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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亞歷山大及其繼業(yè)者在希臘化世界西部的建城活動

第一節(jié) 亞歷山大的建城背景與早期實踐

綜觀整個希臘化時期,亞歷山大大帝(Alexander the Great,公元前336—前323年在位)無愧為最偉大的建城者,但他并非馬其頓國王中第一個建城者。腓力二世時期(Philip II,公元前359—前336年在位),馬其頓王國(Kingdom of Macedonia)不僅實現了內部的統(tǒng)一,而且開始向色雷斯(Thrace)、伊利里亞(Illyria)以及派奧尼亞(Paeonia)等周邊地區(qū)擴張。在這一過程中,馬其頓人開始了建城的嘗試。隨著亞歷山大征服范圍的擴大、帝國的建立,繼承希臘城邦的殖民建城傳統(tǒng),建立希臘式城市以統(tǒng)治日益擴大的東方之地,就成為亞歷山大面臨的一個極為迫切的現實需要。埃及的亞歷山大里亞就是他在東征過程中建立的第一個希臘式城市。

一、希臘城邦的殖民建城傳統(tǒng)與馬其頓的嘗試

以往學界談及希臘化時期建城、殖民的由來,很容易聯想到古風時期希臘人的殖民活動。古風時代(公元前8—前6世紀)的移民,既有希臘本土不足以承載人口生存的經濟原因,也有城邦內部矛盾不可調和的政治原因,當然,希臘人勇于冒險、探索未知世界的民族精神也不可忽視。他們的足跡逐漸從愛琴海世界周邊拓展到整個地中海以及黑海世界,這種海外移民也逐漸從個人、家族的出走擴大到城邦行為。這些殖民活動促使希臘人認識到自己和周邊非希臘族裔——所謂“蠻族”的區(qū)別,促進了希臘人族群意識的形成。古風時期的殖民建城活動無疑是希臘人的歷史記憶,希臘化時期出現的建城活動或與這種傳統(tǒng)的影響有關,但又有著明顯的區(qū)別。

首先,古風時期的殖民地實際是希臘本土城邦或曰母邦的翻版或再生。它們同樣有自己的中心城市和周圍的土地,有獨立的主權和城邦自治制度,有城邦的外在標志,如議事堂、公民大會、市場、劇場、神廟、衛(wèi)城等。城邦即公民集體,主權在民,城邦是公民的歸屬,城邦的事務都與公民息息相關。亞里士多德說,人是政治的動物,離開了城邦的人,不是野獸就是神。(1)城邦歸全體公民所有,這是希臘城邦制度的精髓。不論是實行民主制,還是貴族制,甚至寡頭制、王制(如斯巴達),都無法改變這一基本事實。這樣的傳統(tǒng)對于亞歷山大及其后繼者的建城很難說沒有影響。但時過境遷,希臘化時期由希臘—馬其頓人建立的城市雖然也稱為polis,實際上不過是國王治理之下具有一定自治權的城市而已。這是希臘古風時代的殖民城邦與希臘化時期新建希臘式城市的根本區(qū)別。但城邦的一些市政外殼和文化設施也都有可能保留,這也就是我們將這些新建的殖民地、定居點稱為希臘式城市的原因所在。

其次,古風時期的殖民是城邦主導,希臘化時期的殖民則是王朝殖民。不論具體的承建人是誰,新建城市的主導者或出資者,一般都是國王或類似于國王的統(tǒng)治者。(2)

再次,古風時期殖民城邦的形式比較單一。但希臘化時期的殖民地,除了有目的的建城之外,有的僅僅是臨時安置老弱病殘之地,有的不過是軍事駐地、要塞、哨所,究竟以后能否發(fā)展為城市,則依據所處的歷史環(huán)境而定。因此,按照polis的外在標準,它們中的大部分很難說是城市,這也是希臘化城市史研究專家科恩(Getzel M. Cohen)將他們統(tǒng)統(tǒng)歸為“定居點”或“集居地”(settlements)的原因。它們大多悄然消失,但其中的一部分確實由于種種機緣存在了下來,并發(fā)展為絲路重鎮(zhèn)。

