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珠爆裂的強光持續了足足三息。

當光芒散去時，云清勉強睜開刺痛的眼睛，第一眼看到的是懸浮在半空的白璃。她周身纏繞著銀紅交織的光帶，長發無風自動——銀白的底色中夾雜著幾縷刺目的血紅，如同雪地中綻放的曼珠沙華。

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眉心的印記——一彎銀月托著九尾狐的剪影，正散發著柔和卻不容忽視的光芒。

“凌霜...“白璃輕觸眉心，聲音帶著奇異的雙重音效，既有她原本的清澈，又多了一絲凌霜的冷冽，“你...成了我的印記？“

沒有回應。只有那枚銀月印記微微發熱，仿佛在無聲地回答。

地面傳來痛苦的嘶吼。云清轉頭，看到那只山岳般的九尾妖狐正在地上翻滾，原本猩紅的眼睛已經暗淡無光，九條尾巴斷了大半，傷口處不斷滲出黑氣。

“王上...“一只紅狐哀鳴著后退。

令人震驚的一幕發生了——所有狐妖，包括那些體型巨大的黑狐，突然齊刷刷轉向空中的白璃，前肢跪地，額頭貼土，做出臣服的姿態！

“新王...誕生了...“風長老喃喃道，皺紋縱橫的臉上滿是難以置信，“狐族認主...“

白璃——現在或許該稱她為狐王白璃——緩緩降落。她的腳尖觸地時，一圈紅芒如水波般擴散，所過之處，狐妖們伏得更低，連那只垂死的九尾妖狐都停止了掙扎，發出臣服的嗚咽。

云清下意識上前一步，又停住了。眼前的白璃熟悉又陌生，眉心銀月印記讓她整個人籠罩著一層不可侵犯的氣息。她看向云清時，琥珀色的眸子深處閃過一絲紅光，快得幾乎像是錯覺。

