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定是幻聽了。
見計白半晌沒有反應,白臉獄卒心想到底還是個年輕人,看來這是被喜悅沖昏了頭腦,于是他提醒道:“計學子怎么還坐在這兒,牢飯還沒吃夠啊?”
計白用一種反問的語氣道:“難道我踢錯人了?”
黑無常搖了搖頭:“魏公子還在家中養傷呢,聽說日日夜夜都在喊你的名字。”
計白抿緊唇,有些不可思議道:“難道是國師突然轉性,決定不再為難我了?”
白無常嗤笑道:“國師大人自然是本性難移。”
計白認真觀察起兩人,這兩位顯然不是尋常獄卒,衣著雖然普通,手臂肌肉鼓鼓囊囊,兩張臉卻像是用紙扎上去的,細看有幾分偽人的悚然。
回想自己看過的那些謀害忠良的狗血劇,計白懷揣最后一分希望,希冀道:“你們兩位是國師派來刺殺我的,對吧?”
他好歹是名進士,國師名義上無法殺他,就讓他在獄中自然“病死”,電視劇里不都是這么演的嗎?
兩名獄卒頓時面色一黑,像是聽到什么羞辱似的,沒有回應,直接伸手一撈就將計白拎出牢門。
計白連忙向獄友揮手告別。
一旁的獄友們強顏歡笑,原本聽說計白這樣的進士要被殺頭,他們心里很不是滋味,結果計白就這么被無罪釋放了,他們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只有絡腮胡露出“果然如此”的慶幸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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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后,珍瓏酒樓。
身為京都第一酒樓,珍瓏酒樓一向只接待王公勛貴,世族子弟,天價菜品讓尋常百姓望而卻步,唯獨每隔三年為新晉進士舉辦的燒尾宴奢靡得令人咂舌,同時對六品以上的官員和進士們分文不取,久而久之便成為新晉進士互相結識的場所。
燒尾宴已經舉辦三日,前來赴宴的進士越來越多,場面也越來越大。
臺上花魁輕紗遮面,琵琶聲絲絲動人心弦,桌上珍饈芳香四溢,卻壓根沒人動筷。現場卻如同死一般的寂靜,眾人或直白或暗示地望向某處,那里正坐著一個本該死的人。
不止他們意外,計白自己也很意外。
“齊國的律法真是黑暗啊。”計白感嘆道。
世風日下,連他這種殺人未遂的都能被放出來了。
在來的路上,兩位獄卒已經告訴他前因后果,他之所以能這么快就從牢里出來,是因為魁星閣的大學士說他已經被書山提前批錄,被書山主動選中,便擁有了一張保命符。
這個世界天授圣道,圣道高于一切,魁星閣類似后世的教育部門,但兼任鉆研圣道和掌管科考的職責,地位超然。
他們雖然是齊國的進士,可齊國皇帝并沒有殿選的資格,只有進入書山獲得文心,才算真正擁有文位。
“哎,說到底還是我的才華過了火。”計白面無表情地喝下一杯酒,苦酒入喉心作痛。
“真羨慕你們讀書人,吹噓起自己來都不帶臉紅的。”白臉獄卒一邊吃肉一邊說。
他倆自從飯菜上桌,兩張嘴就沒停過,他倆沒有官職,要不是跟著計白這位新晉進士進來,吃這一頓夠錢包出血的。
黑臉獄卒給自己斟滿一杯酒,稍顯矜持道:“計學子可知,我們為何要把你帶到這兒?”
計白輕抿酒杯:“為了趕上這頓燒尾宴?”
