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陽的傷口不能再拖了。
吳野的背包被留了下來,秋天取出藥和繃帶要給高一陽處理傷口。當她拿著鑷子處理壞死的組織時,手不住地輕微發抖。
吉飛接過她手里的工具,輕聲說道:“我來。”
高一陽拉住秋天的手,把人拉到自己懷里,抵在她肩膀上低語:“姐姐讓我靠靠。”秋天手環上他的腰,給了他一個支撐。
印象里,高一陽總是在受傷,總是在承受痛。秋天慢慢收緊胳膊,拇指來回剮蹭著他背后的肌膚。像是安撫,也像是在緩解他的痛苦。
去除破損皮膚,剪去焦痂,都沒讓他移動半分,可當生理鹽水沖下去的那刻,秋天明顯感覺到他全身顫動了一下。之前屏住的呼吸,變成了大口喘息,最后他又強忍著壓下這陣戰栗,但秋天還是能感覺到他的肌肉在微微顫抖。他的隱忍,他的戰栗,他的疼,每一絲每一豪她都能感受得到。
拇指的剮蹭改為手掌來回的安撫。
秋天貼身感受著對面人傳來的一切。
周圍安靜極了,沒有人說話。秋天聽到自己的抽泣聲,才意識到自己又哭了。背上的大手輕輕拍了兩下,似是安慰,又像是心疼。
吉飛接過單耽遞過來的繃帶,把高一陽上半身纏了個嚴實。
“壞了,抗生素剛給吳野用了。”吉飛在背包里翻找著,“好像沒了。”
杜峰把手里的兩個小玻璃瓶給吉飛看,“這個是什么藥?”
吉飛看過去,眼神微睜,“你哪兒來的?”然后抓起玻璃瓶去找注射器。
“吳部長塞到我手里的。”杜峰說。
“如果沒這藥會怎么樣?”周齊看著吉飛問道。
吉飛把玻璃瓶中的液體吸入注射器,“可能會死。”說完褪下高一陽的一點褲腰,將液體注射進了他體內。
這個地方不能久留,沒有遮擋的視野是非常不安全的。小文小武把高一陽攙起來,大家匆匆離開了。
一行人進入一棟無人的小樓,高一陽被安排在其中一間。沾床沒多久他就睡著了。
“注意觀察他是否發燒,我們去找食物,他現在必須補充高蛋白。背包里有水,每小時至少讓他喝進去200毫升。”吉飛跟秋天交代著,將一管藥遞給她,“如果發燒了,立刻注射這個。我會盡快回來。”
秋天握緊藥,點點頭。她知道一旦發燒,就代表危險了。
單耽留下跟秋天一起照顧高一陽,徐磊保護他們,其他人全部出去尋找物資。
他們住的這棟小樓已經被搜刮過了,基本沒有什么可用的,只找到一些棉被和衣服。雖然已經進入初春,但氣溫還是很低。有了這些,至少晚上不會太冷。
她坐在床邊,守著高一陽。開始幾個小時,他呼吸還很平穩,每個小時都能起來喝水,可后來叫不醒了,他身體開始發抖,體溫也升上來了。
怕什么來什么,還是發燒了。秋天最擔心的情況還是出現了。
單耽掀開他的傷口,又有了新的潰爛。
他一邊清理傷口,一邊對秋天說,“把吉飛留下的藥給他注射了,多半是膿毒癥了。”秋天自己心里也早做出了判斷,但她寧愿是自己想錯了。但單耽的話打碎了她的偽裝。
她呼吸一滯,遞給單耽的工具都抖了一下。
即使放到正常的世界里,膿毒癥也是醫療緊急事件,何況是在這樣的世界里。
秋天只愣了兩秒,就迅速拿藥注射。
等單耽清創后,吉飛已經進屋了。
檢查了高一陽的情況,他將僅剩的一支抗生素注射進了高一陽體內。
然后迅速脫掉高一陽的上衣,用浸濕的毛巾擦拭他前胸后背。
眾人看向神色嚴肅的三人,知道高一陽情況不太好。每個人都聽到了吉飛的那句“就看今晚溫度能不能降下來”。
安排了晚上值班后,大家輪流不間斷地為他擦拭身體降溫。天快亮的時候,體溫終于降下來了。
早上,高一陽是被尿憋醒的。他睜開眼,模糊看到一個人影趴在床邊。雖然看不清楚,但他知道那是秋天。
他手撫上秋天的頭發,秋天猛地驚醒看向他。
高一陽的視線也漸漸清晰,看到面前人臉上露出的欣喜,“我……”
“你感覺怎么樣?還疼嗎?頭疼嗎?你昨天發燒了。”秋天由于太興奮,一直在詢問。
高一陽一句話都插不進去。
秋天問著問著,自己先哭了,“昨天嚇死我了,你高燒一直不退,我們幾個輪流給你擦……”
