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暉退后了兩步。
他靠著陳襄,蹲了下來,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
他的嘴角止不住笑意。
這是他有生以來,為數不多的,覺得有趣的畫面。
然而陳襄卻發不出聲音,做不了任何動作。
只能一臉驚恐、疑惑、憤怒地盯著程暉看。
她完全搞不懂這個紙扎店老板,要做什么。
程暉指著剛才陳弘斌躺過的地方。
上面哪里還有什么人影,不過是一張鋪了白色床單的舊床鋪而已。
然而陳貴、李春花兩人,卻拿著剪刀,瘋了似的往被子、床墊、枕頭上扎。
一個、兩個都瘋了。
任由他們這么瘋狂了十多分鐘,程暉站了起來。
他緩緩走到陳貴、李春花身邊。
笑著指了指他們下身。
“看看。”
兩人這才猛地收手,喘著粗氣,緩緩朝自己下身看去。
然后——
李春花發出了駭人的尖叫聲。
陳貴也忍不住,大吼了起來。
他們看見,兩頭上了案板的肥豬,豬肚子上的五花腩翻了起來。
兩人忍不住用手托著牲口裂開的口子,然而那口子里流出的東西像泥鰍一樣油滑抓不住。
他們的腿關節,突然之間支撐不住身體的重量,一下子跌坐在地上。每一個關節都在發出噠噠的聲音,就好像扯線人偶被一節一節地抽出筋骨。
最可怕的是痛覺。就好像每一個細胞都在拼命叫囂。
到這個時候,人最大的奢望就是能盡快失去意識。但偏偏,這兩人的思維卻很清醒。大腦能感受到比以往放大數百倍的感受。
陳貴、李春花的意識卻無比清晰!
“救……救命!”
李春花首先受不了,失聲大叫起來。
就連一向兇神惡煞的陳貴,也忍受不住,竭斯底里地叫喊。
程暉這時好整以暇地找了張椅子坐下來。
他掏出手機,調出了錄像模式。
他找了個好位置,找好鏡頭,對準了陳貴、李春花兩人。
“從頭到尾說說看,你們都做了些什么。”
這時候兩人還哪里顧得上思考。
他們只求能盡快擺脫這樣的痛苦。
兩人爭先恐后地搶答。
“十七年前,我們承包了百通大廈的修建工程,分派給陳弘斌的工程隊。”
“為了賺更多,我們貪了工程款,偷換了劣質工程材料,被陳弘斌發現了,沒辦法說服他不揭發。”
“于是我們發生了爭執,爭吵中把陳弘斌從工地五樓推了下去。”
陳貴幾乎喊了出來。
“本來我們要賠陳弘斌醫藥費。”
“后來我們發現陳弘斌沒有掌握實質的證據,他老婆周英又因為急病住院,拿不出手術費。”
“于是我就騙陳弘斌,只要簽了工程責任切結書,就把屬于他的賠償款給他,用來給老婆治病。”
“誰知道陳弘斌依然不簽責任書,于是我就說那簽二十萬的欠條,雙方都有把柄在手,不怕對方使詐。”
“陳弘斌急著用錢,就把欠條簽了。”
李春花也忙不迭地哭喪著臉,把十七年前的事情,囫圇說了。
“我們尋思著陳弘斌始終是個禍害,害怕他舉報,就想著他要是死了就好了。”
“我找了個晚上,威脅他,已經找好了關系,切結書簽不簽都得坐牢。”
“到時候,我們就用二十萬的欠條,向法院申請查封他的資產,讓他的老婆女兒無家可歸。”
“唯一的辦法,就是他死了。”
“我還把剪刀放在陳弘斌枕頭底下……”
“結果我也沒想到,陳弘斌真的自殺了……”
“就這么多……救命啊……!”
李春花喪失理智地叫喊著。
直到李春花說完,程暉才點了結束鍵。
他站起來,搖搖頭,走過去拍了拍李春花和陳貴的臉。
程暉眼睛微微一縮,清俊的五官顯得更加冷冽。
整個人像從冰窖里出來,沒有一點溫度。
“你們太讓我失望了。”
“我本來以為,你們惡得純粹。”
“沒想到,也是貪生怕死之徒。”
“跟凡夫俗子一樣,無趣得緊。”
然后他幾不可見地嘆了口氣,把手機遞給陳襄。
“加好友。”
陳襄還沉浸在震驚當中。
她剛才還看見自己的父親躺在床上,下一刻就不見了。
然后陳貴、李春花兩人瘋了似的用剪刀在扎床鋪。
再接著,兩個人猛地跪了下來,往地上磕頭。
一邊磕頭,還一邊一五一十地把自己當年做過的事,痛哭流涕地說了出來。
這到底是怎么回事?
程暉有什么魔力?
他竟然能讓這兩個喪心病狂的人,供述十七年前的罪行,還痛心疾首地懺悔?
他讓自己在一旁看戲,難道就是看這么一出大戲?
正當她還在發愣,程暉用力拍了一下她的肩膀。
“不加好友,怎么把證據傳給你。”
“你是個警察,辦案不靠證據嗎?”
程暉斜眼看著陳襄,依舊是一副冷淡、沒有情緒的表情。
陳襄這才反應過來。
剛才程暉已經把陳貴夫婦說的話,全部錄了下來。
有了這個證據,就可以證明欠條沒有法律效率。
也可以向陳貴夫婦索賠,還可以讓兩人歸案,得到相應的法律懲罰。
塵封在自己心里十七年的陰霾,竟然以這樣的方式,重見光明。
陳襄不由得心懷感激地看向程暉。
接過手機的一刻,碰到了程暉冰涼的手指。
她不由得心中一跳。
她從來沒有試過這樣的感覺,好像心臟就要從胸腔里跳出來,腦子一片慌亂,從耳根到臉上,燙得像發燒。
“謝謝。”
她用幾不可聞的聲音,擠出了兩個字。
這時誰也沒留意陳虎在旁邊。
經歷了剛才恐怖的情形,他已經嚇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陳虎只覺得身下有股暖流流過,滲到了腳邊的地板上。
“跪下,擦干凈。”
程暉回頭,冷眼一瞥。
陳虎被他這一聲嚇得兩腿一軟,猛地趴在了地上。
嘴里哆哆嗦嗦喊了一句。
“是……暉哥。”
這時屋子里的全家福已經消失了。
那個裝滿紙灰的鐵桶,還放在門邊。
“百靈”創造的幻境消失,一切回歸現實。
程暉兩步走到門邊,拎起鐵桶,只覺腳邊一麻。
他低頭看去,陳弘斌抓住自己的腳,咧開嘴,好像在笑。
然后他的身形越來越淡,最后逐漸消失在空氣里。
“看來你不過是怕你老婆、女兒孤苦無依,才朝陳貴家要了點保障。”
“這下你可以安心上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