是抬起頭來,似笑非笑地看了薩卡一眼。
薩卡露出一絲略顯尷尬的笑容:“怎么,我臉上粘東西了?”
鄧恩這時候能確定,確實是薩卡在自己的錢包里動了手腳,只是不清楚動機,于是冷臉詐了一句:“你就沒有什么要解釋的嗎?”
薩卡被看得有些心虛,搖了搖尾巴:“對不起,我承認你錢袋里的錢是我拿走的……”
“這有什么好對不起的,錢在你那總比丟了強。”鄧恩松了口氣道:“現在還剩多少?”
薩卡聞言神色一滯,顯露出幾分鄧恩從未見過的不安,最終還是咬了咬牙:“……沒了。”
“哈?”鄧恩瞪大了眼睛:“7個多金幣,全花了?花在哪了?”
薩卡臉色變得更加難看:“……這種事語言沒法解釋,你跟我來吧。”
不等鄧恩發表意見,薩卡轉身就走。
鄧恩只好跟著薩卡離開了旅店,向著鎮子的西北方向走去。
當穿過繁華的地段,鄧恩見識到了羅格鎮的另一面。
這里到處都是低矮的木屋,街道坑坑洼洼、不少地方都積滿了污水,甚至不如貝爾班的綠藻鎮。
很快,兩人就來到了一處破舊的二層小樓外頭。
這幢樓明顯年久失修,外間用了不少木梁支撐才不至于散架,但看起來也是搖搖晃晃,隨時都會倒塌。
清清嗓子,薩卡走到門前,局促不安地敲了敲門。
一個中年女性魔裔打開了門,她看到薩卡露出了驚喜的表情,看到薩卡身后的鄧恩卻又有些緊張:
“薩卡,這位先生是?”
“帕拉朵女士,這就是我的隊長鄧恩先生。”薩卡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變得輕松:“他是個好人,聽說這邊的生活不易,所以想親自過來看看有什么需要,我們下次做完任務再補貼一點。”
說完轉過頭看著鄧恩,眼神中帶著懇求:“你說是吧,隊長?”
鄧恩點了點頭,露出了笑容:“是啊,就像薩卡說的那樣。”
“那實在是太麻煩您了!”帕拉朵在身前骯臟的圍裙上搓了搓手:“正好是晚飯時間,您要是不嫌棄,一起來吃一口吧?”
“好啊”。鄧恩笑著點頭。
薩卡明顯是松了口氣,率先走了進去,鄧恩跟在了后頭。
這座二層小樓內部的空間就和外面看起來一樣逼仄,而且由于桌上劣質蠟燭的燃燒,空氣中彌漫著一種淡淡的動物臭味兒。
沒走幾步就是一個大廳,這里緊湊地擺著4條長桌,桌邊上坐了十幾個孩子,從5、6歲到12、3都有,以男孩兒為主,每個孩子或多或少都有些惡魔特征。
換句話說,都是魔裔。
薩卡先進了屋,孩子們頓時熱鬧起來,“薩卡哥哥”長、“薩卡哥哥”短地叫著。
而等鄧恩進來,這些孩子們的表情明顯發生了變化。
有不安、有恐懼、大一些的男孩有些表露出了毫不掩飾的敵意,有些心急的甚至已經站起來了。
“都坐好,孩子們。”帕拉朵高聲道:“這位就是薩卡先生的隊長,你們千萬不能淘氣!”
一聽到這句話,孩子們原本緊繃的情緒立即便融化了,敵意消去,有的只剩下好奇。
鄧恩和薩卡找了空位坐下,很快帕拉朵就給每個人都端上了晚餐。
一碗湯,一塊面包。
湯煮得清澈,里面是大塊的土豆和番茄,一點油星都見不到,嘗一口,咸得讓人皺眉。
面包則是結實又壓手的黑面包,切面上甚至能看到枚磨碎的麥殼,韌度十足,即便在口中嚼得融化,吃下去還是有些拉嗓子。
以至于鄧恩只吃下了一小塊,就推脫沒有胃口放下了。
倒是薩卡吃得很開心。
一餐飯結束,鄧恩拒絕了帕拉朵女士的挽留,帶著薩卡一起離開。
離開小樓、走出一條街,鄧恩才開口發問:“所以,你從我這里拿走的錢,都給了剛剛那座孤兒院?”
薩卡卻搖了搖頭:“不,不是孤兒院,是福利院。”
“那里的孩子,多半都有父母。”
鄧恩怔了一下,他回憶起之前的場景,那些孩子雖然有大有小,但既沒有身體上的殘缺,心智上也看不出問題。
健康的小孩為什么會被丟掉呢?
“這種來自深淵的血脈,是一種詛咒。”薩卡尾巴晃動,指向了自己的銀色尖角,抬頭看向夜空:“鄧恩,你知道嗎,這世界上相當一部分魔裔,父母都是普通的人類。”
“甚至會出現父母前一胎或者后一胎是人類,整個家族只有一個魔裔的情況。”
“養孩子本來就不容易,何況還是我們這些‘不潔的象征’,丟出來棄養太正常了。”
鄧恩緩緩點頭,若有所思。
從薩卡的語氣中捕捉到一絲真實的痛苦,鄧恩問道:“你也是這樣?”
