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宵燈節的晨光剛漫過金陵城的飛檐，朱雀街已是人聲鼎沸。

賣糖葫蘆的老漢舉著紅果串在人縫里穿梭，小娘子們的銀步搖撞出細碎的響，連平日最規矩的繡娘都踮著腳往長街盡頭望——那里搭著座朱漆木臺，臺上懸著千盞花燈，正是今年燈謎會的主會場。

陳硯站在后臺竹簾后，指尖隔著粗布摸到懷里的花燈。

李清君昨晚寫的“酸秀才，別丟臉”被他用帕子仔細包著，此刻正貼著心口發燙。

他低頭扯了扯洗得發白的青布儒衫，袖口還沾著燈油星子——那是他昨夜在醉月樓和李清君一起扎燈時蹭的。

“李老板說這叫‘人間煙火氣’，”他對著銅鏡咧嘴，鏡中映出個眉眼帶笑的窮酸秀才，“倒比那些鑲金線的華服有意思多了。”

“陳公子請上臺！”外頭傳來小斯的吆喝。

竹簾掀起的剎那，陳硯聽見臺下先靜了靜，接著是此起彼伏的嗤笑。

“瞧這寒酸樣，也配和杜公子同臺？”“聽說他要出些下里巴人的謎語，當咱們金陵百姓沒讀過《爾雅》？”他舉著花燈往臺上走，素白燈面在晨光里晃，“別丟臉”三個字被風吹得忽隱忽現。

臺側垂著的紅綢后，杜文遠搖著湘妃竹扇冷笑。

他著月白暗紋錦袍，腰間玉牌擦得能照見人影，“且看他能撐幾題。”說罷用扇柄敲了敲案幾，案上擺著他昨夜精心擬的連環謎——從《詩經》里化出的隱語，連謎底都嵌著“金榜題名”的彩頭，哪是這酸秀才能比的？

“第一題，由老趙頭出題！”蘇婉兒的聲音像浸了蜜的銀鈴，她著鵝黃襦裙立在臺邊，金鐲子隨著抬手叮當作響。

年近七旬的老趙頭扶了扶老花鏡，顫巍巍站起身。

他原是前朝上書房的學士，最講究燈謎的雅趣，此刻捻著花白胡須道：“生來無骨亦無腸，日日奔波只為糧；只因肚里裝風月，世人稱它文章郎。”

臺下霎時靜了。

穿綢衫的書生皺著眉踱步，賣花擔子的阿婆掰著手指頭念叨“無骨無腸”，連杜文遠都放下扇子，

陳硯望著臺上懸的那盞梅花燈，忽然笑了。

他想起昨夜在醉月樓，李清君擦著酒壇說：“你們讀書人總愛繞彎子，我倒覺得，燈謎該像酒——喝著順口，品著有味。”此刻他望著老趙頭期待的眼神，故意拖長聲音：“這……莫不是毛筆精？”

哄笑炸了滿場。

賣糖葫蘆的老漢拍著大腿直咳嗽，小娘子們用帕子捂著嘴笑出淚，連蘇婉兒都沒忍住，金鐲子碰得更響了。

老趙頭卻瞇起眼，撫掌道：“妙！毛筆無骨無腸，日日沾墨為‘糧’，肚里裝的可不是詩賦風月？這‘精’字添得巧，倒比‘筆’字多了三分趣！”

陳硯沖臺下抱拳，瞥見李清君站在前排，正端著茶盞抿嘴笑。

她今日穿了月白衫子，發間只插支木簪，倒比平日更顯利落。

他心里一暖，轉回頭時聲音更亮了：“該我出題了！”

臺下霎時靜下來。

杜文遠的扇骨捏得發白——他倒要看看，這酸秀才能整出什么幺蛾子。

“聽好嘍！”陳硯故意清了清嗓子，“猜猜我是誰？我每天都在你身邊，但你看不見我。我是誰？”

議論聲像炸了窩的麻雀。

“空氣？”“影子？”“魂魄？”連蘇婉兒都皺起眉，指尖無意識地絞著帕子——這題太沒規矩，若傳到她爹知府耳朵里，怕是要挨訓。

陳硯望著臺下攢動的人頭，忽然想起未來世界里，“天樞”的監控像空氣般無處不在。

他壓下心里那絲悶，笑著開口：“是皇上——因為他總說‘朕即天下’！”

全場先是一靜，接著爆發出更響的哄笑。

賣菜的阿伯拍著膝蓋喊“妙啊”，小娃娃拽著娘的裙角問“皇上天天在咱們身邊嗎”，連剛才嗤笑的書生都憋著笑，拿扇子掩著嘴。

蘇婉兒的臉騰地紅了，金鐲子碰得叮當響，卻還是咬著唇維持秩序：“肅靜！肅靜！”

杜文遠“啪”地合上扇子。

他原以為陳硯會出什么下三濫的謎語，卻不想這謎底繞了個彎，倒把“君與民”的關系說得俏皮。

他瞪著臺上那個青布儒衫的身影，只覺喉頭發緊——這酸秀才，倒真把燈謎玩出了新花樣。

老趙頭摸著胡子沉吟片刻，忽然拍案：“好！這謎看著荒誕，細想倒合情理。皇上‘朕即天下’，可不就是‘在你身邊卻看不見’？記一分！”

掌聲如潮。

陳硯望著李清君，見她放下茶盞，朝自己微微點頭。

晨光里她的眼睛亮得像星子，他忽然覺得喉嚨發暖——這大概就是“鮮活”的滋味，比未來世界里那些虛假的點贊，實在太多了。

“且慢！”

眾人轉頭，只見杜文遠整理了下錦袍，穩步走上臺來。

他的扇面在陽光下泛著玉色，眼神卻冷得像臘月的雪：“陳公子的謎有趣，趙某倒要會會。下一題，由趙某出題——”他頓了頓，指尖輕輕敲了敲案幾，“一字十畫。”

臺下霎時靜了。

陳硯望著杜文遠眼里的鋒芒，忽然笑了。

他摸了摸懷里溫熱的花燈，聽見自己心跳如擂鼓——這古今謎語大戰，才剛要熱起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