“不,是因為你暫居的那家客棧,掌柜聽聞你打了國師的孫子,嚇得連夜將你的行李丟到大街上,并將你睡過的床褥通通熏艾燒毀。”
白臉獄卒接話道:“現在京都已經沒有客棧敢接待你了。”
黑臉點了點頭:“聽聞你無父無母,連寒門都稱不上,在京都沒有房產,更沒有可以投靠的親戚。”
計白倒是沒有太在乎自己的行李,這具身體的原主可謂是一窮二白,全身家當不過幾本舊書,可想到自己即將露宿街頭,他莫名有些唏噓:“看來還是在牢里吃公家飯好啊,還包吃住。”
“這……其實你也不用過于擔憂。”
黑臉喝了杯酒,黝黑的笑容中透著些許狡黠,道:“你是齊國此屆唯一被書山選中的進士,十日后就要上書山殿選,凡是在書山中活下來的進士,日后無不達官顯貴。縱使京都所有客棧都不接待你,珍瓏酒樓也會為你提供食宿。”
“他們難道不怕?”計白雖然才穿越七天,但也知道國師魏桓的威名,說是在齊國只手遮天都不為過。
計白雖然踢斷了他孫子的腿,但多少也打了他的臉。
“怕,但這是圣上的旨意。”白臉笑得神秘,“如若不是圣上賜名,一間酒樓怎么敢用珍瓏做招牌。”
計白恍然大悟。
他們三人在這里旁若無人的交談,計白也渾然不在意周圍炙熱的視線,偏偏這幅云淡風輕的姿態,落在有心人眼里就變成了倚勢欺人。
燒尾宴一向菜品奢靡,布置風雅,做曲水流觴狀,不遠處的假山旁,相隔幾道屏風處,一名白衣進士捏緊手中酒杯,盯緊計白的一舉一動,而后“砰”地一聲將酒杯擲于桌面上,恨恨道:“恬不知恥,實在是恬不知恥。”
“顏某在京都生活二十余載,從未見過如此腌臜陰險之人。枉費魏公子對他以誠相待,這個小人卻在前日無故打斷魏公子的腿,今日不知倚靠何人關系從牢里出來,結果非但沒去向魏公子賠禮道歉,還在這里大搖大擺的喝酒吃肉,簡直視我等為無物。”
白衣進士名叫顏明,仗著父親是禮部尚書,被他邀請的寒門進士不敢不來,顏氏一族向來與國師親近,同桌的進士們心知肚明,嘴上卻紛紛附和道:
“顏公子說得對,與此人同為新晉進士,實在是為吾不齒。”
“當街傷人還敢來赴燒尾宴,此等臉皮實在是嘆為觀止!”
“哎,和這等小人同席,真是浪費這等珍饈佳肴。”
“諸君如此明辨是非,不愧是我齊國的棟梁之才。”顏明露出得意的微笑,號召道:“既然如此,我便同諸位一起去會會這個計白,教他什么才叫圣道。”
一聽真要去找計白論道,方才還滔滔不絕的進士們瞬間閉上了嘴,能考中進士自然不是傻子,尋常人得罪國師那就只有等死的份,這個計白能這么快從牢里出來,必然有所依仗。
他們還沒正式步入朝堂,自然不想在這個時候站隊,眾人面面相覷,有人支支吾吾,有人悶了口酒作勢就要醉倒,還有人將手緩緩往下捂……
顏明的臉立馬黑了幾分:“家父曾經說過——”
同桌進士們立馬酒醒,差點忘了,顏明的爹可是尚書,二品大員捏死他們這些小蝦米還不跟喝水一樣簡單。
眾人紛紛起身表示自愿前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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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能自愿選擇就好了。”
計白嘆了一口氣,心想要是系統允許自殺,他恨不得立刻表演一個世上已無他。
計白自然不是聾子,聽著不遠處的動靜,突然唇角一彎,對面前兩人道:“咱們三人大搖大擺的坐在這里吃飯,你們知道接下來一般會發生什么嗎?”
白臉獄卒打了個飽嗝,正在用一根極細的針剔牙:“發生什么?”
計白清了清嗓子,戲謔道:“最俗套的發展,就是突然有一群人沖出來指著我的鼻子說,魏公子都被你打成那樣了,你居然有臉在這吃飯!”
白臉獄卒被他逗得捧腹大笑:“怎么可能,這可是珍瓏酒樓,京都最貴的酒樓,怎么可能會有這么多蠢貨過來丟人現眼。”
話音剛落,只見一名白衣進士高高揚起下巴,帶著一群進士浩浩湯湯地走過來,可惜步調太不整齊,反而顯得有幾分滑稽。
幾人密密麻麻地堵在他們桌前,小刀似的視線甩在計白身上,為首之人冷漠道:“你就是那個計白吧?魏公子被你打成那樣,你不去探望他,居然還有心思在這里喝酒吃飯?”
白臉獄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