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不知何時已經坐回了辦公桌后。

他的右手像被無形的手牽引著，抓起一支筆尖粗鈍的黑色馬克筆。

他的眼神放空，沒有看林默，也沒有看面前的速寫本，只是死死盯著速寫本上方的一片虛空，仿佛那里正在播放一部別人看不見的電影。

“沙沙沙——”

筆尖在厚實的速寫紙上開始移動。

沒有猶豫，也沒有事先打草稿。

李安的線條粗獷、急促，帶著一種神經質般的顫抖。

先是幾道亂糟糟的橫線來模擬光線，緊接著便是一個大大的、顫抖的、不規則的圓圈，這是巷子。

然后，筆驟然懸停了幾秒。

隨即，猛地向下扎去，卻見一個極其清晰的、棱角分明的輪廓，以那個圓圈邊緣為中心，被硬生生地摳了出來。

那張臉，那個額頭……

李安緊接著便用極短促、帶著力度的折線畫出兩道非常深的皺紋，就像是刀刻進皮膚的陰影。

眼角——紙上的墨跡驟然加深凝聚，點出一個碩大、清晰、甚至邊緣有點洇開的黑點，像一只貪婪的眼睛。

鼻翼處，兩道深深的、仿佛用筆尖狠狠鑿刻進去的法令紋向下延伸，勾勒出一種苦相。

最突出的，是那張嘴，筆尖在此處反復涂抹、強調，嘴唇的線條扭曲，像是強行壓制著某種劇烈的情緒——是恐懼？還是……別的什么？

線條向下拉扯，形成一種極其僵硬、刻意的“癟嘴”狀態。

尤其詭異的是，在嘴角下方，李安用筆不自然地反復描摹出一個極其微小的弧度——一個僵硬到近乎詭異的“感激微笑的殘影”！

李安的筆越畫越快，仿佛被某種強烈的、無法抑制的情緒驅使著。

“痣，大的痣……”馬克筆在代表痣的黑點周圍狂亂地畫圈！

“油汗……雨水……反光……”代表汗珠還是雨水的點痕密密麻麻布滿額頭區域。

“皺紋！法令紋！”幾道極重的、幾乎撕裂紙面的線條刻畫著鼻翼兩側的溝壑。

“笑的假，注意，笑的要假……”這句話被反復重重涂抹在嘴角下方那個僵硬微弧附近。

隨后整張臉被一種混合了強壓下去的劇烈情緒和強裝出來的呆滯順從的矛盾感填滿。

那種不協調的僵硬感，透過紙背都顯得毛骨悚然。

最后，李安的筆幾乎失控地狠狠戳了一下紙面，在那顆代表痣的黑點下方，畫出幾道向下延伸的顫抖線條——那是淚水或者雨水的象征。

然后，他整個人像是脫力一般，手臂垂落下來，筆“啪嗒”一聲掉在速寫本上，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房間里一片死寂，只有李安粗重的喘息聲。

林默猛地睜開了眼，太陽穴上的電極殘留著一絲微麻。

他翻身坐起，視線第一時間鎖定李安面前那張被畫滿詭異線條的速寫紙。

當他看清紙上那張被強硬“摳”出來的、混合著最深恐懼和最強硬偽裝的臉時，心臟像是被冰錐狠狠扎了一下。

那張臉……那顆痣……法令紋……赫然就是巷子里那個涕淚橫流的“中年人質”。

但紙上這張臉所承載的那種深層次的、仿佛要將自己撕裂的恐怖情緒，尤其是那個刻意強調的僵硬癟嘴和嘴角詭異的微弧殘影……

讓林默瞬間意識到，當時巷子里的恐懼、淚水、茫然……全部，都是偽裝。

“像嗎？”洛魚接過速寫紙看了一眼，然后遞給了林默并問道。

“像，簡直是一模一樣。”林默說道。

聞言無論是洛魚還是李安都松了一口氣。

李安說道：“像就可以了，這次一次就成功，也算不錯的了。”

“好！”洛魚收起了速寫紙，拿出終端設備，“那我這就安排發布通緝令。”

但林默卻攔住了她：“別，小魚姐，通緝令先別急著發布。畢竟就算是知道了長相了沒用，你忘了那虎級怪人是怎么逃脫了的嗎？”

洛魚瞳孔一縮，瞬間反應了過來，貿然發布通緝令是沒用的，很可能會讓那個家伙，再次采用吞噬的手段，讓其他能力者吞噬自己，更換軀體。

“可這四天……”洛魚的聲音帶著壓抑的煩躁，“它就像人間蒸發了！我們動用了所有手段，熱源、異常能量波動、精神掃描、全城監控識別……連根毛都沒找到！它到底怎么藏的？”

這個問題也一直縈繞在林默心頭。

他看向洛魚：“小魚姐，我記得很清楚，在超管局大樓里，我不是用顏色標記了他嗎？只要它頂著那身顏色，就不可能完全避開我們的追蹤，除非……”

“除非那些顏色，”洛魚接過了話，“連同它當時那具軀體……都被另一個人吞掉了。”

林默重重點頭：“只有這個解釋，它通過被其他能力者吞噬，徹底拋棄了那具被標記的身體，連同上面的顏色一起！這就是為什么它后來能消失得這么干凈！”

房間里陷入一片死寂，李安眼鏡片后的眼神也充滿了凝重，吞噬、更換軀體、清除標記……這套操作簡直無懈可擊。

但洛魚立刻抓住了更關鍵的點，問道：“但這次不一樣！它為什么不換？巷子里你就在眼前！它完全可以趁亂先干掉你，再‘更換’！以它的能力和當時的環境，偷襲你不是沒機會！它為什么不動手？”

這個問題像投入深潭的石子，在林默腦海中激蕩開深層的漣漪。

是啊……為什么不換？為什么費盡心機扮演受害者，卻不順手解決掉我這個唯一能克制它隱形的威脅？干掉我，吃掉我……它就自由了！以它如今很可能已經達到鬼級的實力，殺死林默可能只需要一擊。

“除非……”林默的尋思道，“它做不到，它那個通過‘被吞噬’來更換軀體的能力……有巨大的限制，它當時的狀態，根本無法立刻發動。或者說，因為它連續多次更換，導致它無法再進行類似的操作了。”

“那如果真是這樣的話，接下來想要再找到他，還是比較容易了。”洛魚舒了口氣。