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下無人，方平這才嘆了口氣，假裝滿臉憂愁的道出實情，

“咱這次來，是冒了殺頭的罪過，想看了一眼高公公。”

聽到這個名字，李七臉色陡變，緊張兮兮的瞅了一眼四周，才壓低聲線提醒道：

“方公公慎言，灑家不管您和高公公有多大的恩情。

“只想勸您最好不要沾染這種事。如果您實在下不了狠心，

“咱幫您送高公公一程。也免得高公公胡亂攀扯，使您被打上亂黨的罪名，得了個全家問斬的下場。”

方平知道李七是真心想報他的恩，可送走高公公的收益太低了。

他能安安穩穩活到現在，全靠高公公暗中幫襯，若是沒了司禮監的高公公，以后的日子可想而知有多艱難。

更何況，此劫并非不能化解。

董貴妃是他翻盤底氣所在。

“李兄，此事咱有些把握，定能讓高公公脫罪，無論事成與否，都不會牽扯到你。”

方平神色真摯的看著李七

，“若李兄能幫咱見高公公一面，咱將來必不忘李兄的恩德。”

李七嘆了口氣，總覺得看錯了人。

昨日那謹慎小心、老持沉重的方公公哪去了？

一轉眼，就變得如此冒失、莽撞、不智。

居然為一欽犯鋌而走險。

‘果然這方公公到底年輕，一旦遇上事就容易急躁，沖動。’

‘罷了，幫他一把，也算了卻人情，從此不再打交道。’

想到這，李七便點了點頭，

“高公公在黃字號甲八牢房，方公公請隨我來。”

片刻。

一路七拐八轉后，方平終于看到了高公公。

陰暗的牢房內，燭光搖曳，高公公被綁在刑具上，戴著腳鐐，正在被獄卒鞭撻。

往日意氣風發，人中龍鳳的高公公，此刻確實蓬頭垢面，血肉模糊，都快要分不清面相。

每一次鞭子落下，高公公依舊重復著：

“咱冤枉，咱真的冤枉，咱沒有同黨，咱是被人陷害。”

看到高公公的慘樣，方平心里沒有同情，只有一股透心涼的寒意，

‘若是咱將來犯了龍顏，或是被人陷害下了詔獄，咱還能活下來嗎？’

‘在這皇宮內，任憑你天賦卓絕，在強權和絕對武力下，也要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稍有不慎，便如高公公一般。’

‘可見這地位再高，他日也有淪為階下囚的時候。爬的越高，摔得越慘。

‘咱不想當官，咱也不想當皇帝。但是咱不能讓官欺負，咱也不能被皇帝當成螻蟻隨意生殺予奪。’

‘咱必須要變強，強大到讓這幫狗娘養的皇帝們再也殺不了咱的九族的地步。’

‘強大到咱能對皇帝生殺予奪的地步。’

想到這，方平看向李七。

李七深呼一口氣，大喝道：

“你們下去吧。”

那幾個錦衣衛獄卒聽到這話，連忙懂事的離開了，只留下三人。

昏暗的牢房，燭光搖曳。

空氣里充斥著難聞的血腥味和焦炭味。

方平無視那味道，走到高公公跟前，“高公公，咱來看你來了。”

高公公艱難的睜開眼簾，看到來人，虛弱的聲音響了起來，

“咳咳咳，方公公可是要咱的命來了？”

往日他都稱呼方平是小方子，現在卻稱呼方公公。

方平心緒難平，便用輕松的口吻道：

“咱若是要你的命，讓李七爺下手便是了。”

高公公渾濁的眼珠突然亮了起來，但很快就黯淡了下去，慘笑道：

“當初悔不聽你言，如今落到這副田地。”

“膽小也有膽小的好處，咱就是太膽大了，以至于得意忘形，被人利用。”

“若當初謹慎些，拒絕老祖宗該多好。”

“你救不了咱，還是快逃命吧。”

之前那個意氣風發的高公公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充滿了懊悔的失意人。

這人教人怎么教都教不會，可事教人一次便會了。

方平見他萌生死志，當即不想放棄：

“咱自有法子就你，否則不會冒死來詔獄見你。”

高公公眼睛睜大，兩眼變得通紅，嘆道：

“患難見忠義，別人這時候怕是早就對咱家唯恐避之不及。”

“咱果然沒有看錯你，連掌管詔獄的李七爺都能為你辦事。

“那日千秋節上，咱向老祖宗推薦你。可老祖宗對你的武道天賦嗤之以鼻，讓咱家遠離你。”

“如今看來，老祖宗果然是頭昏眼花，目光短淺。是該讓賢了。司禮監掌印有德者而居之。”

此話一出，李七目瞪口呆，忍不住看向了方平。

方平有些唏噓感慨，自然明白高士力的心境變化的原因，便問道：

“高公公，那日到底發生了什么事，咱不信你敢假傳圣旨。”

燭火下，高士力的表情陰晴不定，喘著粗氣苦笑道：

“咱當然不敢，可有人卻敢。”

原來，在給于振平傳旨前，傳諭司的主管太監石公公叫住了高士力，并向高士力暗授天機。

所謂暗授天機，就是指用各種暗示性詞語，來傳達“揣摩出來的圣意”。

由于陛下的意思不能被直接說出來，否則就會涉嫌欺君。

所以，才有每逢事關朝廷命官的傳旨，都會有老太監幫忙暗授天機這一慣例。

而這也是司禮監的權力來源。

“唉，也是咱太過年輕，著了石公公的道，沒想到司禮監的門道如此之深。”

高公公嘆了口氣，不斷自責。

那石公公看上去是個豁達寬容的老太監，卻沒想到，居然篡改扭曲圣意，暗示高士力“陛下想賜死于振平，以保全龍顏體面”。

高公公立功心切，自認為掌握了圣上的心思，便暗示于振平自盡以謝罪。

于振平果然“畏罪自殺”。

高士力本以為自己能為陛下除掉這個污染龍顏的禍害，就能得到圣寵。

卻沒想到，迎來的卻是一場恐怖的牢獄之災。

“那前庭的左都御史嚴世松昨日還在狠狠痛罵于振平。

“可第二日后，便彈劾司禮監，假傳圣旨，賜死忠良，高呼閹黨誤國。”

“后來咱才知道，那嚴世松說自己查錯案子，被小人誤導。”

“還說于振平并非白蓮叛黨，而是國之忠臣。”

“司禮監無奈之下，只能讓咱去頂罪。”

聽完高公公的講述，方平眉頭卻皺了起來。

在他的視角里，于振平勾結袁大將軍，是妥妥的八王黨。

但此人曾經與東廠合作埋伏過劍宗傳人，想必和東廠關系不錯。

東廠提督雨化田是一黨。

老祖宗曹公公是一黨。

那么左都御史嚴世松彈劾于振平，又為其平反，到底站哪邊的？

“左都御史嚴世松，高公公可知其背景？”方平好奇問道。

然而。

高公公說了個讓方平意外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