高一陽也想聽她發泄心中的擔心,可膀胱感覺要炸了,他擦掉秋天臉上的淚,手順勢捂在她嘴上。
秋天不明所以,瞪大眼睛看向他。
“我快憋不住了,我想……”
秋天臉上瞬間升起一團紅暈,趕緊探身扶起他走到門外房后,在他身后,扶住他的腰站定。高一陽身上乏力,如果沒有支撐,估計自己站不住。
雖說兩人也曾幾乎赤誠相見,但站在喜歡的人面前撒尿,也確實是需要一些心理建設的。但由于實在憋得難受,他心理也沒建設太久,便釋放了出來。
秋天本來頭抵在高一陽后背,沒有說話,也沒多余的動作,盡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就好像自己只是一根拐杖。
但當聽到聲響的時候,她克制不住地在腦子里腦補了一些畫面。然后又想起那晚的纏綿。耳尖迅速又紅了。直到聲響結束,頭抵住的后背要轉身,她才從畫面里抽離。繼續將自己假裝成一根沒有感情的拐杖。
倆人為了避免視線相撞,都看向其他方向,結果就導致他們不約而同地看到了站在遠處的小文。
小文沒想到自己能被看到,立馬轉身隱到了一棵樹后。他值完班打算往后走,剛好看到那一幕。躲在樹后,才后知后覺地捂嘴開始樂。雖然不能清楚地看清兩人的表情,但也感受到了他們的尷尬。小文沒想過他嚴肅禁欲的隊長也有這種時候。他已經想好一會兒怎么分享這份快樂了。
高一陽醒了,大家懸著的心終于放下來了。幾人或坐或倚的擠進高一陽的房間。
“陽哥,你現在什么感覺?”吉飛問道。
高一陽在床上調整了下位置,“精神好多了,但還是全身無力。”
吉飛點點頭,“乏力是正常的,你需要休息一段時間才能恢復體力。”
倚在門框上的杜峰說道:“那正好趁這段時間我們想想接下來的計劃。”
高一陽決定帶這些人出來時就想好了,最后肯定也是要找到一處可以長期居住的地方,遠航的方式可以借鑒過來,大家根據各自所長分別負責不同的內容。
在此之前,大家互相配合,彼此照應。
對此大家都沒有意見,所以制定了現階段的任務:每天留一名醫護加兩個人留守,其他人全都外出搜尋物資。
高一陽最后留下吉飛,讓其他人都出去了。
“小野……能救回來嗎?”高一陽問。
“人不在我手上,我不能肯定地回答你。”吉飛沉默一會兒繼續說道,“但以他當時的情況,如果順利回到了大本營,及時救治,應該沒問題。”
高一陽不想任何一個人因為他的離開而受傷,甚至失去生命。更何況那人是吳野。大本營里還有安然,還有吳維,他們一定不會讓吳野有事的。
幾天后,高一陽體力慢慢恢復,坐在院子里削木棍。
“怎么樣?”秋迪走過來坐在他旁邊。
高一陽抬頭看向他,“哥!”他把削好的一根木棍放到一旁,“好多了。”
“你該多休息。”秋迪拍拍他肩膀。
高一陽撿起另一根繼續削,“躺好幾天了,起來活動活動。”
然后兩個人就一人削,一個人看。
倆人就這樣坐了好久,秋迪突然開口:“如果吳野沒有跳出來制止,你真打算一個人抗下13次嗎?”
高一陽手一頓,沒抬頭,“嗯。”
“說實話,我太佩服你了。沒幾個人能做到你這樣。敢愛敢恨,敢作敢當。”
高一陽只慢慢地削,沉默地聽著。
“你能做出這樣的決定,敢帶這么多人出來,真的,我……怎么說呢,”他想了一下,“反正我做不到。你很強大,不管是外在還是內在,都很強。我也沒有太仔細問過你,你為什么非要離開。但不管你是怎么想的,你倆是怎么決定的,我都會支持你們。這個不管到什么時候,都不會變。而且你會用盡你的全力護著秋天,這一點我一點兒都不懷疑。”他頓了一下,拿起一根削好的木棍在地上隨意劃著,“你高燒暈過去那晚,秋天一個人躲在屋后偷偷哭了好久。”
高一陽停了手里的動作。
“那會兒我突然想起她剛回到家的時候,幾乎天天哭。她曾經失去過一次,我知道她會多疼,所以,我希望你能珍惜你自己的命。你不是一個人,你還有秋天,她需要你。”
杜峰帶著外出的人回來了,秋迪拍了拍他的背,起身迎上去了。
江雪跑過去,接過杜峰手里的東西,“你們怎么每回都能搜到物資回來?”
