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十六年秋，蜀南，永寧衛官道，偽裝成商隊的馬車隊伍。

“千歲爺，咱們不是去黔州府就藩嗎？怎么到了永寧衛？”一身蟒袍，看模樣不足二十的小宦官問道。

“去什么黔州府？和那福藩一般，得授四萬頃的賜田，大半都被官吏貪墨？”身著半舊黃袍的少年語氣淡然道。

聽到少年這么一句話，小宦官嚇得跪地，慌忙道：“千歲爺是皇爺嫡長子，終有一日能重返京師，登臨大寶，不會落得就藩一地的下場……”

沒等小宦官說完，半舊黃袍的少年便嗤笑一聲道：“我還不知道他，自從登位以來，只要是做錯的事情，就沒有悔改的，死要面子到他這種程度，也難怪我大明朝國祚垂危。”

“千歲爺！”小宦官嗓音發尖，全身顫抖。

聽到這種大逆不道的言論，他這個內侍宦官還能活多久？

“行了，黃伴伴你也別跪著了，待會兒勸說那幾個兵頭為孤投效，還要你站場子才行。”半舊黃袍的少年擺了擺手。

少年正是大明朝的太子，崇禎皇帝的嫡長子朱慈烺。

他是個穿越者，可惜直到一年前，也就是崇禎十五年才恢復了前世記憶。

他本來想挽救一波大明朝，可惜他的努力失敗了，他蘇醒的時間點太遲了。

確定大明朝救不了，他就干脆找了個由頭觸怒崇禎，成功脫離順天府，被發配到黔州省。

目前他的太子之位還沒有被廢，到黔州的名義也是開府實習。

因為被發配一事，朝野時流都不大看好他這個太子還有返京履極的可能，不過朱慈烺倒并不在意，到了亂世，天子兵強馬壯者為之。

待著順天府，他這個太子可接觸不到兵事，不如早早離開，尋一天高皇帝遠的地方搶班奪權，練出一支強兵來行勤王之事。

雖是發配到黔州，但朱慈烺不能直接到黔州府上任，不然，他說不定就成了黔州府大小官員用于甩鍋的對象，名聲直接迎風臭十里，倒是練出兵來也是一支賊配軍。

于是，朱慈烺便盯上了“川南四衛”中的永寧衛，打起了這支衛所軍的主意。

永寧衛在天啟年的奢安之亂中從賊，即使奢安之亂已平息十多年，永寧衛也早已反正，但西南地區的土司和邊軍對永寧衛上下的排斥卻不會那么簡單的消失。

從永寧衛開刀，可以避開土司、邊軍各部盤根錯節的關系網，阻力相對不大。

而且永寧衛從屬蜀川，現在蜀川已為流賊張獻忠所占，永寧衛和上級部門的聯系已被切斷。

在明末的歷史記錄里，也沒有永寧衛反叛或主動投敵的記錄，忠心相對有保障。

“千歲爺，出大事了?！本驮谥齑葻R思慮之際，內侍黃大寶的驚慌失措的聲音吵醒了他。

“千歲爺，天有異象?！秉S大寶拉開了馬車窗簾，指著天空說道。

只見窗外，一道紫色的光幕貫穿了入目長空，仿佛傳說故事的景象，圣人出，紫氣東來三千里。

偽裝成商隊護衛的親衛，甚至包括不遠處，在野豬林內埋伏車隊，伺機劫掠的劫匪們，也驚異的難以分語。

“侯百戶，這天上的是要下雨了嗎？”劫匪中的一個小頭目侯齡問道。

“你個蠢貨，在外面別喊我百戶。”劫匪頭頭侯衛侯百戶面色不快，罵道。

“欸，叔，這是要下雨嘞？”小頭目侯齡再度發問。

“老子也沒見過這天象，不知道這是不是要下雨，下了更好，沒人知道是我們干的了。”侯衛擺了擺手道：“吩咐小的們，讓他們等一等，等雨下起來，我們再沖過去?！?

