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暉就地一滾，立起身來，只見爬上朱壽雙腿的陰火，悄然湮滅。

朱壽依舊是佝僂著身體，垂著一雙一米多長的青灰色手臂，兩只眼球骨碌碌轉動，看向自己腿上那閃爍數下，倏然寂滅的火苗，似是有些不解，轉過臉，直直凝視著岸邊眾人。

活人的氣息似乎對他有莫大的吸引力，他抬起青白色枯瘦骨節，大步跨過枯枝敗葉，朝岸上之人靠近。

程云見狀，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朝著自家老弟大喊：“暉子，怎么熄火了。”

程暉連連后退，皺著眉頭道：“人為什么會害怕鬼？”

程云頭上都著急冒煙了：“暉子，眼前這玩意都能把我們碎了，你不想辦法，這時候掰扯起哲學來了。”

“因為鬼……會殺人啊！媽惹！”

程云大喊一聲，眼見朱壽迎面就是一掌，巨大的灰白色骨節帶著腥臭氣息，從天而降，幾乎拍在了程云和程暉腦門之上！

程暉輕身一躍，堪堪避過朱壽枯骨的侵襲，腥風將他的胸口抓出了一道血痕，血痕瞬間變成了黑色，連帶周遭皮膚都爬了一片黑色瘢痕。

“暉子，你沒事吧！”

一道飛射的銀子彈打中了朱壽的頭顱——小愛出手了。

然而，銀彈只是從朱壽青灰色的表皮凹陷下去，然后直直穿過了朱壽的顱骨，又似是沒有打中任何物體一樣，直線穿了出來。

張愛民壓低了帽檐，吸了一口涼氣：“為什么銀彈對朱壽無效，我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

程暉再次翻身后躍，而朱壽佝僂著背脊，雙眼亂竄，直直凝視著程暉躲藏的樹叢。

“為什么人會懼怕鬼，是因為普通武器——無論是熱武器還是冷兵器，對鬼都沒有作用，他們失去了人的血肉，并不能稱之為實體。“

“普通人對付不了詭物，所以他們會害怕。”

程暉微微有些喘氣，飛快地在樹叢之間奔跑，身后朱壽疾步跟隨，青灰色身軀傾覆于樹影之間，黑色枯爪如影隨形，程暉如同一只被追捕的渺小獵物。

程暉飛出兩根竹篾，然而竹篾穿梭過朱壽的軀體，如同無物，直直地插入了對面的樹干中。

“因此，才會有先人琢磨出對付鬼的那一套——陰火、桃木劍、雞血、符咒諸如此類。”

朱壽利爪掠過程暉頭頂，差點掀起程暉的頭皮，他側身后仰，連連數次避過陰風，跳到樹影之間，與朱壽只有一丈之距，直直盯著朱壽的眼睛看。

“所以——聻，實際上是鬼的一重虛化，鬼脫去了魂魄，失去了神志，沒有了精魄，抽出更高維的一層——虛無之物，因此對付鬼的手段再次失效了。”

說話之間，兩只發白的眼球，透過樹影，四處轉動。它微微張開下顎骨，青白色的臉皮，就好像長在樹上一樣，有數個人頭那么大，直直與程暉對視。

朱壽張開五指，枯骨快速伸長，青灰色、枯瘦如柴的指抓，穿過樹木的灰影，直撲程暉面門。

“人對待自己無法理解、無法觸碰、無法對付的事物，都會產生恐懼。我們能夠對付鬼，卻沒有辦法對付比它更為虛無的聻。”

程暉嘆了口氣，微微閉上眼睛，回想起方才自己對付白綾人，陰火同樣失效，是不是意味著，船上的白綾人，都是聻。

但是……小愛和程云的飛箭，雖然沒有擊潰白綾人的實體，但卻可以切斷他們的白綾。

“以力破巧！”

程暉抬高了聲音。

他閉上眼睛，只覺得四周黑氣洶涌，如同滔天巨浪朝他撲來。他這軀體如同孤海小舟，在巨浪之中上下跌宕。

他盡量穩住自己的氣息，讓氣海繞著周天運行，拼盡全力，讓這洶涌黑氣圍繞著自己神識中星點中心運轉。

驚濤巨浪幾乎把他撕裂，卻最終在他神識中凝成了一個漩渦。漩渦越轉越快，朝著咫尺之外那虛無巨物席卷而去！

吞天黑氣將程暉和朱壽籠罩，黑潮似是要將這兩者撕得四分五裂！

只見朱壽青色的皮囊開始快速消解，皮膚化成煙灰飄散于空，伸出的五爪寸寸迸裂，發出讓人頭皮發麻的粗糲鬼叫！

小愛自然知曉程暉的意思，飛身到朱壽面前，拔出銀槍，對準他的胸口，扣動扳機！

數發銀彈飛射而出，卻沒有擊中實體，全然嵌在了朱壽身后的樹干上。朱壽一記枯骨爪下，將小愛身后抓出一片黑紫！

然而小愛并未凝滯，銀色子彈如雨飛濺，極大的能量破開濃霧，聚集在閃著銀光的彈頭之上，可以開山劈石，竟然破開了朱壽的胸膛！

只見那枯瘦胸膛之中，竟是虛空一片，子彈如入水紋，波瀾蕩開之后再次恢復如常，只是朱壽的身形暗淡了幾分，青灰色皮囊變得更為空虛。

小愛靠著樹干喘了幾口氣，再次抬起銀制手槍，對準朱壽的胸膛。

他瞥了程暉一眼，心中暗暗驚訝。

對比起之前的任務，這次算是兇險異常。

如果不是程暉提醒，張愛民也不會意識到，整個世界就像是密集排布的肥皂泡，由無數個相互交織的小世界組成，但這些小世界總好像包裹在一個無形的牢籠里，無法向更高層、更虛無廣闊的世界延伸，只能相互擁擠吞并。

而所謂的聻，也許就是虛無世界在虛神幻境中的投影。

這家伙還真是，泰山崩于頂而波瀾不驚。他好像永遠沒有情緒波動。

如果不是程暉在這么詭異驚險的情況下，判斷出聻會受陰陽之氣干擾，那么他們這群人都會葬送在這幻境之中。

“暉子，努努力！”

小愛喘著粗氣，凌空飛躍，跳到樹冠上，朝著朱壽頭顱連連扣動扳機！

程暉神魂之中，黑色浪潮鋪天蓋地，要將眼前的青臉巨物卷入撕碎。然而他快要控制不住周天氣海的運行，這洶涌陰氣快要將他自己也吞滅，就算是被鍛造過的筋骨，也要沖得形神俱裂！

他咬牙抽出數根竹條，咬破舌尖將鮮血噴在竹條之上，凝聚所有力氣，跳向朱壽巨大青灰色的頭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