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潯陽，陽光像融化的蜂蜜，緩緩滲進香樟樹的枝葉間。林小滿站在潯陽一中校門口，帆布包上“杏林春“的刺繡被曬得發(fā)燙，那是爺爺熬夜給她繡的，針腳細密得像老藥鋪里的算盤珠。她仰頭望著“白鹿洞書院文脈碑“，漢白玉上的字跡被歲月磨得發(fā)亮，“博學之“三個字的勾筆處，隱約能看見幾個小小的凹痕，像是被無數(shù)雙眼睛灼出來的印記。

“嘿，新生吧？“帶著薄荷味的聲音從身后飄來，陳墨的校服襯衫第二顆紐扣永遠松著，露出少年清瘦的鎖骨，“這碑上的每個字都有故事。看見'篤行之'的'行'字嗎？傳聞朱熹寫這個字時，筆尖飽蘸松煙墨，在石碑上洇開的痕跡像條小溪，后來每逢暴雨，這道痕跡就會泛出墨香。“他推了推眼鏡，鏡片后的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腕帶“晦翁“二字隨著動作閃了閃——那是他自己用瑞昌剪紙技法刻的。

小滿跟著他穿過校道，香樟樹的影子在地面織成碎金毯子。“聞到?jīng)]？“陳墨忽然停下，指著左側(cè)的杏林園，“這不是普通的草木香，是廬山杏樹特有的清苦，混著晨露，像極了爺爺藥罐里的參苓白術散。“他彎腰撿起一片杏葉，對著陽光轉(zhuǎn)動，葉脈在少年掌心投下蛛網(wǎng)般的陰影，“東漢董奉在廬山行醫(yī)，治好一個縣令的女兒后，只要了五顆杏核。十年后杏樹成林，他用杏子換米，救濟了三千災民。“

杏林園的圍欄上，不知誰用粉筆寫著“種杏成林“四個字，最后一筆拖得老長，像片飄落的杏葉。小滿摸了摸口袋里的杏葉吊墜，那是爺爺用杏林園里的枯木刻的，此刻正貼著她的心跳，微微發(fā)燙。

二、亭子間的光影密碼

“濂溪亭到了。“陳墨的聲音忽然放輕，像是怕驚醒什么。六邊形的亭子里，周敦頤的《愛蓮說》碑刻靜靜立著，晨光從飛檐的縫隙里斜斜切進來，在“出淤泥而不染“幾個字上織出金線。小滿的指尖剛觸到碑身，忽然有片香樟葉飄落在“蓮“字的草字頭，像是誰不小心掉下的書簽。

“周敦頤在九江寫《愛蓮說》時，就在這亭子對面的池塘種蓮。“陳墨從書包里掏出一本皺巴巴的《九江風物志》，書頁間夾著片干枯的荷葉，“你看這碑上的'香遠益清'，筆畫里藏著水波紋，當年刻碑的石匠是個啞巴，卻能聽著風聲鑿出蓮花的香氣。“他忽然指著亭柱上的紋路，“摸這兒，是不是有凹凸感？這是明代學子刻的求學詩，被風雨磨平了大半，卻像刻進了石頭里。“

小滿依言摸上去，粗糙的觸感里果然藏著細微的起伏，像是某種古老的密碼。遠處傳來上課鈴，陳墨合上書本，書頁間的荷葉輕輕顫動：“走，帶你去看藏書閣的寶貝。“

三、教室里的文化胎動

教室的黑板上，不知誰用粉筆在“歡迎新同學“旁邊畫了只卡通白鹿，鹿角上纏繞著《愛蓮說》的詩句。小滿剛坐下，前排的女生忽然轉(zhuǎn)身，馬尾辮掃過她的筆記本：“我叫李悅，咱們班要搞文化傳承項目，一起玩唄？“她的眼睛亮得像綴著星星，手里的平板電腦正播放著采茶戲的片段，水袖在屏幕上甩出好看的弧度。

“做盲盒怎么樣？“后排的男生探過身來，黑框眼鏡反著光，“我叫張航，會寫代碼。咱們做AR盲盒，掃碼就能看見書院講學的3D動畫，還能收集'文化徽章'解鎖劇情。“他的手指在桌面上敲出輕快的節(jié)奏，像是在敲鍵盤，“昨天我夢見自己在元宇宙里逛白鹿洞書院，朱熹還問我數(shù)學題呢！“

小滿被逗笑了，翻開書包里的筆記本，爺爺給她準備的廬山石耳標本掉了出來。“我爺爺是中醫(yī)。“她拾起標本，透明塑料袋里的石耳像片蜷縮的枯葉，“九江的道地藥材其實都有故事，比如這石耳，長在廬山懸崖上，采摘時要系著繩子往下吊，像不像古人說的'懸壺濟世'？“她忽然想起杏林園的杏葉，眼睛一亮，“我們可以把采茶戲的動作和中醫(yī)五禽戲結(jié)合，比如'采茶式'對應'熊戲'的沉穩(wěn)，'晾茶式'對應'鳥戲'的輕盈......“

李悅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這個好！我認識非遺社團的蘇瑤，她們正愁采茶戲沒新意呢。“張航已經(jīng)在平板上畫起了分鏡，白鹿的輪廓漸漸變成戴著斗笠的采茶女，“再加個'文化茶話會'，模仿書院講會制，咱們輪流當'山長'，講自己的文化故事。“

四、碑刻下的黃昏獨白

放學時，小滿又回到文脈碑前。夕陽把碑身染成暖金色，“慎思之“三個字的陰影里，不知誰用粉筆寫了句“少年心事當拿云“。陳墨抱著作業(yè)本路過，校服領口被風吹得揚起：“看什么呢？“

“在想，“小滿蹲下身，指尖撫過碑底的苔痕，“這些字刻在這里幾百年了，我們踩過的青石板，說不定也是當年書院學子踩過的。“她撿起片香樟葉，在夕陽下拼成“文“字的形狀，“你說，我們現(xiàn)在做的這些事，會不會也能成為以后的文脈？“

陳墨忽然笑了，從書包里掏出張泛黃的紙：“知道這是什么嗎？去年我在藏書閣整理舊物，發(fā)現(xiàn)的1998屆學生的文化節(jié)策劃書。“紙上的字跡已經(jīng)褪色，“白鹿洞杯“辯論賽、“濂溪詩社“征稿、“杏林義診“等字樣卻依然清晰，“你看，每代人都在給文脈添磚加瓦。“他把紙折成小船，放進路邊的積水里，“我們這代人的船，該怎么劃呢？“

小滿望著紙船漂遠，忽然想起爺爺說過的話：“藥材要炮制九次才出味，文化傳承也要經(jīng)過幾代人的揉搓。“她摸了摸口袋里的杏葉吊墜，轉(zhuǎn)身走向杏林園。暮色中，杏樹的輪廓漸漸模糊，卻有幾片葉子在風中輕輕顫動，像是在說些什么。

晚風帶來遠處的琴音，不知哪個教室在放古箏曲，曲調(diào)里隱約有采茶戲的韻味。小滿掏出筆記本，在扉頁寫下：“九月一日，我遇見了潯陽的文脈。它不在書本里，不在碑刻上，而在陳墨的眼鏡片里，在李悅的馬尾辮上，在張航敲擊桌面的節(jié)奏中。原來文脈從未老去，它只是換了身衣裳，在我們的青春里繼續(xù)生長。“

香樟葉落在筆記本上，蓋住了最后一個句號。小滿合上本子，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和遠處琴曲的節(jié)奏，漸漸合二為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