至于亞歷山大的建城動機,有的學者在強調亞里士多德(Aristotle)“交換歐亞人口”思想對亞歷山大影響的同時,更多地談到伊索克拉底(Isocrates)《致腓力》(To Philip)演說辭中向腓力的建言:希望腓力征服整個波斯帝國或至少奪取“從西里西亞(Cilicia)到西諾普(Sinope)的亞洲”,建立城市,安置那些“生活無著、四處流浪”的希臘人,解決希臘嚴重的社會危機。(3)他們認為伊索克拉底的建言或許對亞歷山大父子是有影響的。例如,科恩認為:“腓力如果征服了(小亞細亞)……也一定會在小亞建城。”(4)“腓力長期的遠征計劃包括征服小亞,但是,他突然遇刺身亡打斷了這一計劃。”(5)其實仔細探究便會發(fā)現,亞歷山大的建城活動與伊索克拉底的建言似乎并沒有什么直接的聯系。因為亞歷山大東征途經小亞,并未停下征服的腳步在此建立任何城市,而且此后的建城活動與安置希臘貧民無關,與解決希臘的社會、經濟危機的聯系更是無從談起。事實上,伊索克拉底僅僅考慮到向小亞西部移民,而亞歷山大建立的絕大多數城市或殖民地都位于底格里斯河乃至伊朗高原以東。這些城市或殖民地的建立顯然是出于帝國統(tǒng)治的需要。

近年來,學界更加傾向于從馬其頓人的政治、軍事及經濟等方面的利益出發(fā),探討希臘化時期一些特征的歷史淵源。因此,這里有必要分析一下馬其頓的建城活動及其對亞歷山大的影響。

馬其頓人之所以能最終降服中南部的希臘城邦,成為科林斯同盟的統(tǒng)帥,腓力二世厥功至偉。在他即位之前,馬其頓不僅不是一方強國,還受盡三面強鄰的欺凌。東面的色雷斯是馬其頓最忌憚的強敵。西面和北面沒有高大的山脈作為屏障,附近的伊利里亞人(Illyrioi)和派奧尼亞人(Paiones)也“肆無忌憚地往來”:伊利里亞人可能控制了上馬其頓(如俄瑞斯提斯和林科斯等,Orestis,Lynkos)的一些貴族;派奧尼亞人也常趁虛而入,大舉南下,公元前360/359年馬其頓被伊利里亞擊敗之時便是如此。腓力二世即位之后,最先著手解決的就是馬其頓長期王權不振、部落分散自立的頑疾。他兼并了散布于山間的部落,將其遷至平原地區(qū),建立有防御工事的據點。(6)為了鞏固邊防,尤其是東部與色雷斯的邊界,馬其頓王國先后建立了幾座城市。根據古典作家的記載,腓力二世在色雷斯附近建立的城市主要有腓力比(Philippoi)(7)和腓力波利斯(Philippopolis)(8)兩座。(9)此舉不僅有效地抵御了色雷斯人的侵襲,還控制了潘革翁山(Pangaion)的金礦。軍事與經濟上的需求都可能是腓力二世建城的重要動機。此外,腓力比是馬其頓王國第一座以國王命名的城市,這或可說明腓力二世此時已經有意識地開始通過建城推行其個人的政治宣傳。

這一時期,除了腓力二世本人建立的這兩座城市之外,身為王子的亞歷山大也建立了一座以其本人命名的城市——色雷斯的亞歷山德羅波利斯(Alexandropolis in Thrace)。這是亞歷山大所建的第一座城市,約建于公元前340年左右。亞歷山大在城中安置了混合的人口。(10)

亞歷山大在東征之前仍在鞏固馬其頓周邊的疆土,卡林多亞(Kalindoia)(11)就是他在卡爾基斯半島以北重建的一座城市。他在建城時將塔米斯克斯(Thamiskos)、卡馬凱(Kamakai)和特里波伊埃(Tripoiai)三城的土地并入,這種兼并建城的做法雖然在希臘城市史中并不鮮見,但卻是馬其頓人有據可考的首次嘗試。(12)

綜上可知,無論腓力二世還是亞歷山大本人,在東征開始之前都有過在戰(zhàn)略要地建立以其本人命名的城市,吸引不同族群作為殖民者的實踐,這些做法亦常見于希臘化時期的建城活動。(13)從這些城市的選址特點、命名方式來看,腓力、亞歷山大父子的建城活動可謂希臘化時期建城活動的先聲。

二、亞歷山大建城活動的開啟:埃及亞歷山大里亞的建立

亞歷山大的建城活動在古典作家,尤其是亞歷山大史家的筆下多有記載,但關于其建城數量卻說法不一,現代學者對此也頗有爭議。但無論古典作家還是現代研究者,一般都認為,他在東征途中建立的第一座以他命名的城市就是埃及的亞歷山大里亞城。