“開玩笑,這可是我們的專業!”小文接話道。
吉飛和小武對視一下,扯起嘴角笑了。
說著幾人來到高一陽面前,“你這隊員是真能說,一路上嘴就沒停過,都快趕上周齊了。”
“哎,峰哥,什么叫都快趕上我了,他比我厲害。”周齊甘拜下風。
“你們不懂,這叫提供情緒價值。”小文嬉皮笑臉。
“你是不是對提供情緒價值有什么誤解?”江雪問道。
小文食指對著江雪左右晃晃,嘴角下壓,“不不不,我說的情緒價值,是廣義的情緒價值,就是在別人說話后,能接話說;在別人不說話的時候,能找話說。”
“那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別人不說話的時候只是想安靜一會兒呢?”杜峰說道。
“當然有可能了,所以,我們要體諒他們不想說話,所以,我來說。”小文一本正經得說。
所有人都樂了起來。
“你從哪兒找得活寶?”杜峰對著高一陽抬抬下巴。
“好像是哪個垃圾桶里,記不太清了。”高一陽蹙眉假裝思索后說。
這回大家都變成捧腹大笑了。
小武上腳踢了小文一下,“你閉嘴吧,一天天的歪理一大堆。”
小文做了一個封嘴的手勢。
晚上秋天給高一陽換完藥,高一陽一把把她抱進懷里。
秋天愣了一下,“怎么了?”
高一陽手不自覺地收緊,“對不起。”
“為什么要道歉?”秋天問。
“你怪我沒告訴你嗎?”
秋天沒說話,她確實對于當時發生的那一幕是懵的。她也能看出來,高一陽當時是知曉要發生的一切的,但自己卻什么都不知道。她記得自己嘶啞的呼喊,記得那種無能為力的窒息感,更記得接踵而至的變故如何將最初的震驚與埋怨層層掩埋。
現在再想起來,她確實是怪他的。
如果他當時沒被救下,那么很有可能,她現在抱著的就是一具尸體了。
她特別后怕,不敢去想當時的畫面,也不敢想當時可能造成的另一種后果。
“都過去了。”秋天輕輕撫著他的后背。
“我太自私了,我以為替所有人抗下就是承擔。我考慮了所有人,但忽略了你。”他把自己埋在秋天肩窩,聲音好像是通過身體的震動傳進秋天的耳朵。“對不起……”
秋天的淚無聲地滑落,細細顫顫的抖動被高一陽感受到。
“我當時害怕死了,就像有一把鈍刀在割我的肉,一直持續的痛,我最后站都站不住了。”秋天的話像一把刑具緊緊地箍在高一陽心上,每說一個字,刑具就箍緊一分。曾經他跟自己說,如果有一天,秋天是他的女人了,絕對不讓她掉一滴眼淚。可現在他卻實實在在讓她難過了。
“是我不好,”他抬起臉看著秋天,“我以后絕對不會再這樣。我是你的,我不會再輕易讓自己受傷……”
秋天探身吻上他的唇,將他的話堵在嘴里。她從沒這么激動地吻過他,他交出了主動權,配合著她的吻。秋天力量越來越大,把他推倒在床上。
“呃嗯……”傷口被摩擦,高一陽悶哼出聲。
秋天趕緊起身,“碰到了?對不起,對不起,我看看。”說著就要翻他身,看他背后的傷口。
一把被高一陽拽回來,“好想快點好啊!”
秋天聽出他話里的意思,耳尖又紅了,假裝沒明白,“好了,快睡吧。”說著起身要離開。
男人拽住他,“去哪兒?”
“回去睡覺。”
高一陽拽著她的衣角微微晃動幾下,抬著眼皮看向她,“留下來陪我。”
秋天覺得他在撒嬌,高一陽竟然對著她撒嬌!
“我怕碰到你。”秋天真怕碰到他的傷口。
“我不怕。”高一陽真誠的眼神,好像幼兒園的小朋友在向家長展示他的勇敢。
秋天輕嘆一口氣,上了床,鉆進了他懷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