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暉似乎對程云的后知后覺十分無奈。
自己的老哥,腦細胞有,但確實不多。
他打了個響指。
兩只銀色透明小蟲從描金琉璃窗破洞而出。
一下子撲進他的懷里,變成了一縷空氣。
剛才他放出來的銀蟬,附著在黑色大鳥身上。
一路跟蹤到這里。
說明轎子里坐的,的確就是方才房間里,叼著眼球的巨鳥。
也就是梁詩曼本體。
這時,一個身形從鮮紅繡金簾子后顯露出來。
是個女人。
瘦得脫形。
穿著紅色絲緞嫁衣。
頭戴赤金點翠鳳冠。
珍珠垂落,擋住了臉。
她半彎著腰下地,卻好像木偶一樣,根本站不穩。
一只繡鞋往外彎折九十度,另一只內折九十度。
腿像兩根傾斜的細竹竿,支撐著身體。
后腰又是半佝僂著的。
活脫脫像一具傀儡。
從她的手背看,皮膚白得發灰,指甲是干枯的暗黃色,長得卷曲起來。
“嗨,梁詩曼。”
程暉友好地打了個招呼。
約了那么久的網友,終于見面,不得熱情一點。
女人抬起卷曲泛黃的指甲,撩開了珍珠頭蓋。
是直播間里那副天使面孔。
只是白得有點嚇人。
眼睛巨大,瞳孔邊緣上,有一圈金色的光圈。
是鳥的眼睛。
鼻子比直播間里看起來,要更挺拔銳利。
像是鳥喙。
嘴唇是牛血紅色的。
梁詩曼側著頭,眼珠子左右轉動。
像是一只鷹隼,在打量獵物。
這一幕,看得陳襄心頭直跳。
眼前的梁詩曼,到底是什么玩意?
在她的認知里,梁詩曼還是那個在包間里,挽著地產公子郭皓,濫情調笑的風塵女子。
怎么轉眼就變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難道她真的是那只黑色大鳥幻化而來的?
程暉展現給自己的,到底是什么樣詭異離譜的世界?
“我去,老弟,我不該慫恿你跟梁詩曼在一起的。”
“這玩意太驚悚了點。”
程云看得直搖頭。
直播間里看起來風情萬種。
真人又是那么……恐怖。
果然互聯網濾鏡不可信。
她不是真想把自家老弟勾走當冥婚丈夫吧。
高其煜握著手術刀,后背已經微微滲了一層汗。
他見過精怪、鬼魂。
但多是一些沒有靈智、低等的鬼物。
跟野獸差不多,只是有一些超出自然的能力。
比如半個人大的蜘蛛、夜晚會爬進人夢里的貘、會吃火的猴子精之類的。
不難對付。
像梁詩曼這樣,能幻化出整棟樓幻境,還能爬過網線勾魂,把獵物當培養基,養出眼球吃掉的大黑鳥,他還是第一次遇到。
程暉到底有沒有把握對付它。
別等下一伙人就這樣不明不白葬送在這了。
只見梁詩曼掀起了珍珠頭蓋。
枯黃卷曲的指甲牽起了程暉的手。
這手的觸感,跟在冰箱里拖出來的凍肉似的。
冷冰冰,硬邦邦。
可以當錘子,錘穿人腦門那種。
程暉也沒說話,跟著她默默向前走。
兩人就這樣牽著手,走到兩支巨大的紅燭前。
梁詩曼佝僂著身體,以詭異的角度轉了九十度。
身軀被活生生地扭成麻條。
然后,就這么,半截身子深深地埋了下去。
就好比,一個漂亮的人形娃娃,咔噠,折成了兩半。
程暉只是半瞇著眼睛看她表演。
一臉波瀾不驚。
甚至饒有趣味地配合她的演出。
仿佛忘記了,這瘆人鬼物會隨時在人身上種眼珠子。
旁邊程云看得一頭冷汗。
“梁詩曼干嘛給你鞠躬?”
“她想……跟你拜堂?”
“老弟,不是吧,你還真要給這鬼東西……”
“當贅婿?”
“你口味也太重了吧!”
話音未落,梁詩曼的腰板突然直挺挺地樹了起來。
兩只手僵硬地環抱住程暉后腰。
牛血色紅唇微微張開。
臉都要貼到程暉皮膚上了。
一頭黃金配飾扎得人生痛。
紅燭、紅衣、紅妝、紅唇。
要不是這鬼物看著太瘆人。
跟魔鬼身材天使面容,有著大宅子的女人玩貼身游戲,還是刺激的。
“程公子特來赴約,是想與妾身永結同好?”
女人開口了。
頭微微側著,像是禽類盯著滿足口腹之欲的蟲子。
她眼里倒映的,是程暉的眼珠子。
雙手從程暉的后腰,緩緩向上移動,攀到他的胸膛前。
后腰以怪異的角度扭曲,扯線木偶一樣,與程暉身體緊貼。
程暉能感受到徹骨的冷意。
這女人的手,跟冰棒似的。
綢緞衣物下的身體,硬得膈人。
“你講真?”
程暉反手環抱著她。
指尖掠過她的絲緞衣裙。
從下腰摟上后肩。
好像要將這女子美艷妖冶的容貌刻進腦海里。
只是實在是,寒氣襲人。
“妾身真心可比珍珠。”
這時梁詩曼巨大的瞳仁流轉,眼神里竟然有了那么一星半點柔情。
“我欲與君相知,長命無絕衰……”
程暉臉上笑容越來越盛。
眼睛半瞇著,整張臉半隱沒在光線中。
妖氣越盛,仿佛與梁詩曼同類。
“山無棱,江水為竭……小妞,古文整挺好。”
這一幕看得程云的冷汗都滴到了鼻子上。
自家老弟這么油鹽不進的人。
招惹的都是什么妖魔鬼怪。
程暉左看右看,都像跟梁詩曼這鬼物調上情了。
他到底是什么心態!
所以正常路數的都看不上眼嗎!
聽見這么羞赧的話,陳襄整張臉都在發燙。
甚至心里暗暗有些氣惱。
為什么他對一只鬼物,都可以柔情似水。
面對自己,就像空氣一樣。
如果自己有能力的話,巴不得一甩棍把這怪物給敲碎。
想到這里,她不由得握緊了拳頭。
馬上又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為什么遇到程暉的事情,一點也冷靜不下來呢。
程暉卻是沒有放開這紅衣女人的意思。
緊緊抱著她。
幾乎與她兩唇相對。
“看來你在直播間里,就看上我了。”
梁詩曼血紅色的唇彩微微勾起。
金黃色的瞳孔微微縮了一下。
“然。”
“程郎,妾身等候許久,來拜天地罷。”
說著,梁詩曼抬起枯黃卷曲的指甲,要牽程暉的手。
黑霧升騰,兩人面前的紅燭瘋狂搖曳。
鮮紅色的紗帳,還有紅底繡金蝠紋鳳凰幡圖,劇烈擺動,就跟招魂似的,晃得人眼花。
周圍竊竊笑聲越發響亮。
就像不知哪躲在哪里陰叫的夜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