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眾人僵持不下的時候,一陣劣質收音機的聲音從門后傳來。
“沙沙……本市新聞播報……”
“沙沙……8月23日……百通大廈工地……發生工人墮樓事件……”
“一名……工人……從五樓建筑棚架跌落……目前送往人民醫院就醫……”
“沙沙……”
聽見收音機聲,所有人臉色煞白。
他們向門外看去。
只見一個穿著深色運動服、面容削瘦清俊的年輕人,蹲在門框邊,旁邊放了個老式收音機。
他不知道哪里提來了一個鐵桶,把金銀紙幣通通扔進桶里,澆上火油。
騰地一下,火苗就起來了。
“程暉,你在干嘛!”
陳襄這時才想起,程暉是跟著自己來的,剛才自己太激動,想要護住母親,還被陳貴一家的無恥嘴臉氣得夠嗆,全然忘記程暉的存在了。
這回家里的丑事,全讓程暉看光了。
程暉仿佛沒聽見她的話,繼續往鐵桶里扔金銀元寶。
他凝視著橙紅色的火焰,火光映在眼睛里,嘴角好像有了點笑意。
火燒得很旺,直竄上一米多高的鐵欄,黑煙滾滾,把屋里的人嗆得一陣咳嗽。
李春花、陳貴皺起了眉頭,惡狠狠地看向程暉。
真不知道哪里跳出來的小混混搞事情,不知所謂。
陳虎一見程暉,氣不打一處來,剛才在白事鋪子里倒了霉,現在又來招惹自己。
不知好歹。
陳虎怒氣沖沖地走向前,一腳踹向鐵桶。
“滾,快滾!要不然老子不客氣!”
話音未落,鮮紅火舌好像活了一樣,直撲向陳虎,把他半條褲子燒著了。
火星沾在陳虎身上,竄起一寸高,沿著褲腿攀援向上。
陳虎本想出一口剛才在白事鋪子碰壁的惡氣,誰知道竟然會引火燒身,此刻嚇得驚叫一聲,手忙腳亂地想要把身上的火焰熄滅!
程暉好像沒看見這一切,繼續往鐵桶里扔紙錢,神色在火光中異常詭譎。
他身邊的收音機也發出詭異的播報聲。
“沙沙……8月23日……”
“百通大廈……工人墮樓……”
播報聲不斷重復,屋里的陳貴、李春花臉色越來越白,忍不住站了起來。
李春花急慌慌地走到陳虎身邊,瘋也似地幫他拍著身上的火焰,一邊憤怒地看向程暉。
“關了,把收音機關了!”
李春花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低吼。
坐在一旁的陳貴似乎也有點忍不住,煙頭燒到他的嘴邊,他有點顫抖地用兩根手指夾住忽明忽滅的煙嘴,狠狠捏滅,另一只手的拳頭不由自主握緊。
程暉嘴角的笑意更濃了。
人做了超越自身道德范圍的惡事,出于自我保護的機制,會想抹除這些記憶痕跡、用謊言掩飾自己的行為。
當外部環境重現這些場景時,會憤怒、暴躁、呈現暴力傾向,變本加厲地想要毀掉相似的人和物。
李春花和陳貴一副惡毒、敢怒不敢言的模樣,似乎被自己戳到痛處了。
當年陳弘斌墮樓,并不只是意外那么簡單。
程暉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斜坐在鐵桶旁,又扔了一疊紙錢,順便把收音機聲音調得更大。
讓人心慌的電流滋滋聲布滿了整間屋子。
陳貴和李春花紅了眼死死盯著程暉,若不是陳虎被火星濺得滿身狼狽,他們大概想沖上去讓這個年輕人吃點苦頭,有多遠滾多遠。
程暉回頭掃了一眼陳貴一家三口,火焰倒映在他琥珀色的眼珠子里,就好像有一頭野獸快要迸發而出,莫名讓這三人打了個寒顫。
他回頭,打開自己的背包,拿出了一根血紅玉髓、陽綠瑪瑙珠子串成的項鏈,下面掛著白色通透的玉璜——這便是上次他在青鳥手中要的靈器“百靈”。
他把“百靈”放在地上,咬破手指滴了兩滴鮮血在上面。
項鏈發出一股幽暗的光亮,就好像血絲游走在紅綠色礦脈中,微微閃爍了一下,然后黯淡下來。
“你想干什么!”
“別在這裝神弄鬼的!”
陳貴終于忍不住厲聲大吼。
這個光頭老板也不知道為什么,直覺得心臟砰砰直跳,有股冷汗從額頭滲出來。
程暉仿佛沒聽見陳貴的話,慢悠悠地又從包里拿出一座精致的紙大廈。
大廈是八角形的,只有巴掌那么大,但做得非常逼真。
竹木架子搭了九層高,門窗、外飾做得非常精細,甚至連空調外墻機都做了出來。
最外面是一層工事架子,圍了綠色護欄。
大樓正面用紅色朱砂筆寫了幾個正楷小字——百通大廈,字跡鮮紅得好像滴血一樣。
“沒什么,有個朋友,在這里過世了。”
“我想給他燒點紙。”
“你們稍安勿躁。”
看見這座紙造的房子,陳貴、李春花臉上的神色更加復雜。
那是驚恐、憤怒交雜的表情。
李春花瘋了一樣快步走了過來,一把奪過程暉手里的紙房子,用力扔在了還著火的鐵桶里。
“你是誰,到底在玩什么花樣!”
這一聲幾乎是竭斯底里吼出來的。
“我叫程暉,陳弘斌是我朋友,他想你們了。”
程暉懶散地斜倚在門框邊上,抱著手臂,微微淺笑。
若心里沒鬼,李春花何至于做出如此失常的舉動。
隨著紙房子扔進火爐的一瞬,一股沖天黑煙冒了出來,瞬間彌漫了整個房間,模糊了所有人的視線。
陳襄護著母親周英,咳嗽著往外跑。
陳貴、李春花和陳虎一家三口也邊罵邊沖出門。
然而,門外并不是他們剛才上來的破舊樓道。
而是搭滿了竹木架子、四處擺滿了鋼筋、水泥、磚塊和竹架子的建筑工地。
四處漫天灰塵,他們腳下便是幾十米的高樓,看著讓人兩腳發軟。
不遠處,在濃霧里,有一個佝僂的身影。
身影半蜷縮著,手里拿著鐵錘,一下、一下地往下敲擊。
“鐺、鐺……”
就好像喪鐘響起。
陳貴、李春花看見這個人影,瞬間面如死灰。
隨著濃霧散去,人影的臉逐漸清晰。
這是一個剃著平頭的男人,他的身體沒動,臉卻緩緩轉了一百八十度,轉到了身體背面來。
男人的臉好像被油漆灰刷過一樣白,眼里面沒有瞳孔,只有眼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