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暉撥開這些煩人的幔帳，終于在神臺底下，找到一尊關公像。

他把關公像的頭擰了一百八十度，一個暗格彈了出來。

暗格里，有一本破舊的牛皮本，顯然是便宜養(yǎng)父程啟明的筆跡。

牛皮本的扉頁寫著“吾兒程暉親啟”。

程暉翻開內(nèi)頁，一行字浮現(xiàn)：“乙酉日，戌兇。”

乙酉日，從自己被困的日子開始算，今天就是乙酉日，但哪天不兇。

再往下翻，便是一本破破爛爛的線裝老書。

封面寫著《梵寶通靈大法》。

這是便宜養(yǎng)父失蹤前，每天都強迫程暉練的玩意。

程暉當時是抗拒的。

程啟明除了花天酒地，最喜歡做的事就是彈程暉的腦瓜：“逆子，你要知道你的天賦，是多少修行人求而不得的，不過半年，就凝氣成海，半步踏入通靈境了，你還不愿意學，造孽啊……”

最后一次彈自己腦瓜，程啟明神色有些黯然，臉色蒼白，說的話云里霧里。

“也罷，人各有命，命中劫數(shù)，不可解……”

“我算了一卦，此行兇多吉少，你和你哥程云，從此要好自為之。”

“莫要尋我，莫要為我復仇，我要是死了，也是因果報應。”

程暉握起拳頭敲了敲自己的太陽穴，那是程啟明經(jīng)常彈自己腦瓜的位置。

自己會被困在這里，也是因為追尋程啟明失蹤的原因。查到現(xiàn)在，他只知道，一群自稱為“虛神”的東西，當著他的面，把程啟明吞進了肚子里。

困在這里越久，自己越不像人，竟然對那位即將到來的對手越發(fā)感興趣。

他抬起頭，看向神臺上方的神像。

顯然紙人小娘子說的，會吃掉他們的“神”，便是這一位。

神像足有兩米多高，金光燦燦，晃得人有些睜不開眼。

這神青面獠牙，頭上頂著數(shù)顆白骨骷髏。身上穿著金緞綾羅，腳下是二十二條青色鱗蛇，八條金色手臂上，全是密密麻麻的眼睛，脖子上掛著一雙煞白的人手，像是被他吃下去的戰(zhàn)利品。

“真丑。”

程暉一邊側頭看著神像，一邊用小刀削著平日做紙扎用的竹條。他只覺得血管突突直跳，一種不可名狀的興奮涌上心頭。

話音落下，神像巨大手臂上的眼睛，便齊刷刷地朝著程暉轉動。沒有瞳孔、光溜溜的黑色眼珠子里，全是程暉的影子。

房間里回蕩起萬鬼私語般的細碎響聲。

“好香……”

“吃了你……”

這窸窸窣窣的響聲挑動著程暉的神經(jīng)，好似全身上下只剩下這話語和心臟的跳動，在沖撞著他虛弱不堪的皮囊。

他覺得自己身體里，好像潛藏著一頭怪物，遠比裝載它的肉體強大，它十分饑餓，那種饑餓感讓人咬牙切齒，從頭皮到胃到身體里的每一個細胞，都像絞肉機一樣，要將他的意志碾碎。

他有一種荒謬的欲望——想將眼前這尊神像開膛破肚，拆皮扒骨吞進肚子里。

“吃了我？我看您老倒是挺合我胃口的。”

程暉提著削好的竹條，爬到了這尊金身神像的身上。他凝神屏氣，將竹條尖銳的一頭狠狠扎進了神像頭頂睜圓的眼睛里。

神像的眼睛滲出了血紅色的蠟水，那巨大的頭顱開始緩緩轉動，發(fā)出詭異的咯咯聲，死寂空間里回蕩起無數(shù)細碎的哭喊聲和尖笑聲。

神像八條鍍金手臂開始像蛇一樣緩緩蠕動，上面的無數(shù)眼睛也瘋狂地上下轉動，似乎快要在這手臂上沖突而出。

“吃了你！”

方才還細碎的響聲變成了無數(shù)尖銳叫聲。

程暉加快了手上的動作，一把將鋒利的竹條扎入了神像的脖子里！

這竹條竟削鐵如泥，將鍍金神像的脖子橫向割了一條大縫！切口整齊利落，很快神像的整個頭都被切了下來！

隨著一聲巨響，那具半米寬的巨大青色頭顱，轟然落地，尖銳的獠牙和滲著血紅色蠟水的眼睛，直直正對程暉！

“小少爺，您竟然把竹篾煉成了您的器，難怪老爺說您的天賦驚人吶！”

四個紙人小娘子整整齊齊地坐在床邊，雙手規(guī)規(guī)矩矩地擺在膝蓋上，側著頭，笑容一成不變，尖細聲調(diào)沒有任何起伏。

“可是，您把這神的頭給砍了，里面的東西，可就鎮(zhèn)不住了呀！”

“這里面裝的，可都是未成形的祟。”

“橫死者，專吃生靈腐尸，是為祟物，兇得很！”

叫玄淮的小娘子說得可怕，身體卻是一動不動，臉上也波瀾不驚。

話音未落，一團黑影便從神像被砍掉的脖子上竄了出來，攀爬過屋頂?shù)哪玖海咳惶搅顺虝煹牟弊由希?

那黑影沒有實體，像是一團霧，沾在皮膚上卻是刺辣辣地痛，被攀附的地方有如千斤之重，讓人動彈不得。

黑影纏住了程暉的脖子，似乎有一雙無形大手死死掐著他的喉嚨，讓他無法呼吸，幾乎要窒息。隨著黑影攀附，程暉身上出現(xiàn)了大塊的紫黑色瘢痕！

程暉咬牙抽出另一只手，從兜里掏出一個剪好的白色小紙人，咬破舌頭將血沾在了紙人身上。

“活！”

他從喉嚨里擠出一絲氣息，朝著紙人吹了口氣。

那白色紙人便搖搖晃晃地從他身上爬了下來，懸空邁開雙腿，左搖右擺地飄向掛在房間正中的尸體，猛然貼在了它的背脊上！

腐敗尸體加上了程暉的精血，顯然對黑影有更大的吸引力。

纏著程暉的黑影，猛然松開他的脖子，沿著房頂攀緣，瞬間便游弋至掛在房間正中的尸體上！

此時整個空間充滿了細碎的咀嚼吞咽聲，讓人頭皮發(fā)麻。

無數(shù)條黑影從神像空洞的身體里竄了出來，像跗骨之蛆一般，貼上了那具千瘡百孔的尸體，由喉嚨、鼻子、眼睛鉆入，然后又從單薄蒼白的胸腔和腹腔鉆出，要將它抽筋剝骨。

程暉漠然地看著這些黑色影子啃噬自己的尸體，又不動聲色地轉頭望向窗外逐漸變暗的光線。

戌時，兇。

一條黑影從程暉身邊掠過，程暉一手抓住它，這黑影發(fā)出尖細刺耳的吱呀叫聲，拼命在程暉手里掙扎。

“大魚吃小魚，虛神吃祟物。”

“你們都是為了飼養(yǎng)虛神而儲存的食物吧。”

“你們可是好魚餌。”

程暉氣海涌動，手中的黑影叫聲越發(fā)凄厲，最后變成一道黑煙消失不見。

“玄淮，銀海，開門罷，它來了。”

程暉朝端坐在床上的紙人小娘子喊。

四個小娘子僵硬微笑的臉上，竟然生生擠出了一絲恐懼的表情，血紅色眼睛瞪得巨大，身體卻木然地朝著門口走去。

“虛神……會吃了我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