亞歷山大之所以選擇在埃及尼羅河三角洲瀕海地區(qū)建立以他名字命名的城市,是出于多方面的考慮。其一,在此建城可為他進一步的東征提供穩(wěn)固的后方基地,保證人力和物力的補充。(14)埃及歷來是地中海世界的糧倉,不僅可以供養(yǎng)留下的駐軍,還可以源源不斷供應遠征所需。其二,此地有良好的港灣,將來有可能發(fā)展成為海上貿易的中心。

希臘人對于埃及尼羅河(the Nile)三角洲地帶早有了解,荷馬史詩《奧德賽》(Odyssey)中就已經提到了尼羅河口的法羅斯島(Pharos)、附近的良好港灣以及自然環(huán)境。公元前7世紀,希臘人還在尼羅河三角洲建立了一座名為瑙克拉提斯(Naukratis)的殖民地。

公元前331年,亞歷山大里亞城始建。它位于尼羅河三角洲西側,瑙克拉提斯西北75公里處,馬里亞湖(Lake Mareotis或Lake Mareia)與地中海之間。(15)關于該城的建立,最主要的記載來自阿里安(Arrian,約公元86—160年)和狄奧多羅斯(Diodorus Siculus,公元前1世紀)。除此之外,偽卡利斯梯尼(Pseudo-Callisthenes,約公元3世紀)的《亞歷山大傳奇》(Alexander Romance)也提供了不少與建城有關的情節(jié),常為后世史家所征引,但因其史料來源歷來頗有爭議,這些情節(jié)是否真實可靠尚待仔細甄別。據阿里安記載,亞歷山大在選址與規(guī)劃中事必躬親,在萬事俱備之后求諸神諭的認可與祝福。(16)據狄奧多羅斯記載,亞歷山大選定城址,“熟練地劃定街道”,并下令將這座城市以其本人的名字命名。(17)

關于實施建城的具體負責人,《亞歷山大傳奇》記錄了兩個人名,分別是瑙克拉提斯的克列奧美尼(Kleomenes of Naukrates)和羅德島的狄諾克拉底(Deinokrates of Rhodes),其中后者為建筑師。(18)至于前者,亞歷山大很有可能考慮到了他熟悉希臘和埃及兩方面的傳統(tǒng)以及尼羅河三角洲的自然環(huán)境。

關于該城的選址動機,學界歷來爭論不休:亞歷山大研究專家博斯沃思(A. B. Bosworth)強調軍事因素在選址上的關鍵,認為尼羅河三角洲西側沒有一處城堡可與佩魯西昂(Pelousion,尼羅河三角洲最東端的一座城市)相匹配。(19)塔恩(W. W. Tarn)則認為,新城是為了替代剛剛被亞歷山大摧毀的推羅的商業(yè)之都地位,也可以與愛琴海建立聯系。(20)弗雷澤(P. M. Fraser)同樣指出了經濟因素在亞歷山大里亞建城中發(fā)揮的作用:它將是尼羅河三角洲以西安全的港口,足以挑戰(zhàn)瑙克拉提斯的貿易地位。(21)埃及的亞歷山大里亞后來也確實成為了這樣一座舉足輕重的商港。至于亞歷山大究竟是否有意以亞歷山大里亞作為都城,仍有較多爭議。但也有學者提出:“只要亞歷山大身在何處,都城就在何處,都城是移動的,不是靜止的。”(22)這或許也是亞歷山大以及其他建城者國王熱衷于到處建城的重要原因。

關于希臘化時期亞歷山大里亞的城市布局與建筑的信息主要來自兩方面:第一,斯特拉波在奧古斯都時代初期(公元前26—前20年)造訪該城的見聞;第二,近代以來的考古調查和發(fā)掘。這些信息對于考察羅馬帝國統(tǒng)治時期該城市的發(fā)展或有較多價值,但對于復原亞歷山大里亞奠基及早期發(fā)展史則顯然不足。公元前3世紀的一些作家,如卡利馬庫斯(Kallimachos)、泰奧克里圖斯(Theokritos)、波西狄普斯(Posidippos)提到了一些建筑,但基本上無法追溯至亞歷山大建城時期。一般認為,亞歷山大親自為建城規(guī)劃布局應該是沒有問題的。當地夏季盛行西北風,可以為城市驅散暑意,亞歷山大里亞城市街道的走向很有可能依此設計。如果這一推測屬實,亞歷山大為城市所做的規(guī)劃布局還是周密的。

無論如何,亞歷山大帝國和希臘化時期的建城活動已經拉開序幕。此后出現的數以百計的希臘式城市,都可以說是亞歷山大的遺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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