毫無疑問，這一群所謂的劫匪真實身份是永寧衛，川蜀已為張獻忠所占，隸屬于永寧衛的邊軍自然也拿不到從蓉城府運輸來的軍餉。

無奈之下，這些邊軍操起了屠刀，暗地做了劫匪，將目光投諸到往來永寧衛的商隊之上。

……

順天府，燕京城，奉天殿。

天生異象，朝堂上群臣也是陷入一時慌亂之中。

“陛下，經錦衣衛查證，能看到空中異象者，多數為五品以上的朝臣，且尤以武將居多?！卞\衣衛指揮使駱養性大聲的匯報道。

錦衣衛指揮使的聲音響徹奉天殿，慌亂的群臣這才平靜下來。

“諸位卿家，且說說這上天所賜之異象，究竟是何寓意？”崇禎皇帝面色肅穆的發問，因著操勞過度，他不過三十多歲便已頭生白發。

“陛下，天生異象，這是上天有感于我大明朝之不易，有感于北地百姓不易，賜下恩澤澤被眾生，這說明陛下有德，德在堅守北直隸。”感受到首輔魏藻德的投來急切目光，兵科給事中光時亨果斷進言道。

光時亨倒是能明白，魏藻德給自己打眼色，讓他把話題轉移到阻南遷一事的緣由。

能看見空中天幕者多為武臣，這豈不是說明武臣更為上蒼認可？

原本大明朝以文制武的舊例，便為此前的屢次失敗動搖，若是再讓武臣崛起是為天意的說法傳開，這大明朝還能是文官士大夫們的大明朝嗎？

他們這些寒窗苦讀的天子門生，怎么可以讓不識四書五經的粗胚殺才踩在他們的頭上，那有辱斯文。

故而，光時亨才要在武臣未曾反應過來之時，開口定調。

“臣魏藻德為陛下賀，我大明朝國祚不衰?！惫鈺r亨說完，依從于魏藻德的朝臣們紛紛開口恭賀。

此起彼伏的恭賀回蕩在奉天殿之中，崇禎看著提起精神的朝臣們，也感到了幾分“眾正盈朝”的盛世氣派。

大明國祚，不會因為一兩次兵敗就動搖。聽著恭維聲，崇禎心中頗為感動，覺得自己總算是展現出幾分明君風采。

大明朝的國運，便是在這“明君賢臣”的治理之下，一步步走向崩壞。

……

大順都城洛京，老營內。

“軍師，你給額算算，這天上的怪東西是個啥來頭??？”剛剛勝任大順皇帝的李自成，召來了神算軍師宋獻策，要他說明天空中的紫色光幕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這個，”宋獻策額頭沁出冷汗，他這個神算怎么來的，他自然清楚，只是裝神弄鬼而已，現在要他算異象，怎么可能算得出來。