“我寧可自己是這樣。”薩卡苦笑著:“我雖然是在塞班島成為的海盜,但卻出生在門德斯公國一座偏內陸的村莊……”
夜色下,薩卡講述起了自己的過去。
那個名為卡西波的村莊,可以說是一座完全封閉、自給自足的莊園,與外界僅有的交流就是偶爾會到來的行商。
整個村子好幾代人,都沒有見過人類之外的種族。
直到薩卡的降生。
薩卡是他父母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僅有的孩子,從他記事開始,就從沒見過父母的笑容。
父親總是喝酒,一喝醉就毆打他們母子兩人,罵罵咧咧,栽贓薩卡的母親在外頭和人胡搞。
村子本就不大,觀念又愚昧而密信,在大人們有意無意的教唆下,薩卡根本沒有朋友,無論走到哪都會被人欺凌。
“雜種”、“魔鬼”、“人渣”這些孩子們或懂或不懂的詞匯成為了薩卡身上揭不掉的標簽。
每天回家,總會被人打得鼻青臉腫,身上衣服也會變得破爛。
每每這時,母親就會嘆息一聲,將薩卡攬到懷中擁抱,然后給薩卡補衣服。
母親成為了薩卡人生中唯一的溫暖。
也許是魔裔天生體格比普通人更強,哪怕是這種環境薩卡也活了下來,并且健康長大。
自薩卡懂事起,父親幾乎就沒有管過家里的事,整天都把自己泡在酒里,家里的農活、家務,幾乎都是母親一力操持。
等薩卡長大、漸漸有了力氣,農活就成為了薩卡身上的擔子。
薩卡有力氣、也能低下頭去瞧不起自己的人那里去學,因此莊稼打理得很不錯,甚至還偷偷和母親一同攢下了一筆錢。
薩卡期待著,等攢夠了錢,就帶母親離開這座村莊,去過全新的生活。
然而在他14歲時,一切都變了。
那天薩卡忙完地里的活兒回來,呼喚著母親得不到回應,卻聞到了濃厚的血腥味兒。
母親又被打了。
薩卡心疼地想著。
然而現實比預想更加殘酷。
他走進屋里,看到的卻是躺在床上、滿頭是凝固鮮血、已經完全沒有了呼吸的母親。
而薩卡的父親就坐在桌邊喝酒,念叨著:“臭婊子,私藏了那么多錢不給我喝酒,活該、活該!”
那一刻,薩卡失去了理智,甚至已經不記得當時具體的細節,只能想起他隨手抓起了墻邊的鐵鎬。
再回過神來時,他的父親已經倒在了血泊中。
慌了神的薩卡甚至沒來得及埋葬母親,便連夜出逃,之后混過街面、混過幫派,最后成為了一名塞班島上的海盜。
鄧恩聽著薩卡的過去,心頭不由得越發沉重,但作為講述者的薩卡,語氣卻從頭到尾都無比平靜:
“……其實,我很慶幸自己是個男性魔裔而不是女性,因為至少在大多數地方,男孩是賣不上什么價錢的。”
鄧恩心頭微微有些觸動:“所以帕拉朵女士那邊,女孩才那么少?”
女孩被買去會做什么,是一項無需明言的事。
“抱歉,鄧恩。”薩卡抿了抿嘴唇:“我說這些,不是想讓你同情我,我只是想求你,不要從帕拉朵女士那里把錢要回來。”
“你把我當什么人了?”鄧恩有些莫名其妙:“你都以我的名義把錢給了,我哪能去扣人家嘴里的救命錢啊?”
“多謝。”薩卡誠懇地道:“這筆錢,之后我會還給你的,今天就在這里分別吧。”
說著,薩卡轉身向黑暗中走去。
鄧恩這時候終于回過味兒來了。
原來薩卡這小子是在給自己負荊請罪呢?
心頭一時有些哭笑不得,鄧恩趕緊叫住了他:“不是,你等等。我什么時候說趕你走了?”
“什么?”薩卡回身,驚愕不已:“可我剛剛騙過你,我是個魔裔、我……”
“那又如何?”鄧恩笑著反問。
“啊這……”這下輪到薩卡尬住了。
雖然在來到羅格鎮后不久,薩卡就接觸到了帕拉朵的福利院,但今天的“捐款”還真是一次臨時起意。
回到旅館時的薩卡正心虛,被鄧恩一問就慌了神,再加上從小到大被歧視慣了,還以為鄧恩因為自己騙了他、嫌棄起自己魔裔的身份來了,所以才會有之后的一連串行動。
現在看鄧恩一臉無所謂的表情,再回想起回來后鄧恩的一系列言辭,薩卡有些尷尬地發現,自己似乎、應該、也許是太敏感了?
鄧恩啥都沒干,自己就把老底給交代了?
“行啦,話說開了也是好事,咱們回去吧。”鄧恩主動開口打破了尷尬的氣氛。
兩人并肩往回走,鄧恩問起來:“今天你把我口袋里的錢偷走,就是為了去接濟帕拉朵女士?”
“其實……不是。”薩卡摸了摸頭上銀角:“你長得太嫩了,一看就沒什么生活經驗,帶著你去講價肯定講不下來。”
“那你直接和我說不行嗎?”鄧恩問。
“這不是怕你不高興嘛……”薩卡訕訕道。
鄧恩頗為無語,薩卡這小子是他自己敏感,就以為別人和他一樣敏感,有點難評。
“對了,你給了帕拉朵多少錢?”
“1金34銀。”
“啊?這么點?”
“不少了,夠他們撐1個多月了。”
“剩下的錢呢?”
“當然是花在補給、道具和裝備上,咱們倆可是要出任務的,我也想活著回來啊!”
“……”
當天晚上回去,兩人用剩下的3個銀幣美美吃了一頓,早早地上床睡覺。
第二天一早,天剛蒙蒙亮,就牽著葡萄的韁繩,踏上了通往第一次冒險的旅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