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先在那座三角“山”的周圍，用極輕的力道，畫了幾道模糊、短促的線條，像是近處被虛化的灌木叢或巖石陰影。

又加重力道，在山的邊緣輪廓線上，添加了幾處更清晰、更銳利的轉(zhuǎn)折和陰影筆觸，讓山的“棱角”硬了起來。接著，他又反復(fù)用筆涂抹，小心地加深了山體背光面的顏色，使其與受光面形成更強烈的對比，視覺上顯得更“凸出”，更有體積感。

輪到那片“死水湖”。

林默用筆極輕，幾乎只是用筆尖在湖面區(qū)域輕輕掃過，留下極其淺淡的痕跡，讓原本呆板的藍色印刷色顯得更“飄”。

在靠近“地平線”的湖遠端，他用更輕、更斷續(xù)的筆觸畫了幾道幾乎看不清的波紋。

而在湖的靠近“岸邊”的位置，他則完全留白，或者用極輕的筆觸畫了幾道極其模糊、仿佛融進背景的倒影輪廓，刻意弱化了湖岸的清晰邊界。

畫完，林默放下筆，手心竟然有些微汗。

他忐忑地看向影叔。

影叔拿起紙，湊到臺燈下仔細看了看。

那張沒什么表情的臉上，眉頭似乎極其輕微地挑動了一下。

他沒說好，也沒說不好，只是把紙遞還給林默。

“記住剛才落筆的感覺。大小，遠近，薄厚。騙過眼睛，有時候比騙過腦子更難。”影叔的聲音在安靜的房間里回蕩，“尤其是當(dāng)你面對的不是普通人的眼睛，而是像今晚那個……能完美‘消失’的怪物的時候。”

他打開房門，走出書房畫室，重新坐回椅子，目光再次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像一尊重新沉入陰影的守護石像。

“繼續(xù)練吧。離天亮還早。”

圓珠筆尖繼續(xù)在粗糙的打印紙上摩擦，發(fā)出單調(diào)的沙沙聲。

林默全神貫注，試圖將剛才影叔教導(dǎo)的“大小、遠近、薄厚”法則融入筆尖。

他加深近處山脊的陰影，讓邊緣銳利如刀，同時用極輕的筆觸模糊遠處湖岸的界限，試圖營造出空間感。筆下的世界在慢慢變得立體，但窗外的世界卻靜得可怕。

突然，椅子上閉目養(yǎng)神的影叔猛地睜開了眼睛。

那雙深邃的眼眸里沒有一絲睡意，只有冰冷的警覺瞬間凝聚。

他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甚至連氣息都沒有絲毫變化，整個人如同一根被無形力量拉緊的弓弦，驟然繃直。

林默的筆尖瞬間頓住，心臟也跟著漏跳一拍。

他猛地抬頭看向影叔。

影叔沒有看他，目光如同實質(zhì)般穿透窗戶，投向城市某個方向的沉沉夜色。

他的眉頭極其輕微地蹙了一下，然后說道：“除了我，誰也不要開門。”

話音未落，他整個人已經(jīng)從椅子上消失。

沒有開門聲，沒有腳步聲，就像一滴水融入了陰影。

房間的門依舊緊閉著，仿佛從未有人動過。

只有林默知道，影叔已經(jīng)離開了。

林默的目光下意識地轉(zhuǎn)向陽臺——那里，影叔剛才坐過的椅子上，一道模糊的、由純粹陰影構(gòu)成的“意之影”依舊保持著坐姿，紋絲不動，如同凝固的黑色雕塑。

它沒有五官，沒有動作，卻散發(fā)著一種冰冷的、令人心安的存在感。

這是影叔留下的“眼睛”和“警報器”。

林默深吸一口氣，壓下心頭驟然升起的緊張。

他不再看那張練習(xí)的畫紙，而是起身丟下筆，桌上的紙被他帶起的風(fēng)拂到了地上也顧不上。

他從儲物柜里拿出電磁槍和一把匕首，然后坐到了陽臺上那個影子的對面。

于是，房間里只剩下他自己的心跳聲，沉重而急促地敲打著耳膜。

但下一秒，窗外，“嗚——嗚——！”

刺耳的防空警報般的尖銳蜂鳴毫無征兆地撕裂了城市的喧鬧，由遠及近！

聲音凄厲得仿佛厲鬼在哭號！

緊接著，林默視野右上角的窗戶玻璃猛地亮起一片刺目的紅光！

他下意識地抬眼望去——只見距離星河科技園區(qū)幾公里外，一片密集的舊城區(qū)方向，一道粗壯、扭曲的橘紅色火柱直沖天際！

濃濃的黑煙如同咆哮的巨蟒，從升騰的火柱底部翻卷而起，迅速吞噬著夜空！

火光照亮了周圍低矮建筑的輪廓，映出無數(shù)慌亂奔跑的渺小剪影！

那火光……是化工區(qū)方向？還是碼頭倉庫？距離太遠看不清。

可這規(guī)模……絕不是火災(zāi)能解釋的！

林默的心臟瞬間被攥緊了，他一把抓起扔在桌上的通訊器，指尖飛快地劃過屏幕。

聯(lián)系誰？超管局的緊急通道？巡警洛魚？還是……影叔？他剛走，是不是因為感應(yīng)到了這個？！

就在林默猶豫之際——

“篤、篤、篤。”

三聲清晰、平穩(wěn)的敲門聲響起。

節(jié)奏不疾不徐，力道適中。

緊接著，門外傳來了影叔那低沉而熟悉的嗓音，透過門板清晰地傳了進來：“林默，開門。”

聲音，語調(diào)，甚至那種特有的古井無波的感覺，全都一模一樣。

如果是片刻之前，林默或許會毫不猶豫地拉開房門。

但現(xiàn)在……

他的身體肌肉沒有一絲放松，反而繃得更緊。

他沒有看向門口，而是看向陽臺椅子上那道影叔留下的意之影。

那道影子，依舊如同凝固的黑色雕塑，紋絲不動，沒有絲毫反應(yīng)，沒有抬頭，沒有轉(zhuǎn)向門口，沒有任何表示“本體”靠近或安全的信號。

一股冰冷的寒意瞬間攫住了林默的心臟，比窗外的夜風(fēng)更刺骨。

門外的聲音模仿得再像，也騙不過這道沉默的陰影。

“開門！磨蹭什么？！是我！”門外影叔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一次，里面帶上了一絲明顯壓抑的、仿佛被阻礙的焦躁和不滿，甚至一絲……金屬摩擦般的冰冷？和真正的影叔那干澀、平靜、永遠古井無波的腔調(diào)，細微之處，截然不同。

林默喉結(jié)滾動了一下，心臟在胸腔里狂跳得像要撞碎肋骨。

他強迫自己開口，聲音盡量維持平穩(wěn)，但尾音還是帶上了被刻意壓制的緊繃：“……影叔？外面……怎么了？”

他一邊說著，身體一邊像貍貓般悄然伏低，無聲前進，走到墻角厚重的書柜和墻壁形成的視覺死角里，將自己隱藏起來。

握著電磁槍的手心全是汗，冰涼的槍身成了唯一鎮(zhèn)定的支點。

槍口，無聲無息地，抬了起來。

死死鎖定那扇正在劇烈顫動的門板。

門板之后，不是同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