可他也不能兩手一攤，說自己不會算卦，那他以前裝模作樣的掐訣，豈不成了欺君之罪。

“算出來，陛下只要靜待即可，這空中異象自然會顯現出其神效。”宋獻策裝模作樣的算了算，如是說道。

“陛下，這異象肯定是老天爺鐘愛大順，特別賜來的機緣?！本b號一只虎的李過當即吹捧道。

“十八子主神器，這絕對是陛下登臨大寶的吉兆?！敝\士牛金星連聲恭賀道。

在一聲聲贊美中，李自成心態膨脹。

“走，愛卿都跟額一起，額們一起觀吉兆?！崩钭猿上渤鐾猓瑤е箜槼撼甲叱鰧m殿。

“孫公，陛下既得天命吉兆，你就莫要念那朱家皇帝的恩情了，明祚將盡。不如早做打算，為順效力，開創萬世之業?！敝\士李巖勸說道。

李巖是天啟年舉人，因看不慣明廷的腐朽黑暗而憤然投順，李闖部“三年不征”、整頓軍紀等治國的策略，不少都是他提出的諫言。

也由于從事科舉的經歷，李巖對朝堂中清廉正直的文臣頗為仰慕。

“李參將，某不過是一降臣，又時日無多，當不得李參將錯愛?！睂O傳庭苦笑道。

如此回復李巖，孫傳庭不禁回想起，在他為順所俘獲前，特地發一道令旨，令他在事不可違時投降的太子朱慈烺。

他孫傳庭承蒙明廷兩代天子寵信，連投降保命的退路都給他找好了，他又如何能負明廷天子。

……

川蜀，蓉都。

“嚯哈哈，我張獻忠也有天子之相。”占據了整個川蜀之地，自號大西王的張獻忠，在看到天空中的紫色光幕時哈哈大笑道。

“父王必然能君天下。”張能奇不假思索的開口恭賀。

張文秀、張定國也紛紛開口恭賀，倒是張可望心有疑慮。

他們大西軍在入川后所行所為，稱得上是荼毒一方。雖不至后世野史中屠川那般過分，但也幾乎毀去了川蜀之地的生產體系，使川蜀再不復“天府之國”之名。

對于抓生產有所心得的張可望，自然難以相信大西能天下。

縱使天生祥瑞，可人不能靠祥瑞過活。

……

清朝都城盛京，攝政王會議內。

“范文程，你是漢人，最懂這些神鬼事，天上這是怎么回事？”阿濟格看著天空中的紫色光屏，頗為好奇。

“英郡王，天人之間自有感應，天生異象，想來是太宗皇帝龍馭賓天一時半會，引動了天象?！狈段某讨е嵛幔詈笙氤隽诉@么一個說辭搪塞。

“阿瑪！”順治被身后的布里木泰狠狠一掐，瞬間便哭了出來。

聽到順治的凄慘哭聲，八旗的幾位貝勒和旗主也開始嚎喪。大清不講究什么忠孝節義，或者說，現在的滿清還是部落制。

不過，《三國演義》在滿清算是傳播廣泛，八旗的上層們也知道，謀取天下偶爾也是需要裝上一裝。

“陛下啊?！焙痛T英親王多鐸干嚎了幾聲，可他實在掉不出眼淚，挨了兄弟攝政睿親王多爾袞一個瞪眼。

混賬漢奸，沒事提黃臺吉那死人作甚，害得本王還要為哭喪，明天就睡你老婆。多鐸心中生惱，暗暗記了范文程一筆。

“阿瑪你睜開眼睛啊?！焙痛T肅親王豪格哭得最為傷心，黃臺吉死得真不是時候，他這個英明神武的大兒子都沒有得封太子就沒了。

要是黃臺吉事先敲定了太子人選，就不可能是順治這個不識世事的小兒繼位，多爾袞也不可能擋住他繼位大清皇帝的路。

多爾袞則是垂泣，他和多鐸一樣，對黃臺吉死掉的事情并不悲傷，黃臺吉不死他多爾袞還怎么上進，多爾袞甚至感到可惜。

他黃臺吉怎么不把豪格一塊帶走，豪格要是死了，他多爾袞就有機會再進一步了。

“不對，你們看，天上的異象又變了?！焙痛T禮親王代善沒有給弟弟黃臺吉哭喪，他盯著天空中的紫色光屏，開口道。

只見那天空中的紫色光屏變化，出現了不明所以的畫面。

與此同時，一道溫和聲音從空中傳來。

【“唐太宗曾言，以‘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人為鏡，可以明得失。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裉煳覀円v的，就是明朝中興一帝，他年號洪興，又稱洪興大帝。不過民間認同度最高的，是他‘千古奸帝’的名號，所以有時又會稱呼他‘洪興奸帝’。”】

“怎么可能？那明朝從未有過年號洪興的中興之主?！焙槌挟犆摽诙龅?。

曾任明朝薊遼總督的他，自然對明朝的體系架構頗為熟悉，他可以確定，明朝歷任皇帝并沒有以洪興為年號，且有資格被稱為中興之主的皇帝。

聽到洪承疇的這句話，范文程心里一咯噔，壞了，投錯主子了。

明朝既然還能中興，那他范文程投效大清，無疑問是投早了。

會議上的滿人旗主、貝勒倒是不曾像范文程這般能夠聯想，他們只是有些尷尬。

正為先帝黃臺吉哭喪，結果又收到了天生異象是給明朝皇帝安排的，難免會有種哭錯墳了的尷尬。

……

蜀南，永寧衛官道。

“大明朝哪來的洪興皇帝啊？”朱慈烺頗為訝異，作為穿越者，縱使他對明朝沒有當代史官那么了解，也可以肯定，洪興皇帝這個中興之主是不存在的。

莫非是那天幕播放的是平行世界？朱慈烺心中如此設想。

作為穿越者，他自然也讀過各類網文小說，對所謂的平行世界也有所了解，不過他沒有看過什么天幕文，不然怕是可以立即聯想到什么。

“黃伴伴，看到沒有，我大明朝的國祚不會到此為止，這是天啟，什么闖賊、獻賊、虜賊都不會是我大明的對手?！敝齑葻R沖著內侍黃大寶說道。

不理解天幕不要緊，作為立志要和奸臣比奸的皇太子，朱慈烺自然明白趁所謂祥瑞出現收攏人心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