“白璃？“云清試探性地呼喚，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的。

她微微一笑，這個笑容既像從前那樣純凈，又帶著說不出的妖異：“云清，我沒事。“頓了頓，補充道，“或者說...不完全有事。“

明心從一堆廢墟中爬出來，灰頭土臉卻滿臉驚喜：“白璃！你...你控制住狐王的力量了？“

白璃沒有立即回答。她轉向跪滿一地的狐妖，抬起右手。隨著這個動作，所有狐妖同時抬頭，眼中綠光閃爍，等待命令。

“離開隱鈴村。“她的聲音不大，卻如同寒風掠過每個角落，“回到你們的領地，不得再傷害人類。“

狐群中發出不安的騷動。一只體型碩大的黑狐——似乎是新的首領——匍匐上前：“王上不與我們同行？“

“我有自己的路。“白璃指尖輕彈，一道紅光沒入黑狐額頭，“現在，帶著你的族群離開。“

黑狐渾身顫抖，似乎承受著巨大痛苦，卻不敢反抗。它低吼一聲，轉身帶領狐群如潮水般退去，轉眼間消失在群山之中。

那只垂死的九尾妖狐一縷魂魄被遺棄在原地，氣息奄奄。白璃走到它面前，蹲下身，輕撫它殘缺的耳朵：“至于你...“

妖狐的獨眼中閃過一絲怨毒，卻在接觸到白璃眉心的銀月印記時化為恐懼。它掙扎著想要后退，卻被白璃一把按住額頭。

“我不殺你。“白璃輕聲道，“我要你看著...我是如何成為比你更好的王。“

她掌心銀光閃現，妖狐發出最后一聲哀嚎，身體迅速縮小，最終變成一只普通紅狐的大小，毛色暗淡無光，眼中再無妖異光芒。

“滾吧。“白璃松開手，“用余生贖罪。“

妖狐的一縷魂魄——現在化為一只普通的狐貍——夾著尾巴逃走了，很快消失在眾人的視線中。

風長老長舒一口氣，拄著拐杖走過來：“丫頭，你...“

話未說完，白璃突然踉蹌了一下。云清眼疾手快地扶住她，觸手的肌膚冰涼得不似活人。

“我沒事。“白璃勉強站穩，“只是...有點累。“

她的眼皮沉重地垂下，身體向前傾倒。云清一把將她抱起，感受到她輕得不可思議的體重，仿佛隨時會化作一縷煙消散。

“找個地方休息。“風長老檢查了白璃的狀態，“她的魂魄剛剛經歷巨變，需要時間適應。“

云清點頭，抱著白璃向村里還算完好的房屋走去。懷中的她呼吸平穩，眉心印記微微發亮，銀發間的紅絲在月光下妖艷得刺眼。

明心小跑著跟上：“師兄...她還是白璃師姐嗎？“

云清沒有回答。因為他也不確定答案。

三天后，隱鈴村恢復了基本的秩序。幸存者們陸續返回，開始重建家園。風長老忙著布置凈化陣法，確保狐妖留下的邪氣不會影響村民。

白璃坐在村口的老槐樹下，望著遠處的群山。這三天她變化很大——銀發中的紅絲越來越多，眼眸流轉間時而清澈時而妖異，舉手投足間帶著若有若無的威壓。

云清端著一碗熱粥走來，在她身旁坐下：“吃點東西。“

“謝謝。“白璃接過碗，指尖不經意間碰到他的手。那一瞬間，云清感到一陣細微的電流竄過，不是心動，而是...警惕。他的身體先于意識做出了反應。

白璃的手僵住了。她低頭喝粥，長發垂落遮住了表情：“你怕我。“

不是疑問，是陳述。

“不。“云清下意識否認，又嘆了口氣，“我只是...需要時間適應。“

白璃輕輕攪動粥碗：“那天你看到多少？“

云清知道她問的是什么——黑狐褻瀆她的畫面。那些場景已經成了他噩夢的素材，每晚準時上演。

“足夠多。“他簡短地回答。

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一只蝴蝶落在白璃肩頭，她伸手去逗，卻不小心釋放了一絲妖力，蝴蝶瞬間化為灰燼。

白璃盯著指尖的灰燼，表情復雜：“我控制得還不夠好。“

“會好的。“云清機械地安慰，卻想起昨夜目睹的一幕——白璃獨自在月光下吞吐一顆紅色妖丹，臉上是他從未見過的饜足表情。那一刻，他竟不敢上前相認。

白璃突然抬頭，直視他的眼睛：“云清，如果有一天我控制不住了...你會殺了我嗎？“

這個問題像一把刀插進云清心臟。他張了張嘴，卻發不出聲音。

白璃笑了，那笑容帶著說不出的哀傷：“沒關系，你不必回答。凌霜...她給我留了最后的手段。“

她輕觸眉心銀月印記：“必要時，她會帶我一起離開。“

云清猛地抓住她的手：“不！一定有別的方法！我們可以去找風長老，或者回雪域...“

白璃任由他握著，眼中紅光微閃：“云清，看著我。真的還能回到從前嗎？“

云清想說“能“，但話到嘴邊卻哽住了。因為他看到白璃發間的紅絲，想起她命令狐群時的威嚴，還有那些不經意間流露的妖異...這些都提醒著他，那個單純的白璃已經不復存在。

“我需要離開一段時間。“白璃抽回手，“去掌控這份力量...或者被它掌控。“

云清胸口發緊：“去哪？“

“北方。狐族的領地。“她望向遠方，“既然擺脫不了，就直接成為她——真正的狐王。“

云清想說“我陪你“，但理智告訴他這不是個好主意。現在的白璃需要專注控制體內的力量，而他的存在...只會讓她分心。

“什么時候走？“他最終問道。

“明天日出。“白璃站起身，碗中的粥一口未動，“別來送我。“

她轉身離去，背影在夕陽下拉得很長。云清坐在原地，看著那碗漸漸冷卻的粥，想起多年前她第一次煮粥時的笨拙模樣。

那晚，云清做了個夢。夢見白璃站在一片血海中，向他伸出手，卻在他即將觸碰時突然變成黑狐的模樣。他驚醒時，月光正好照在床頭的破碗上——那個她曾經煮糊粥用的碗。

天邊已經泛起魚肚白。云清知道，此時的白璃應該已經踏上北去的路。他本該悲傷，卻意外地感到一絲釋然。

或許暫時的分離對兩人都好。他需要時間抹去那些不堪的畫面，而她...需要接受全新的自己。

風長老推門而入，手里拿著一封信：“丫頭留給你的。“

云清拆開信封，里面只有簡短的一行字：

“等我成為能與你并肩而立的王。“

沒有落款，但字跡是白璃的，只是筆畫間多了幾分凌厲。云清輕撫那些字跡，仿佛能透過紙張感受到她指尖殘留的妖力。

“她會回來嗎？“風長老問。

云清將信紙貼近心口：“會的。“

“以什么身份回來？“

這個問題懸在空氣中，無人能答。云清望向窗外，第一縷陽光正越過山巔，照在隱鈴村殘破的屋檐上。

某個瞬間，他似乎看到一只紅狐的影子在晨光中一閃而過，但定睛看去，卻什么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